回到伦敦后，乔琳才发觉原来周围都已经开始染上了圣诞将至的氛围，她常去的那家百货商店的橱窗已经妆点上了红绿缎带与彩灯，闪闪发亮。
但她还没空好好感受伦敦的圣诞氛围。她一回到伦敦，就得重新忙了起来。
在这个英国一年中最喧闹、最赚钱的节日档，乔琳仍然是那个被所有人谈论的歌乐口红女孩。因为她的色号仍然火热，品牌方临时追加了一支圣诞限定广告。档期紧得要命，连布景都是通宵赶出来的。乔琳几乎是回家第二天，就被经纪人拉去片场了。
广告拍摄地点设在伦敦郊外的摄影棚，布满红丝绒与闪光球。导演一遍遍让她转头、抿唇、对镜头微笑。最后那一幕，她穿着亮片礼服，从灯光下走出，一抹红唇成为整个画面的焦点。
乔琳从没见过上线得如此之快的广告，几乎是一周之内，她的新海报就铺遍了全城，街头橱窗、地铁灯箱全是她的脸。
广告刚收尾，她的行程又被排得密密麻麻。各种采访接踵而至，歌乐的公关和乔琳的经纪人一同使劲，联系了包括时尚媒体和权威八卦杂志在内的各种媒体，一门心思地想要在圣诞季把歌乐口红此前的势头维持住。
纸媒和普通的电视短采访都还只是开胃菜，真正让乔琳惊讶的是，她的公关不知道通过谁说服了第四频道的负责人，让她去参加新兴节目《The Word》的圣诞特辑，做客座主持人。
第四频道，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在1982年它刚开播的时候，它是全英国除了BBC 1、BBC 2和商业电视频道ITV之外的第四个全国性的电视频道。BBC是老牌公立，节目风格传统体面，是所有名流都想上的正统舞台。ITV则更商业化，广告多。而第四频道成立时间不久，目标就是要瞄准有文艺爱好的个性市场，主打新潮、敢玩，敢于推出别的频道不会推出的节目。
《The Word》就是这样的节目。这个以16-34岁观众为目标的娱乐节目，很快就惹恼了全国的保守派，与此同时，它也吸引了大批量的青年观众。
米莉认为，乔琳同这样的节目联系在一起，对塑造她的个人性格形象很有帮助。她常说，现在的模特不只是出售自己的外貌，更要让人记住她的性格。
一个出身优渥的年轻女孩，叛逆却不失优雅，有素养又不乏随性——这样的矛盾感最能吸引人。她既让人觉得亲近，又带着一点难以触及的魅力。谁能不喜欢这样的人物形象呢？
米莉从未将这些设想逐字逐句地告诉乔琳，但乔琳早已心中有数。要成为真正的超模，仅仅漂亮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她并不担心。她知道自己不必去扮演别人，也不必迎合谁。
她只要做乔琳·阿普尔比。那就够了。
录《The Word》那天，现场挤满了年轻人，连整个制作组几乎都是年轻人。乔琳在这种氛围下一下子就放松了，跟其他人开着玩笑，好像已经对上电视驾轻就熟。
真轮到她上场的时候，她也态度轻松自然，微笑着走进了镜头。
按照导播的流程，两人开始录制整场节目。主持人开玩笑问她：“作为模特，到处都是你的脸，整个英国的人可能都看了无数遍你的广告，你自己呢？看烦了吗？”
乔琳淡定地一耸肩，“没呢。”她说着故意戏剧性地抬手一撩头发，“它每天都能提醒我我长什么样子，可比我早上起来照镜子让我高兴多了！”
全场顿时爆发出大笑，乔琳则微微一笑，顺势向镜头挥手，自然地融入节目节奏。
也许是效果太好了，《The Word》的制作人在录制结束后来同乔琳打招呼，甚至开玩笑地问她有没有考虑过做电视主持人。
事实证明，乔琳和团队的努力没有白费。年末时尚杂志《尚流》在盘点年度热门话题的时候，给全英国女人都在追捧乔琳那款色号的消费现象取了个名字——“乔琳红”。
“这个还差几月成年的女孩，改变了全英国女性打扮自己的方式……”
乔琳妈妈玛丽亚把这几行字大声念出来的时候，乔琳正在费力地梳通自己的头发——那些发型师在她头发上喷了太多发胶，她用了无数种办法都没法让头发恢复原本的质感，只能等着节后美发店开门后让专业人士想办法。
一听到妈妈念着这些话，乔琳顿时脸爆红，笑着摇头：“妈妈！”
玛丽亚骄傲地把报纸剪了下来，同时摇头说：“这真夸张！”
乔琳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有些夸张。媒体似乎给了她这一年的工作一个最终的评价——她的名字竟然能跟一股文化潮流绑在一起！
虽然报道本意是讨论消费文化，但这也让她在大众舆论里，有了一个独特的、几乎像标签一样的符号。
