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青打开房门，突然怔住。
门外站着惠音师太，或许现在不该再这样称呼她了。
她换上了一身寻常民妇的粗布衣裳，脸上未施粉黛，却双目澄澈有神，气质沉静如水，反而别有一番素净的风致。
“惠音师太。”苏青青很客气的点头致意。
惠音嫣然一笑，声音比往日轻松许多：“我们姐妹们商量过了，大家已决定不再扮什么师太、女尼，你可以直接叫我惠音。”
苏青青闻言十分欣喜，从善如流的改口：“那我叫你惠音姐姐吧。”
惠音脸上笑意更深，提起手中的食盒：“我见你早晨一直没动静，给你备了些饭菜。”
苏青青伸手欲接，惠音却轻巧地侧身避开：“我帮你摆好。”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虽然不容拒绝，但态度却还是很温和，人也更显得可亲。
早餐简单却精致：一碗白粥，一个白面馒头，一枚鸡蛋，另有一碟酸爽开胃的腌渍小菜，看不出是什么原料，却香气扑鼻。
饭菜摆出来时还是温热的。
摆好饭菜，惠音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一旁坐下，静静看着苏青青。
她眼神复杂，似乎有许多话哽在喉间。
苏青青善解人意地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苏姑娘，”惠音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们……并非真正的出家人。”
苏青青当然已经知道，她点了点头。
“其实庵里大多姐妹，都是自愿上山的。”惠音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看向遥远的过去，“被父母送上山来，从小便被教导琴棋书画，为的就是将来接待香客。”
她仍然用了香客这个词。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似有泪光一闪而逝，“陪了客，便有银钱，有了银钱，便能补贴家用。”
苏青青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问出口。
究竟是什么样的家，需要女儿用出卖自己的方式来养活？
“陪客人吃酒说笑，已算是轻松的活计了。若运气好些，或许能被哪位客人看中，带回府去，那便算是……脱离苦海了。”
惠音的语气平淡，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因为她说的吃酒说笑并不只是吃酒，带回府去也不会成为正经的妻子。
苏青青感到一阵反胃，面前的饭菜忽然难以下咽。
“这山上的庙宇难道都……”
惠音苦笑了一下：“其实最早的时候，山上确是有真正修行之人的。后来……庙里香火实在冷清，便……”
她咬了咬唇，没有将话说完，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香火冷清，自然要赚香火，也许就有了假姑子。
“这样一来寺庙里的香火就好了很多，可是慢慢的，看着庙里的声色犬马，就有真姑子或是耐不住寂寞，或是架不住钱财的诱惑，一个个还了俗。”
惠音的语气里没有批判，只有淡淡的无奈。
苏青青眼中燃起怒火，这件事如同赵秋桐给她带来的冲击一样，让她难以理解，为何有人能出卖自己的身体与尊严。
但是惠音接下来的话，让她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不同。
“其实他们要还俗也无可厚非，但是越来越多人发现了尼姑的好处，穿上这身衣服，说上几句佛道的典籍，香客们就趋之若鹜。慢慢的，真正的修行人，就越来越少了。”
苏青青实在忍不住：“那些真姑子，为什么要......”
惠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苏青青的眼神带着几分怜爱：“苏姑娘，这就像有人爱吃荤，有人爱吃素，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所以有人为了钱财，有人为了**，都是自己的选择。
出家也是选择，还俗也是选择，这都是别人自己的事。
苏青青只是有些可惜：“可如果没有这么一回事，你们岂不就不会....”
