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通是两天前才回到水泽市的，听到邱渚想约他们训练，天通欣然答应。
它也很好奇邱渚这只既像蘑菇、又像水母的生物，有什么特殊之处。
“一定的。蘑菇，我们和天通姐姐过两招。”邱渚对身边跃跃欲试的蘑菇笑道。
听到这话，蘑菇立刻跳了出去，如雨的毒刺纷纷刺出。
蘑菇这招阴得狠，它看出已经化形的天通不好攻破，专挑身为主人的楚瞳下手。
见状，楚瞳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你这只蘑菇的战斗能动性很高啊。”
在主人完全没有暗示的情况下，主动更改了攻击对象，反而把主人的命令变成了迷惑敌人的烟雾弹。即使作为S级的幻想生物天生灵智较高，在刚出生不久的情况下，也十分难得了。
这么说完，刺雨落下，身处攻击范围内的她却岿然不动，居然连指挥的意思都没有。
“……嗡！”
只见天通身旁的玄妙光圈涨出一米的直径，落入其中的毒刺发出滋滋的声音，甚至冒出灰烟，就像邱渚前世在电影里看到的净化邪灵一样。
毒刺们还没有接近楚瞳，就化成了烟灰屑一样的残渣。
“神话界的幻想生物，果然不一般。”
邱渚摸摸略显失落的蘑菇盖，倒没有多意外。
幻想生物分为四大界，其中常规界的幻想生物最为常见，形态基本能从普通动植物中找到对应，像灰土蘑菇、雪花猫，都是典型代表。新手御兽师们一般都会从常规界生物开始契约。
奇想界则包括龙族、史莱姆、石精、哥布林等等，是总数仅次于常规界生物的第二大类幻想生物。
上辈子作为半个老游戏玩家的邱渚，对这些生物总有种微妙的亲切感。
相比之下，神话界和怪诞界的幻想生物就神秘多了。
怪诞界幻想生物以诡异危险著称，它们行踪难觅，有些甚至不是生物的形式，而是以物品、建筑，甚至无实体的神念形式存在。
翻开怪诞界幻想生物图鉴，就像翻开了一本东西方恐怖故事大全。
什么三角头、微笑小丑、恐怖木偶、古宅怨灵、血色嫁衣女子、会街头采访的口罩大姐姐，需要时刻保持目光注视的大头花生人……一起吻上来了。
很难想象把这些生物纳入图鉴的前辈们经历了什么，大概是很霉好的回忆吧。
至于神话界，则大多来源于在人类之中享有悠久盛名的传说。据说，由于这些幻想生物过于强大，甚至在人类之中有自己的信徒，在帝国成立之前，就不允许人类图鉴记录它们的行踪，只有少部分留下了记录。
人类只能从前人留下的科别之中，一窥某只神话界幻想生物曾洒下的辉光。
到目前为止，邱渚知道的神话界幻想生物一共只有两只，一只是水泽市上空那只翡翠之蛇，它进化之前的原身是著名的民间传说“衔尾蛇”。
而另一只，就是楚大校长的契兽，三眼天通金造像。
只见天通表情不变，垂眸竖眼静谧慈悲，它贴心地为楚瞳拂去肩头的烟灰，给人的危机感却如同深不见底的渊薮，一丝一缕溢出。
邱渚不敢松懈：
“蘑菇，梦祸。”
她和蘑菇都很想知道，这招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苍白如鬼魅的蘑菇早已游弋到天通身后，血色斑点从身上脱离，织成诡谲危险的血雾，张牙舞爪地向金灿灿的人影扑过去。
“咦？这是。”
灿金的身影有一瞬停顿，天通的语气有些惊讶，它单手前伸，五指微微张开。
“滋……”
又是那种冤魂烧灼一般的滋啦声，这一次的光圈比上次更为凝实，有许多双黄金铸就的手臂，似乎在这一瞬间现出虚影，从四面八方伸来，在同一时间虚虚一握。
小水母们尖叫扭动着身体，便徒劳消失在光晕之中。天通的目光重新恢复凝实，只是表情不如刚才游刃有余了。
“居然是直接攻击精神的致幻类技能，而且能够自主制造幻象……厉害。怪不得你们要找我来特训。”天通摇摇头，