成为一种“风向标”的感觉着实奇妙极了。
不过风尚标本人眼下更关心圣诞节。杰克要离开伦敦去陪他父亲过节，他发出了邀请，但乔琳拒绝了。她觉得还不是时候作为女朋友出现在杰克的家人面前，她更想在这个难得的假期陪陪父母。
平安夜的伦敦，街道上挂满了闪亮的灯饰，橱窗里摆满了红绿礼物、金色彩球和可爱的小人偶。乔琳和父母在家里做着过节的准备，她负责挂彩灯，父亲整理圣诞树，母亲在厨房里烹饪传统的意大利七鱼宴。屋子里弥漫着肉桂和炸海鲜的香气，偶尔还能闻到浓郁的烩蘑菇味道。
“好烫！”乔琳蹑手蹑脚地从妈妈身边偷了一块炸好的鱿鱼，“好香！”
“乔！”玛丽亚被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又觉得孩子的馋样好笑得不行。
乔琳咬下一口，酥脆的外皮和鲜嫩的海鲜味在口中交织，她眯起眼睛享受着，幸福极了。
“妈妈，今晚你要炸芝士饭团吗？”
“当然！没有炸芝士饭团的节日晚宴是不完美的，”玛丽亚得意地说，“而且我提前好几天就做了烩饭！就等着今天炸饭团了！”
“让我来帮忙！”乔琳撸起袖子，一副要做大厨的架势。
“走开！走开！”玛丽亚板起脸驱赶她，“谁知道你是来帮忙，还是来偷吃！”
约瑟夫听到厨房的动静，大笑出声。他招呼着家里的宠物：“来吧，宝贝们，趁着乔不在，我们吃点好东西。”
他把事前特意做好的宠物鱼肉点心摆在食盆里，正如意大利人要在圣诞夜吃海鲜一样，家里小猫小狗也该有这待遇。
乔琳从厨房大喊：“爸爸，我真的听得到！你太大声了！”
约瑟夫笑得更大声了。家里的狗可可不明所以，同样兴奋地叫了两声。
“可可！”
家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乔琳扑过去接起了电话。
“你好！”
“嗨，泡泡！”
电话那头是诺埃尔的声音。
“Noely！”
“在干什么？”
乔琳看了眼电视上BBC 2正在播出的《茶花女》，“看电视。你呢？”
“你可真无聊！我在努力不跟利亚姆打起来——我真见鬼的恨死圣诞节了！”
乔琳忍不住笑出了声。
诺埃尔也笑了，他大声说：“泡泡，圣诞快乐！这节日真见鬼！告诉阿普尔比先生和太太，我说了圣诞快乐！”
乔琳笑着眯起了眼睛，“你也是，Noely！圣诞快乐呀！告诉所有人我说了圣诞快乐！”
*
在享受完快乐的假期后，乔琳重新回到了工作里。新的一年她变得更忙了，因为她不仅要工作、社交，还得准备她的A-Level考试。那是她退学的前提条件，父母要求她必须通过这场英国中学阶段的最后一次标准化考试，才算有资格继续追求自己的模特事业。
不工作的时候，她就学习；学习完，就出门走走，保持身材，也让脑子透透气。
有时候乔琳也会想，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准备考试，她又不一定去上大学。但她心里明白，这不只是为了成绩。这是她的一种证明方式。
她要证明自己不是只靠漂亮脸蛋的人，也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幸运儿。
她想让人知道，她是有选择地做了模特，不是因为美貌只能走这条“捷径”，而是在所有路里，她自己选了这条最适合她、能让她积累真正资本的路。
而她理所当然地也认为，杰克在做同样的事。她以为他在跟她一样备考。
她知道他准备去上大学，在等申请结果，可她从未认真问过他要去哪里。毕竟，难不成他还能舍近求远，离开伦敦去爱丁堡或者是都柏林念书吗？
既然他会留在伦敦，那他到底是去伦敦国王学院还是伦敦大学对她来说就没什么区别了。她只希望他不是要去格林威治大学，那儿就有点远了！
随着风中的冷意逐渐褪去，清晨知更鸟的鸟鸣声越来越频繁，路边榛树的雄花序舒展开来，清花园里的雪花莲也开始绽放，就连斑鸠都在积极地筑巢。这一桩桩无疑不是在声明，春天已经来了。
可乔琳的心却在温暖的春天里沉了下去。
“什么叫做你打算去纽约读书？”她怒视坐在她对面的男友，握紧手中的马克杯，强忍着不把它摔在桌面上。
杰克很难在她饱含愤怒的目光中同她对视。他将视线移开，盯着乔琳家中墙上她的大幅写真，试图找到一点自己说话的节奏。
那是张乔琳在大笑的半身照，是纽约的著名摄影师为美版《时尚芭莎》去年的九月刊拍摄的内页。乔琳特别喜欢它，摄影师就洗了张超大的送给了她。
