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魔方静静地躺在公文包里,不过巴掌大小,四面闪烁着幽蓝的光,那光并不刺眼,却仿佛能渗入人眼深处,让人呼吸微微滞住。
世间再没有任何一种物质能与其中蕴藏的能量相比。
理查德的老师在年轻时,曾与佩姬·卡特、霍华德·史塔克并肩,历经重重险阻才将它寻得,如今,它却安静地落在理查德手中,被他带到了米哈伊尔面前。
米哈伊尔久久凝视着那立方体,仿佛连眼皮都忘了眨动。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做。这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这重要吗?反正把它留在神盾局,或者留在你这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理查德语气随意,毫不在乎似的,说完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椅子在地板上轻轻发出一声钝响,他抬眼望向营养液中沉睡的塞勒涅,神情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难以分辨。
“至少你不会去毁灭世界,对吗?”他说。
米哈伊尔怔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当然……是的,当然,我当然不会这样做。”
他停顿了一下,又皱起眉头,低声补了一句,“神盾局是什么?”
理查德愣了一下,神情里透出几分讶异。
“你读书读傻了?你可是研究这种东西的,怎么会不知道神盾局?”
苏联人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迪克,我知道霍华德·史塔克他们和美国队长有关系,但神盾局……”
于是他笑了笑,靠在椅背上,神情轻松下来:“那就不重要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组织而已。老师也不太喜欢他们,没关系的。”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头轻轻一挑:“福尔彩娃和你聊了什么?”
米哈伊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淡淡地问:“你对她有意见?”
理查德先是环顾了一圈,甚至走到门口探头望了望,确定走廊里没有动静,这才回过身来,压低声音道:“意见?不算。但不喜欢倒是真的。我从没见过这样不通人情的人……”
“不,迪克。”米哈伊尔打断了他,“我们任何人都无法真正理解中校同志。在阿富汗的经历几乎击垮了她,但福尔彩娃仍然是个高尚的无产阶级同志。”
他停了一瞬,抬眼望进理查德的眼睛,声音放得更低:“你知道吗?正是她阻止了上面那些人,才没有把美国人扣押在这里。”
年轻的美国人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眉头紧蹙起来。
“不,什么?我当然不知道。等等——你是说,苏联想把我们扣押起来?”
米哈伊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他伸手把理查德推向门外,声音低沉而缓慢:“您对政治的了解,似乎并不比我对神盾局的了解更多,朋友。回家吧。”
理查德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手紧紧扣住门框,声音里满是急切:“不,不,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走吧,同志!”米哈伊尔的声音提高了些。“快走,留在这里您会死的。”
门被重重关上,木与金属的碰撞声在狭长的走廊里回荡,彻底隔断了米哈伊尔的声音,理查德立在门口,手仍搭在门框上,眼睛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光在门缝下滑动,像被压住的潮汐。
过了良久,走廊尽头出现了福尔彩娃的背影,她步伐平稳,制服的线条在灯光下分明。
她向他投来一瞥,目光短促而冷静,理查德这才收起视线,拉紧风衣的领口,迈开步子,朝外走去。门背后的黑暗与荧光蓝一起缩进身后,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逐渐远去。
“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夫娜·福尔彩娃女士。”理查德开口时,声音有些僵硬。他始终不太习惯俄国人称呼全名的方式,但此刻他还是这样叫了出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又低声道:“您知道我做了什么,是吗?”
瘦削的女人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手表:“美方人员的飞机已经准备好了,您最好快一点。”
次日凌晨,太阳尚未露头,寒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停机坪,三十几个提着箱子的美国人已经聚在跑道边,神情紧张而疲惫。
理查德站在人群里,抬头望向远处的熔炉,那庞大的建筑在灰蒙的天色下若隐若现。
他茫然地望了片刻,旋即转身看向停在不远处、引擎微微轰鸣的运输机——他们的飞机,已经可以肉眼辨清。
是的,他要回家了。
山姆也来了,仍旧是那件旧了的白色隔离服,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您真的不打算离开吗?叔叔?”理查德问。
中年人摇了摇头,神情平静:“我誓与基地共存亡。”
理查德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往飞机的方向走了两步,脚下的地面在风声里震动,四周站立着的士兵表情冷硬,目光锐利,登机的科学家们一个接一个地接受仔细而严苛的检查,行李被反复翻检,衣物被摸索搜查,任何细微的异常都会引发警报。
理查德抬起头,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年纪已长的男人,对方手里什么都没拿,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影在晨雾和探照灯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沉稳。
“老师……”他低声唤了一句,胸口骤然一紧,宇宙魔方的重量仿佛又压在肩头,理查德,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背叛了导师的信任!