“但技能释放太慢，机动性差，这招只适合用一次，一旦被人摸清套路，这些释放介质很容易就能躲开。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办？”
一旁的楚瞳不知为何，看了突然话多的天通一眼，似乎有什么想说。
但天通轻描淡写略过了这个话题，双手握在胸前，结了一个无比复杂的手势，露出一抹笑意：
“既然要特训，下面来看看我的精神类技能吧。”
邱渚心中警铃大作，拎起蘑菇就向后猛退：
“我草，快走！！”
从比试开始直到现在，楚大校长还一句指挥都没有说过。是她在开始之前说绝不会留手，以楚瞳的性格，绝不是说出去却不执行的性格，她相信天通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危险感绝不是空穴来风。
还没退出几步，邱渚的脚步就停在半路。
玄妙的光圈骤然爆发金光，瞬间就把她和蘑菇阻隔，伴随钟鸣的梵音潮水般灌入脑中，把邱渚的精神力拍成了一只摇摇欲坠的小舟。成百上千双黄金浇筑的手臂中央，升起一尊灿烂神圣的小像。
邱渚看着小像中央那只垂闭的佛眼缓缓张开，如同一记重锤砸向脑袋，震惊如同滔天骇浪。
那只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慈悲渡世之意，只有粘稠无底的一片漆黑，如同邪神戏谑地审视世间——
看见了吗？这才是神明的真正面目。
“菇……菇晕……邱……”蘑菇晕晕乎乎地转了个圈，转到某一个位置懵然停住。
起猛了，蘑菇好像看见幻觉了。
要、要不再转一圈？
邱渚则摸了摸鼻下，摸到了被震出的一抹鲜红：
“……”
怪不得学校里总是有“水泽中学被上面特殊对待”“每次审查都格外严格”“老是给校长派杂活”等等传闻。
校长掌握着这么邪性的高阶幻想生物，上面不警惕才有鬼了！
“天通原本的确是正统的普渡科幻想生物，更适合倾向[光明]系进化天赋的御兽师。而我的进化天赋是[暗蚀]，原本和天通的属性相冲。不过它为了我，选择了另一条风险更高的道路。”
楚瞳被海浪一般的金色手臂托举在小像身边，平时散漫的语气变得无比温柔。
她将手指喂到天通嘴边，邱渚清清楚楚地看见，金造像的嘴唇裂开一个弧度，亲昵和恐怖杂糅到极致，人类的鲜血就这么汩汩灌进它口中，消弭于黄金的佛壁。
而楚瞳全程用一种宠溺的眼光注视着金造像。
——邪修啊！这么放血会死人的吧！！！
“天通，用[堕神]。”楚瞳转转伤口未愈的手腕，下令，
“让他们看看精神类技能到底是怎么放的。”
“……”
金造像的涂着鲜血的嘴唇咧了咧。
一阵狂暴的风暴席卷过整个训练室，霎时间，无数片金漆锈蚀剥落，露出里面的软烂木材，那些木材腐朽生疮，扭曲哭泣，诉说着它们的冤屈。
……和我们一起堕落吧……
一起变成……一团黄金之下的烂泥……
没有制造任何针对敌方的幻象，这只是一种简单到极致的情绪，却可以把人的所有信念搅碎踩烂。
“菇……”
在这种情况下，蘑菇根本放不出来任何反击技能。它感觉有一种躁动从心底升起，所有负面情绪集合在一起，甚至升起了攻击主人的心思。
悲愤、无助、孤独、求而不得……这些情绪如此暴虐和极端，无端地汹涌而来，让它根本无法抑制。
如果、如果它被邱渚抛弃，像那只铁色蝶一样，被邱渚利用和榨干价值……
它并不是铁色蝶那样温驯无害的性格，它会不会——
这时，一双手把它从风暴中拽出来，直接揣到怀里。
“那些都是假的，别相信它们，信我就可以了。”
邱渚的声音很沙哑，状态也很糟糕，她想了想，旋即又补了一句，
“你可不要以为我在pua你啊——不对，你好像不知道pua是什么意思。”
但蘑菇还是翻了翻自己的盖子，透明柔软的菌盖如同轻柔的海浪。