现在，那笑容像一面镜子，让他更加无处可逃。尝试未果后，他又重新鼓起勇气直视乔琳。
“其实……我申请了纽约电影学院。”他停顿了一下，又轻声补充，“他们已经给我发录取通知了。”
乔琳怔住了。那一瞬间，她的怒意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她当然知道他有多喜欢纽约，他一直很希望在纽约生活，但她以为他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
可是，她从来没问过，不是吗？
她看着眼前这个从年少时期就相识的男孩，慢慢放下手中的马克杯。她的指尖还微微发烫。
“你早该告诉我。”她轻声说。
“我……我怕你不高兴。”杰克低声说，他的手在桌下紧握成拳。
“我确实不高兴，”乔琳承认，声音里有一丝苦涩，“但我理解。”
杰克抬头看她，眼里闪过歉意和无奈。他也许太害怕失去她了，他从不敢告诉她他这个想法，可纽约在呼唤他。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窗外春光正好，乔琳的目光落在窗前那几从雪花莲上，看着有只熊蜂正在费劲地钻进花苞里去，那毛绒绒、肉乎乎的尾部正费力地挂在雪花莲纤细的白色花瓣上，惹得乔琳忍不住笑出了声。
“乔？”杰克几乎以为自己把她气笑了。她这诡异的平静让他心里更不舒服了，他更希望她会大骂他一场，哭泣或者发火都行，只要证明她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在乎他就行。
可让他失望却同时也意料之中的是，乔琳慢慢转头看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笃定。
“我知道你喜欢纽约，也知道那对你意味着什么。”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替他卸下压力，也替自己整理心绪，“你应该去追你的梦。”
杰克很难形容听见这句话时自己心里的酸涩。他听到她继续发问。
“你在纽约要怎么生活？你父母同意资助你了？”
杰克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低声说：“我妈妈和她的丈夫，他们在纽约有栋房子，我暂时跟他们一起生活。”
乔琳点了点头，低声说：“祝你好运，杰克。”
这句温柔的话落在杰克耳朵里，着实客气极了。她给他们的关系判了死刑，而这是他的选择。
“对不起，乔，”他低声道，“对不起。”
“没必要，”乔琳摇摇头，“我们都知道这天肯定要来，只是它比我想得要快一点。”
他们没有拥抱，也没有热烈的告别，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杰克起身穿好外套。
“祝你好运，杰克。”
“谢谢你，乔，”杰克轻叹一声，“对不起，我会想你的。”
乔琳轻叹一下，摇摇头笑着说：“别了。我不会想你的。”
杰克反而笑了，这真是乔琳特别的温柔。
乔琳在窗户里看着杰克走出她家的院子，然后消失在街道上。她又低头寻找刚才那只努力的熊蜂，这小家伙居然还没走。它似乎困得睡着了。
乔琳笑了，眼泪却从眼角流了下来。
注释时间：
芝士炸饭团：Arancini，是一种意大利传统美食，在西西里尤为常见，是用意大利黄米饭包上肉酱、奶酪、豌豆之类的馅料，裹上面包糠炸成的。因为馅料不同、形状不同，这种炸饭团在意大利的不同地方有不同的名字。
七鱼宴：传统的意大利裔美国人会在圣诞夜时准备的七种不同海鲜菜肴，因为圣诞夜传统上是罗马天主教宗教斋戒日，禁食肉类的。意大利地区也有这种传统，但可能美国意大利社区更流行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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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再见，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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