“没有泰山上的庵堂，还有城里的青楼画舫。再不然，自己掩着门做生意，缺钱便要想法子挣钱，这年头，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惠音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心酸。
“可是为什么被卖的都是女人？”
惠音看着苏青青，很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是眼神中又隐隐有羡慕的光：
“男人也可以被卖的呀，卖进宫里去当太监，卖到大户人家当小厮，卖到庙里去当和尚。当小厮当和尚就清白么？也无非就是这一档子事。”
这一档子事实哪一档子事，苏青青想追问，但她心里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她几乎已经要吐出来。
在金庸的设定里当然没有这种事，游戏被审核限制也不会有这种事。
苏青青此时几乎又相信这个世界就是现实了。
这个世界这么真实。
百姓那么穷。
这样的贫穷，也不是一两个侠客劫富济贫就能改变的，这不就很真实么？
就是不知道。巍巍泰山，香火鼎盛之下，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与血泪。
“泰山姑子”的存在固然代表着不幸，却也是残酷现实下的无奈挣扎。
惠音轻声安慰苏青青：“姑娘不必为此烦忧，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都是命。”
“我不信命。”苏青青斩钉截铁道。
惠音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惠音不再说话。
苏青青珍惜粮食，忍着恶心将桌上的清粥小菜一扫而空，惠音起身收拾了桌子，提着饭盒离开。
她本来也想跟苏青青谈谈，看如何才能让姐妹们生存下去，这个年月，没有靠山是不行的。
但她却意识到，苏青青也许并不懂太多人情世故。
惠音走了，苏青青在院中慢吞吞打了一套太祖长拳。
筋骨舒展，内息流转，只觉得周身舒畅，神清气爽。
正欲回房修炼内功，外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
苏青青毫不迟疑，足尖轻点，身形几个起落间便悄无声息地掠至声音来处。
却见庙门方向一片混乱。
几顶精致小轿停在门外，轿中人并未现身，只有几个衣着体面的小厮正与庵中女子激烈争执，语气倨傲无礼。
苏青青悄然靠近，只听一个小厮扬声道：
“我家少爷每月必来，你们岂会不知？如今说不干就不干了？当初求着我家少爷赏光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一名原本庵中的女尼，如今已换上素衣，据理力争：“这位大哥，话不是这么说。从前是从前，如今我们姐妹们已决议洗心革面，不再做这等营生，还请回吧。”
那小厮嗤笑一声，态度越发嚣张：“洗心革面？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这庵堂是什么地方，泰安城里谁人不知？如今倒立起牌坊来了？我家少爷今日兴致好，特意过来，你们别给脸不要脸！”
另一名女子气得脸色发白，颤声道：“你、你们休要欺人太甚！我们已不是从前任人拿捏的人了！”
“哦？”那小厮阴阳怪气地打量着她，“不是任人拿捏？难不成是攀上什么高枝了？我倒要看看，今天谁能拦着我家少爷进门！”
说着，他竟挥手就要让身后其他随从硬闯。
“住手！”
清冽的声音响起，苏青青一步踏出，挡在了众女子身前。
她目光扫过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小厮，最后落在那顶最为华丽的轿子上。
“光天化日，强闯民宅，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苏青青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那小厮见突然冒出个面生的俏丽女子，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轻蔑之色：“哪里来的小娘皮，也敢管我家少爷的闲事？识相的赶紧滚开！”
轿帘微微一动，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弱年轻人掀开轿帘：“怎么回事？还不快让慧音出来见本少爷？”
苏青青眉头紧蹙，朗声道：“这位公子，此庵已闭门清修，不再接待外客。还请回。”
年轻人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闭门清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本少爷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给了她们底气，敢拒本少爷于门外！”
话音未落，轿帘猛地被完全掀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他目光贪婪地在苏青青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原来来了个更标致的新人儿。怎么，这是要玩欲擒故纵强抢民女的新花样？”
苏青青只觉一股恶气直冲顶门，手已按上了剑柄。
就在这时，一个白皙柔软的手突然搭在了她手上。
惠音师太不知何时已经来了，她眼中隐隐见泪，声音却仍镇定着。
“苏姑娘不要冲动，这位是泰安知州的小舅子。”
然后她向前走了一步，给年轻人见了礼，开口道：“王公子，从今往后，这里再无陪客的姑子，只有想要重新做人的普通女子。您以往的照拂，惠音在此谢过，但今日，还请给我们姐妹留一条活路。”
那年轻人看着面带恳求的惠音，冷笑一声，冲自己手下的小厮挥了下手。
几名小厮立刻就要来扯惠音。
苏青青生怕杀了知州的小舅子会有麻烦，她并未拔出剑。
带鞘的长剑敲在小厮手上，苏青青几脚将人踢了出去。
她并不去看倒在地上的小厮们，看向王公子。
王公子的神色更为贪婪，炙热的眼神紧紧盯着苏青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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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抓蚯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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