邱渚经常说蘑菇不懂的话，但这并不妨碍它喜欢邱渚。
它的御兽师是世界上最好的御兽师。能值得邱渚契约的它，大概也是很厉害的一只蘑菇。
“菇菇。”
蘑菇想再试一次梦祸。
邱渚愣了一下，比出一个大拇指：
“好啊。靠你了蘑菇！”
蘑菇顿时骄傲起来。
邱渚也有说要靠它的一天。嘿嘿，开心，菇。
训练室另一端，黄金小像旁边的楚瞳眉头微蹙：
“嗯……它们在干什么？天通你能看见吗？”
天通的第三眼张开之前的技能，其实都是在和自己契约之前就已经学会的。真正能代表它现阶段实力的技能，都是开第三眼之后才能施展的偏暗系技能。
虽然这些技能威力更强，但天通也要把精力花在克制情绪上，如果真的毫无顾忌，自家契兽能把眼前除自己以外的所有活物都扯碎嚼烂，扔进肚子里。
这种时候，很多战场情况都需要楚瞳代为注意。
“怎么了，天通，怎么不说话？”
楚瞳一回头，有一瞬间怔忪。
黄金的小像突然变成化形后的形态。
一双属于雌性人类的美丽眼睛正看着楚瞳，从一成不变的温柔慈悲，变成一种夹杂着病态占有欲的神情。
这种眼神绝对超过了契兽与御兽师之间普通情感的范畴。
“天通，你……”
楚瞳的战斗经验不是盖的，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了邱渚的圈套。
眼见一排尖锐毒刺已经飞到自己脸上，楚瞳简直被自己气笑了。
但她并不慌张，毕竟这个攻击力度，天通很容易就能挡下来。
谁知邱渚的大喊从远处传来：
“天通姐姐，你刚才在[梦祸]里看见了什么，要我说给楚大校长听吗？”
金造像的防御动作骤然停下来，透着可疑的心虚。
楚瞳：“我*——”
她只好退到训练室一侧，怀中揽着金造像。玄妙的光圈如潮水般退去。
“可以可以，你们赢了。”楚瞳叹了口气，
“能在短时间内把施展[梦祸]的隐蔽度和速度提升这么多，你们也是厉害。”
邱渚用手掌和蘑菇碰了一下，
“谢楚大校长不杀之恩，楚大校长大气~”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楚瞳和天通放水，自己和蘑菇早就被天通的光圈烧成渣渣了。刚刚那招[堕神]，也仅仅是牛刀小试，怕是连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没有。
“少捧杀我了。其实你们根本看不见[梦祸]幻境里的情景，对吧？”
邱渚的话只是在诈天通。如果她能够知道幻境里发生的事，才是真正的BUG级技能，这招完全能用来刺探藏在人心最深处的情报。
只是开了三眼的天通思维极端，短时间内没有想通其中关窍。
楚瞳说完，转头却看见一双闪烁着好奇的眼睛，还有一柄虽然不明状况，但跟风好奇的大型菌盖。
楚瞳：“……”
“你们想打听我和天通的关系？”
邱渚连连点头。
楚大校长身上的传闻不胜枚举，比如之前提到的“特殊对待”传闻，“流放水泽”传闻，但讨论人数最多的，还要数关于她和契兽三眼天通金造像关系的八卦。
传说楚瞳身边从没出现过其他幻想生物的身影，却几乎每天都和天通一起上下班，似乎从不把它收进精神域。
天通还经常帮楚瞳出席校内外活动。面对来自上级部门和友校的各种质疑，楚瞳的态度就一句话：
打得过，再叭叭。
校内论坛曾经有一篇常年挂在热帖位置的讨论贴：《越看越觉得，c校和jxz不像主人和契兽》。后来这篇帖子被删了。
众所周知，当一个帖子被封，不管它本身是真是假，都会有大批大批人坚信它是真的了。
“我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楚瞳难得有失语的时候，
“御兽师和契兽的关系本来就很复杂，相处时间越久，就越是难以定义。你们这帮小朋友想到哪去了。”
