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电梯里为什么不见了?”我找了个地方坐下,但这里没有适合当椅子的东西,我就拿了一个箩筐倒扣过来,屁股坐在底部。箩筐上的藤条表面有毛刺,幸好我穿的是长裤,一点也感觉不到扎疼。
“不知道。”他说:“眨眼功夫就到这艘船上了。”
苹果吃完了,果核突然自己从他的手里跳了出来——
在掉地后长出脚,像蜘蛛一样八脚着地跑了。
我:“……”
尤克斯捂着脖子:“……呕。”
我:“都让你别乱吃东西。”
尤克斯面无表情地呕完以后仍不知悔改,伸手就去拿另一个框里装着的酒瓶。我惊恐:“你还吃?!”
他拔开瓶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放心吧,这里的东西虽然看上去有问题,实际上没什么事。”
“我来这种类似的世界很多次了。”他继续灌酒。
不知道是他酒量竟然还是瓶子里装得根本不是酒而是水,尤克斯干完了整整一瓶都面不改色,甚至眼睛里面一点醉意都没有。我问:“这是……?”
“酒。”
好吧,他的酒量真是令人赞叹。
尤克斯冷静非常,按理来说可以归结为他的心态好以及胆子大。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但没有细想下去,只是问:“你找到回去的办法了吗?”
他和我一样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种世界,和已死的博格纳不同,他肯定很好沟通。顺便一提,我认为他容易沟通不仅仅是因为他来到这种世界多次,而是因为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尤克斯天才一称众所周知。他自上完小学后就被恶魔养父囚禁在地下室里不见天日,所有的知识全来自于地下室里放置着的一箱书。仅凭自学就能写出那样流畅且振发人心的作品,简直恐怖非常。
“没有。”他说:“一共两层船舱我都逛遍了,第一层就是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除了杂物就是杂物,第二层类似于船员宿舍,很无趣的地方。都什么值得留意的。”
我点了点头: “我在上面也……”
说到这我顿了顿,“你没去上面看看吗?”
他原本双手环胸靠坐在箩筐以及墙的夹缝中间,听到这话突然直起身子,“你是从那来的?”
“对……”
他表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如何……不对,你怎么一点事没有?”
尤克斯的突然口中絮絮叨叨起来,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堪的回忆,眼睛逐渐失去光泽,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
“尤克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突然站了起来,我的手放在他的身上,结果他这么一挥,我差点飞出去。
“抱歉。”他深吸一口气,懊恼地捂着自己的脸。
他的状态我很熟悉,明显是那种精神异常患者犯病时候的状态。我不是在骂他神经病,我说的是实话,作为一个在精神病院里呆了整整四年的患者,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决定暂时离开,给他一点个人空间。我前脚刚准备走,后脚他的声音就追了上来,“你去哪?”
“我去上面看看。”我说,“驾驶室了有个人……应该算不上人,但还挺友好的我想再去问问他关于这艘船的事情。”
之前的慌然离开有点不太礼貌,船长给我的钥匙是真的,并没有骗我,而且也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
当然我不会就此放下警惕。
“我跟你一起去。”他扶着船舱墙壁站了起来。
.
尤克斯虽然嘴上说着和我一起去,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在勉强。证据就是他踏上通往甲班的楼梯事身体充满着抗拒,看向上方的那扇门的眼神满是恐惧,好像一旦门被打开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冲进来将他撕个粉碎。
“你还好吗。”我是走在前面的。
他说:“还……好……”
我不太相信,但寻找出路更重要,于是我打开了门。
门外还是和我印象中一样,船外漆黑如墨,空无一物,空中悬挂着的灯就像鮟鱇鱼脑袋上的小灯笼。
“啊!别过来!”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我被这一声惨叫吓得脚底一个趔趄,身体后倾,向楼梯下方倒。在掉下去的一瞬间,我看见尤克斯满脸都是恐惧,嘴巴还维持着尖叫时的张开大小。
鬼叫什么?!
我狠狠地摔了下去,身子与每一级台阶都进行了亲密接触,等待到达期盼已久的平面时,我早已摔得神志不清,大脑混沌。
尽管如此,我还是强撑着意识爬起来。
煤油灯的质量很好,和我一样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快掉了半条命,它完好无损亮度南店不减。
那扇门已经关上了,尤纳斯以着防御的姿势用背部抵门,煤油灯的光自下而上照亮了他惊恐的面容。
“不行……”他的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全是……全是……”
.