“对不起。”
托马斯转过头,看了理查德一眼,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只是一种深沉而短暂的注视。
随即,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声音平缓而坚定:“没什么好道歉的,迪克。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理查德的嘴唇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想再争辩,却终究没能说出声来。
“可是——”
话音刚起,便被托马斯平静而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
前方的安检口传来士兵低沉的喊声,队伍缓缓向前推进。托马斯背脊挺直,像往常一样沉着,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坚定。
“我说了,你从未做错任何事。”老人微微转头,眼神仿佛要将弟子的心绪按在原地,“现在,我们回家吧。”
理查德喉咙发紧,他低下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在托马斯身后,走向安检口,风声掠过,机库外的天空正逐渐泛白。
那架涂着美国国旗的波音在晨雾中渐渐低了下去,轮廓被地平线吞没,廊桥上只剩下薄薄的风和几片散落的纸屑。
一个女人静静地站着,双手搭在护栏上,身影被冷光拉长,目光一直盯着飞机消失的方向,不发一言,片刻后,山姆走了过来,随意地倚在护栏上,像是来凑一份无言的陪伴。
“所以,中校,上面怎么说的?”
福尔彩娃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收回到远方的天际。她的声音干净、平稳:“局势很乱。我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想把塞勒涅转移走,但目前还没有正式命令。”
山姆沉吟了一下,耸耸肩,带着一丝揶揄:“但我猜你不会服从命令的,中校。”
她没有立刻回答,风越过廊桥,带动她制服下摆的布料轻微摆动。福尔彩娃缓缓转头,看向山姆,眼角有一道细细的褶皱,那是多年战场与职责刻下的痕迹。
她的唇动了动,声音很低,但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我只遵守我认为正确的职责。”
山姆说:“我也一样,朋友,30年了,我很高兴我们终于有一些共同点。”
“您还不走吗?”
于是,山姆吹了一声口哨,像是为了驱散廊桥上残留的沉重气息,他的嗓音里带着一点粗粝的随意,哼起了一首老旧的乡村小曲,叫做“快乐的尤里卡”
他的脚步很稳,不紧不慢,隔着风声传出一种漫不经心的节奏。
福尔彩娃转过头,静静看了他一眼,只是短暂地凝视着那个背影,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默默记住。
山姆并未回头,肩膀随着哼曲的节拍微微摆动,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灰色的走廊深处。
廊桥重新归于寂静。风依旧,天空依旧,只有那消散的旋律似乎还在空气里残留,大约过了几分钟,或者一个小时?
福尔彩娃才抬手理了理鬓角,转身离开。
她对山姆隐瞒了一件事:命令已经下来了,上面的命令。上面的人要炸毁救赎熔炉,摧毁一切知情者——起初也包含那些被允许登机的美国人。
风带着金属味从跑道上拂过,拂过她制服的布料,拂过她曾经走过的战场,记忆像沉淀在泥里的石子,轻轻一碰便发出声音。
她又看见阿富汗的黄沙,连绵不绝,像一张永远敞开的地图;看见坎大哈公路,尘土飞扬,车轮和影子交织成无法辨识的线;看见血在路旁暗红成一块块不动的石头。
她又想起那个阿富汗小女孩,把一瓶水递到她手中,手臂上还有土和太阳的颜色,怯生生的棕色眼睛很大,瞳孔里清晰倒映出这个苏联人的模样。
然后她开了枪。
小女孩倒下,水瓶从她指缝滑落,滚在黄沙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随即又被风吞没。
她闭上了眼。
福尔彩娃曾被告知自己是一个解放者
她真的是吗?
