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猫又躺回床上。
李世民凝视着怀中那张没心没肺、困倦十足的睡颜，指尖缠绕着她一缕光滑的青丝，低声问道：“妙妙，除了我以外，可还有旁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虞妙费力地睁开了眼，双眼半睁半闭地回忆着，突然眼睛一亮，语气里竟透出几分天真与得意：“当然有啊！我以前出去玩的时候，好多人都见过我的耳朵和尾巴呢！他们可喜欢我了！”
一想起这事她就开始激动，兴奋得双手都忍不住握成拳，声音也雀跃起来：“我妈妈总说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看见了就会把我抓起来，甚至杀了我。可我每次一露出耳朵和尾巴，围过来的人反而更多啦！他们都争着抢着要摸，还塞给我好多好多零食！他们对我可好了，才不像妈妈说的那样可怕！”
李世民眉峰微蹙，心中掠过一丝沉沉的不快。只有耍猴戏的才会被众人围观指点，这傻乎乎的小妖，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当作稀罕玩意儿看了热闹。
但他迅速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追问道：“你说从前？是指在你家乡的时候，还是来到这儿之后？”
虞妙撅了噘嘴，神情中流露出几分不满：“当然是在家乡的时候啊，我们那的人比这里的好多了，这里的人……哼！”
李世民似笑非笑，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哦？你倒是说说，我们这儿的人怎么了？”
话音刚落，方才还神采飞扬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虞妙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脸上浮起小动物般的警惕与惊惧，似是想起什么可怖的画面，那双璀璨明媚的猫眼里瞬间漫上明显的不安，光泽也黯淡了几分。。
“到处都是死人，死了好多人……”她的声音低沉下来，缓缓回忆着，“味道很难闻，让我很不舒服……他们看我的眼神也让我不舒服，像是饿了十几天的狼一样，眼睛绿油油的……我那时候浑身毛都要炸起来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越说声量越低，带着心有余悸的后怕，不自觉地朝李世民温暖的怀抱深处钻了钻，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记忆中的寒意。
她想起那时候和寇仲他们分开后，自己迷迷糊糊不辨方向地走了几天，突然间，远远就闻到一股很浓烈的味道，混着说不出的腥气，越往前走，味道越刺鼻。
等走近了才看清，那里似乎刚打过仗，地上全是死人，数不清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红色的血将黄土地染成深深的黑色。
天阴沉沉的，好像快要下雨，食腐鸟在空中盘旋嘶鸣，许多穿着同样衣服的人在尸山血海里走来走去，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时不时弯腰一砍，就把一个圆滚滚的、像是脑袋一样的东西割下来，随手丢进身后的布袋里……
风里裹着铁锈和腐烂的甜腥气，吸进喉咙又腻又呛，让她忍不住想干呕。
四周除了乌鸦凄厉的尖叫和某种沉闷的砍剁声，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连草都枯槁发黑，好像所有的生机都被抽干了。那种感觉比她第一次化形时还难受，那时候她只是控制不住手脚，一头栽进堆满腐叶的水洼里，呛了满口泥水。而此刻，她却觉得连呼吸都被压得沉甸甸的，连空气都被夺走了，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这里的人也跟曾经见过的人类不一样，虞妙从曾经见过的人类身上感受到的情绪更多是喜悦的、激动的、善意的、宁静平和的或疲惫麻木的，从不会让她心生警惕。而到了这里，她从人类身上感受到最多的则是痛苦的、贪婪的、残暴的、不怀好意的，甚至带着某种令人皮肤刺痛的恶意。
这个地方让她时时刻刻都想蜷缩起来，把自己藏进最隐蔽的角落。
李世民的手臂收紧了些，掌心在她单薄的脊背上轻轻抚过。
他听懂了，她误入的是一处刚结束战斗的战场，而她所见的，是士兵们在战后打扫战场，割取首级或搜刮财物以换取军功和赏银，那样血腥腌臜的场面，也难怪会吓到这只本质上仍似幼兽的小妖。
“你做得对。”他低沉开口，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在这里，确实要藏好。除了在我面前，绝不能再让第三人知晓你的身份，记住了吗？”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虞妙从他怀里仰起脸，那双还残留着一丝惊惧的猫眼望着他，乖乖点头：“记住了。”
李世民又问道：“寇仲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虞妙思考了片刻，才说道：“应该不知道吧……反正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
她顿了顿，小声问，“那你……你会把我当成坏妖怪吗？会赶我走吗？”
李世民垂眸，对上她忐忑不安的视线。烛光下，她白皙的脸颊上散落着几缕凌乱的乌发，眼睫湿漉漉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哪有什么怪物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只不小心闯入了危险人间，亟待被拯救的幼猫。
“这就看你乖不乖了。”他低笑一声，指尖蹭了蹭她细腻的脸颊，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戏谑，“只要你老老实实不乱跑、不惹祸，更不再对旁人显露真身……本王偌大一个秦王府，还能容不下你一个小妖？”
李世民从骨子里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畏惧神鬼的庸人。他自幼见惯沙场生死，深知人心之诡谲远比精怪更可怖。这世间，能为他所用的便是助力，碍他路的才是邪祟。
眼前这小猫妖，天真懵懂，法力微末，却偏偏带着一身秘密撞入他怀中。与其放任她流落在外，成为他人手中不可控的变数，不如就将她牢牢圈在自己眼皮底下。