这时，天通从门外走进来。刚刚比试结束后，她就重新化为人形，去门外给大家接来了温水。蘑菇的杯子比大家的矮一点，方便它用菌丝汲水。
楚瞳十分自然地接过来，润了润喉咙，
“天通曾经是我受我的家族供奉的幻想生物。”
“金造像的庇护之力，可以为家族里的孩子启迪灵智，让它们在出生时拥有更好的天赋。但由于忌惮其他势力的觊觎，一百多年来，他们把金造像供奉在受到严密镇守的地下楼阁中，从没有对外公布过天通的存在。”
“一百多年……”邱渚被这个数字震撼到了。
天通居然已经至少一百多岁了。而且这一百多年来，它一直都在暗无天日的禁锢中度过。
“那时候我比较叛逆，家族里也没有什么人注意我，我就找了个机会，私下契约了天通，带它从帝都跑到了帝国南部。”
金造像笑意盎然地看着楚瞳，非人的黄金色眼瞳流露出和人类十分相似的情绪。
“阿楚很喜欢你们，才会告诉你们这些事，麻烦不要说出去哦。另外，自从我‘失窃’，楚家就慢慢没落，去年已经搬离帝，去了玄沙州。”
“如果你们在御兽技能大赛上碰上姓楚的人，一定要小心。”
她轻轻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邱渚轻吐出一口气：“谢谢天通姐姐，我会的。”
眼前这只气质温柔从容的幻想生物，有着和铁色蝶十分相似的经历。幸运的是，它等到了真心爱着自己的人。
邱渚举手：“我还有一件事情有点好奇——传说你只契约了天通姐姐一只契兽，也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吧。我不喜欢楚家那种契约幻想生物的模式，在离开楚家后，我就和想要离开的幻想生物陆续解除了契约，现在只有一只还留在我身边。”
“但它不喜欢接触陌生人，也不爱打架，所以一般情况下不出现。”
邱渚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人类和幻想生物解除契约，双方都是要承受很大伤害的，不残都算是幸运，更别说解除契约的不止一只。楚瞳真是个狠人啊。
更别提楚瞳刚才提到的，少年时单枪匹马从家族里偷出一只神话界幻想生物的事。
楚大校长怎么总是喜欢用概括性极强的语音说出一些石破天惊的话？
“小黑，你要出来吗？”
楚瞳话音落下，一个毛发凌乱的巨大黑影出现了，野草一般的毛发里，藏着十几只大小不一的眼睛。
怪诞界－淤泥科－泥沼之眼，血脉天赋在A 级上下浮动。喜欢藏在泥潭里吞噬路过的人类。
……楚大校长家里好像不是一般地有实力啊。
有钱如图家，耗尽财力也只能给独子安排一只A级的电月豹，还是常规界的。
而楚大校长听起来并不是核心人员，但A 级的怪诞界幻想生物，在她这里只是个不爱打架的闲散人士。
泥沼之眼出来后打了个嗝，十几只眼珠一齐转向天通的方向：
“天通，咱们今晚吃什么？我好饿，你们两个再去过二人世界，我就要把家里那只猫吞了——”
黑色毛团子消失在了原地。
邱渚：“……”
这下总不是她想多了吧？
对不起我又写完了（缓缓跪下）。写了五千字谢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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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心虚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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