走廊尽头,福尔彩娃看见了安德烈。那年轻人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姿态,笔直地站着,双臂自然垂下,神情冷峻而空洞,仿佛是走廊里一尊不被人注意的雕像。
她迈步走过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地板上回荡。
“安德森,”她开口,“你看见了什么?”
年轻人缓缓转过头来,目光清澈而冷漠,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才被唤回,他一字一顿地回答:
“未来。”
福尔彩娃注视着他,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动摇。她低声说道:“你本也应该拥有未来。”
安德森的嘴角微微颤动,却没有形成笑意。
他摇了摇头,神色中没有反抗,也没有哀怨,只是如实陈述一般说:
“不,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夫娜·福尔彩娃女士。这是我的错。我并没有什么不满的。”
福尔彩娃目光深沉,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不,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你父亲的错,是谢洛科夫的错。你只是与他有同一个姓氏而已。”
“那么谁有错呢,中校?”安德烈反问道,他似乎很久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了,“是安德罗波夫或契尔年科吗?没有他们,我甚至没有资格来到救赎熔炉。”
福尔彩娃于是只能沉默。
沉默在她与安德烈之间堆积,如同厚重的铅云压在胸口。半晌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把什么无形的负担挪动了一处:“去准备吧。”
“这座罪恶的熔炉,是时候被毁灭了。”
1991年,12月25日。
对于一些年纪尚小,或者对地理少有兴趣的人来说,也许难以想象赤道之下竟然会有冰。但乞力马扎罗的雪早已在那里静静躺了千年,现在你知道了,可佛罗里达呢?佛罗里达会不会下雪?
理查德不知道,起码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雪。十二月的空气湿润而温暖,带着海风的咸味,仿佛与雪这种东西毫不相干。
他站在自家屋前的走廊上,手里握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眼睛却望向北方,望向那片他再也未曾回去的土地。
救赎熔炉的轮廓再度浮现眼前,那些巨大的管道,缠绕的铁索,电梯轰鸣时的震动……他忽然想起,在这个时节,苏联的冬天会怎样?
雪是否已经没过了营房的台阶?风是否正吹过那些老旧的铁门?而在一号实验室里,那片冰冷的蓝光下,又是否还留有人的气息?
“迪克,在想什么?”
父亲弯着腰,从院子里拖进来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枝叶间还粘着些许松针与泥土的湿气,空气里立刻弥漫开松木特有的清香。理查德赶忙放下手里的杯子,上前去扶,那棵树比他高出一个头,几乎要撑满客厅。
“我有些想我的朋友了。”他低声说。
父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抬眼看他:“苏.联人?迪克,你还在被审查期间……”
理查德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树干上的一道旧疤痕,缓缓点头:“我知道,爸爸。”
这一个多月来,理查德在夜里悄悄拨出过无数通电话,号码他早已烂熟于心,可每一次传来的只有冰冷的空白,没有人接听。
他清楚自己正处在审查期,不可能肆无忌惮,也不敢拨打得太频繁,可越是得不到回应,那种不安便越像暗流一样,在心里涌动。
米哈伊尔会怎样呢?以苏.联一贯的作风,他们会如何对待这样一个人?理查德反复设想过最糟的结果——失踪,监禁,甚至比这些更坏的事。可随即,他努力让自己压下这些念头。
“不,别担心。”他对自己说。米哈伊尔不同,他不是普通人,他几乎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哪怕是新.政.府,也不会轻易对这样的人下手,想到这里,他胸口的压迫似乎松开了一点,呼吸也轻快了些许。
可转瞬间,那份宽慰就像风吹过窗棂,转眼无影无踪,只留下比刚才更深的一层惶惑。
“迪克!”
是母亲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她站在电视机前,手指颤抖着指向屏幕,但其实不用她提醒,理查德已经听见了。
电视里传来那带着杂音的播报声,画面上,一个秃头的男人坐在桌前,表情僵硬,语调里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疲惫,新闻的字幕缓缓滚动,像是在为某个时代做结尾。
“旧的体制在新的体制真正能运作起来之前就已经崩溃...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正式解体……各加盟共和国自寻出路……”
苏.联解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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