是珍玩，便该妥帖收藏。是利刃，便须执于己手。
这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何况她还长着一副青城绝色貌，离了他，在这纷乱险恶的世道里，只怕顷刻间便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看着虞妙忙不迭点头答应的样子，李世民满意地搂紧了她，那得到餍足的占有欲与不断膨胀的自得，几乎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
虞妙一如往常般在秦王府里住下。在这里，她不用学习，不用修炼，不用为了下一顿发愁，每天还有免费的大屋子住，猫生简直完美得不得了。
秋日的暖阳十分和煦，虞妙索性现出原形，通体毫无一丝杂色的白猫跃上房顶，寻了处阳光最好的地方摊开四肢，舒服地打着呼噜。
眯瞪了不知多久，她被下方花园里一阵极力压抑的啜泣声扰了清梦。
虞妙好奇地探出头，只见李世民的大老婆王妃长孙氏正独自坐在石凳上，以帕拭泪，肩头微微耸动。
她想了想，在一阵微光中变回人形，随后轻盈地跃下房顶，走到长孙氏面前，歪着头直白地问：“你哭什么呀？”
长孙氏惊了一跳，抬眼见是她，神色瞬间极为复杂。
眼前这女子姿容绝世，深得丈夫宠爱，此番见了面，她心中岂能毫无芥蒂？可对上那双清澈得如幼童般的眼睛，碍于教养，她却又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只能将满腹苦涩独自吞下。
长孙氏本不愿多言，但见对方歪着头一脸纯粹的好奇，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并无大事，只是小儿这几日生病，迟迟未愈，心中忧虑罢了。”
“生病……”虞妙口中低声念着，随后急切地说道，“那你快去找郎中，郎中会治病！”
长孙氏此刻已擦干眼泪，秀丽端庄的脸上露出一抹愁容：“已经请了医师来看过，说是风寒入体，需得好生将养。只是为人父母的，眼见孩儿受苦，心中总是难安……”
“这样啊……”虞妙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提议：“那、那可以多晒晒太阳，多晒太阳就会好起来的……”
长孙氏不由莞尔，原本郁结的心绪竟被这稚气的话语冲淡了几分，温声说道：“我晓得了，多谢挂怀。”
话说到这里，按理应该识趣避退了，更何况两人这样尴尬的身份。但虞妙脑子里没那根弦，不仅不走，反而在长孙氏旁边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下来，好奇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对方身上。
王妃给她的感觉和李世民截然不同，她周身气息宁静平和，像院子里被太阳晒过的湖水，给她的感受非常舒服，令人放松。李世民更像深不可测的大海，很强大，但偶尔也会让她有种隐约的畏惧感，没法彻底放下心来。
长孙氏从未被人这般直勾勾地打量过，这样的视线本该是令人不快的，但放在眼前的少女身上，就像一只好奇盯着心爱玩具的猫咪似的，不仅不会反感，只觉得好笑。
她不由微微一笑，手指抚过脸颊，问道：“姑娘为何一直盯着我？难道我的脸上沾了什么？”
虞妙听她发问，眼睛眨巴两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脱口而出：“你有几个情人呀？”
长孙氏瞬间睁大双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虞妙疑惑地看着她：“就是你的情人啊，你在这里一个人哭，他们怎么一个都不在呢？”
长孙氏一时语塞，脸颊微红，结结巴巴地回道：“姑、姑娘说的难道是、是二郎？”
“二郎是谁？”虞妙皱起细细的眉头，“他是你的情人吗？他这会怎么不过来陪你？”
长孙氏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仪态，解释道：“二郎就是秦王……他军务繁忙，此等小事，没必要打扰他……”
虞妙轻轻哎呀一声，跺了跺脚，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焦急：“我说的不是李世民，我说的是你的其他情人啊，李世民没时间，你就让其他几个情人过来嘛！”
李世民有那么多情人，理所当然地，她认为王妃也会有很多情人。
在她家里，她妈妈不管是修炼、玩耍还是晒太阳，都有情人陪着，绝不会有独自伤心失落的时候。连这都做不到的话，这种情人还有什么用，完全不能要！
长孙氏闻言，顿时气得脸色发白，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在她所受的教养里，这等言论简直是不知廉耻的蛮夷之语！更是在污蔑她的清白！
“姑娘慎言！”她起身大声呵斥道，“我自嫁与殿下，从来谨守妇道，从一而终！此等……此等不知廉耻之言，休要再提，莫要污了你的口，也污了我长孙家的门风！”
虞妙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斥惊得呆住，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她明明是一片好心，看她一个人在这里哭，才想叫她的情人过来陪她啊……
还是说……她其实就李世民一个情人，但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告诉自己，所以才着急上火？
她就说嘛，原来是这么回事。想通了这一点，虞妙看着长孙氏的目光便充满了同情。
情人数量可是衡量魅力和实力的重要标准。只有一个，未免也太可怜了……
不过，看在自己挺喜欢她的份上，虞妙暗暗决定，以后情人多了就分给她两个，这样再有谁问起来，她就不会再这么难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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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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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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