船舱二层。
我的脑袋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第二层虽然很无趣,但好歹有用,不仅可以休息还有不少后援用品。我头上的纱布和散落在桌子上的药膏就是尤克斯从这里搜刮出来的。
“好了。”尤克斯在给纱布打了个结,算是包扎完成。
我捂着沉甸甸,疼得似针扎似的脑袋,靠坐在硬邦邦地椅背上。尤克斯将用剩的纱布和药膏放回医疗箱里,我半阖着眼睛看他。
“抱歉。”尤克斯垂着脑袋,一缕发丝遮住左脸从太阳穴一直蔓延到鼻梁的烧伤疤痕。和报纸上叙述的一样,玻璃质感的金刚石,看似脆弱但谁也破坏不了。
我的文章是专门讲述他的,因此关于他的大部分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包括性格、经历……所以我更加好奇,到底什么令他恐惧成那样。
“你看到了什么?”我问。
他收拾的动作顿了顿,“一些……可怕的东西。”
我半讽刺:“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倒是因为你,我受了伤。”
“你本来就看不到,那是只属于我的噩梦。”
他说:“就像我看不到你的噩梦一样。”
我很少做梦。
不知道在失忆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但在有限的记忆里,我几乎不做梦,就算做了,梦境中的一切都是黑色的,一望无际的黑暗,就像宇宙的边境。
梦境的构成执意就是记忆,人在潜意识里会吧过往的记忆整合并在睡梦中呈现。这些记忆有的是大脑里最深刻,也有的是埋藏于最深处的。
我忘的太干净了,甚至这么多年都没能从梦境里找到一丝一毫关于过去的脚印。
我不太能理解他说的话,什么看不……我忽然回想起博格纳看不到无脸人以及三角头,在他的眼里,这两个不像人的诡异家伙和空气一样不存在。
“这就是寂静岭的特别之处。”他向我解释,“寂静岭里分为三个世界,姑且称之为正常世界、表世界和里世界。”
“第一个很好理解,后两个比较复杂。表世界是进入里世界的必经之路,也是一个警醒,一旦从表世界的缝隙中坠入里世界,那这辈子都没有逃脱的可能。我们现在所处的就是里世界。里世界相当于一面镜子,你的心理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它会想法设法杀死你。”
我觉得奇怪:“既然那是我心理世界的镜子……那为什么还会想要杀死我?”
“里世界的怪物分为两种,一种是记忆,另一种是你自己。”尤克斯说:“别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人,有时候你自己也想杀了自己。人都有自毁倾向,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放屁。我很了解自己有多想活,否则不会再掉入那么多讨厌的里世界还挣扎着找出路。
“听上去很可怕。”但我还是表现出毛骨悚然的样子,”我在网上查过寂静岭的信息,但从没有看到过这种说法。”
“因为经历过的人很少存在全身而退的。”船身忽然摇晃了一下,桌上一个杯子朝桌沿倾斜滑过去,尤克斯眼疾手快把它拿起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撒了一些酒出来。没错,杯子里装的是酒,尤克斯还在喝酒,他心怎么这么大。
以及,我才知道他是个酒鬼。真是个好素材,但我不能写进文章里面,因为亲爱的编辑会骂死我。
尤克斯擦了擦沾在手上的液体,“我在进这里之前查了将近一年,才找到一个从寂静岭里完好无损走出来的,认知和精神都非常正常,沟通有不成问题,谢天谢地。”
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液,然后提起放在地上的瓶子准备续上,结果瓶子早在刚才船身摇晃的时候倒了,里面的酒洒了个干净,只剩几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少喝点吧。”我提醒道。
“放心吧,我喝不醉。”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先天性酒精免疫,乙醛脱氢酶和乙醇脱氢酶活性过高,千杯不醉。”
我惊讶:“真的?”
“假的。”他笑了笑,“我的养父是一个沉迷于酗酒混蛋,他深爱自己的妹妹,却又悲哀于对方妹妹的身份。每当他悲从中来的时候,就让我陪他喝酒,一杯又一杯,一旦我在他之前有了醉意就开始殴打我,持续了好几年,我都从一开始的一杯倒练成千杯不醉了。”
他的笑容刺地我眼睛疼,笑容分为很多种,开心的伤心的悲哀的,但他那种都不是,而是单纯的麻木。
我扯开话题,“你既然知道寂静岭很危险,那你为什么来这里,要是一不小心死了,得不偿失。”
“怎么会。”尤克斯摊开双臂面带微笑:“遗忘是幸福,死亡是救赎。要是我真的能在这个鬼地方死掉……”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歪理。”
他愣了愣。
到目前为止我才发现真正的尤克斯与我印象中的不一样,也和接受记者采访时展现在大众眼前的尤克斯不一样。谁能想到在作品中拼尽全力呐喊向死而生的勇敢者竟然是个一心求死的家伙。
我的幻想破灭了,我很悲伤。我感觉自己被骗了。
于是我怀揣着这样悲伤的心情又岔开话题,“既然你去不了上面那就只能我去了。”
我站了起来,因为脑袋受伤缺血再加上久坐导致大脑供血不足,我眩晕了一下,扶住椅背才站稳。眼前清明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尤克斯伸过来准备接我的手,但见我恢复便收了回去。
“确实,不能因为我一直呆在船舱里。”他说,“那么,上面交给你,这里交给我。”
“没问题。”我应声。
我准备走了,尤克斯嘱咐道:“小心点。”
“这个?”我点了点被纱布包裹着的脑门,“破了点皮,没大碍……”
“我不是指这个。”
我疑惑地看他,尤克斯语气严肃,“虽然目前为止你的噩梦还没有出现,但不能抱任何侥幸心理。它会想尽办法杀死你,它与你将永远对立。”
脑海里闪过三角头的身影,以及那把寒光四射的屠刀。
“放心吧。”我笑了笑,“我和你一样不止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换句话说,我也在寻找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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