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斯穆尔纪念医院的高级单人病房弥漫着一股浅淡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在病房的陈设上。窗外,柏林的春雨正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将城市的天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白。
伊莎贝拉——余安对自己的新名字适应良好——靠在堆叠起来的枕头上,身上盖着松软的羽绒被。那件破旧的旅行袍已被换成医院统一的、质地柔软却毫无个性的浅蓝色病号服。
“感觉如何?”在两声极轻的敲门声后,奥拉·格里斯滕推门而入,一头深色的头发被精心盘在脑后,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乱发。她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病历夹,步伐沉稳有力,白色的医师袍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划出利落的线条。
“好多了,谢谢您。”伊莎贝拉声音沙哑,一副相当虚弱的摸样,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对方那双像隼一样锐利的眼睛里过于直接的审视。“只是……头还有些晕。”
“魔力透支和轻微感冒。”格里斯滕翻开病历夹,羽毛笔在上面快速记录着,发出沙沙的轻响。“你的身体底子不错,恢复得比预期快。你的家养小精灵在照顾你的方面还算尽心。”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但“魔力透支”一词似乎在她舌尖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再次出现了一个身影。老莱因哈特,那位在森林边缘激动地确认她身份的家族代表。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但样式略显古板的深褐色长袍,脸上的焦虑和关切此刻被一种沉痛的、家族重担压肩的疲惫所取代,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深色皮质文件袋。
“伊莎贝拉!”老莱因哈特急促地轻呼了一声,他快步走进来,先是对格里斯滕点了点头,然后目光立刻焦灼地锁定在伊莎贝拉身上,“我可怜的孩子!感觉怎么样?老天保佑,总算把你找回来了!”他几步走到床边,似乎想握住伊莎贝拉的手,又顾忌她的伤势,最终只是心疼地虚抚了一下她被绷带包裹的手腕。
“伯父……”伊莎贝拉适时地让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她眼眶微红,尽职地扮演着一个刚刚经历巨大变故、见到唯一“亲人”时既脆弱又依赖的孤女。这个称呼是海因里希告诉她的——老莱因哈特是路德维希男爵的远房堂弟,在家族谱系上,她确实该叫他伯父。
“没事了,没事了,孩子,回家了就好。”老莱因哈特连连说着,仿佛要驱散她所有的不安。他转向格里斯滕医师,语气带着上位者式不容置疑的客气:“格里斯滕女士,以伊莎贝拉的情况,现在是否可以处理一些简单的家族事务呢?有些文件……必须尽快签署确认。”他拍了拍手中的文件袋,暗示着里面的内容至关重要。
格里斯滕合上病历夹,深色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扫视了一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评估。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伊莎贝拉小姐目前状态较为稳定,可以进行一些必要的事务性沟通,但时间不宜过长,她需要充分的‘休息’。”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在外面等候。如小姐有任何不适,请立即按铃。”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伊莎贝拉脸上。
伊莎贝拉抬头对她勉强笑笑,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当然,格里斯滕女士,我同样心忧小姐的身体健康。”老莱因哈特郑重道。
格里斯滕医师再次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在门合拢的瞬间,伊莎贝拉敏锐地捕捉到格里斯滕指尖极其隐蔽地弹动了一下,随即一道隔音咒覆盖了整个房间。
原来是同事。伊莎贝拉心中了然。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老莱因哈特转身面对伊莎贝拉的瞬间发生了某种质变。他脸上那种深切的、属于“伯父”的担忧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留下磐石般的坚毅和近乎冷峻的专注。
“伊莎贝拉·莱因哈特,”老莱因哈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初次见面。我是奥古斯特·莱因哈特。明面上,我是你父亲的堂兄,你的监护人和家族事务代理人。”他拉开病床边的椅子坐下,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他将那个沉重的皮质文件袋放在伊莎贝拉身前的被子上。“这里面,是你存在的全部证明:经过魔法部认证的出生证明、父母死亡证明、家族继承权文件、以及你在古灵阁新开设的金库钥匙——里面有一笔足够你在霍格沃茨体面生活七年的启动资金,以及……一些额外的活动经费。”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文件袋里的内容娓娓道来。
“奥拉·格里斯滕,如你所见,是这里的治疗师主管,也是我们可靠而忠诚的朋友。”奥古斯特继续道,手指在文件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你的入院记录、魔力暴动‘后遗症’评估报告、以及后续任何可能需要的‘医疗证明’,都由她负责处理。她将会是你在医疗体系内最可靠的后盾,也是你与外界——尤其是那里——进行通讯的重要渠道之一。”他特意停顿了一下以表强调,两人心照不宣。
伊莎贝拉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袋细腻的皮质表面。她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厚厚一叠羊皮纸文件,抽出最上面一张,是莱因哈特在柏林郊区的某处庄园的地契。
伊莎贝拉浅淡地扫了一眼,便把纸张放回了文件夹。奥古斯特观察着她的反应,眼睛里没有温情,全是对她精湛演技的欣赏。“大人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在魔法部那群蠢货眼皮底下,你演得很好。”
“谢谢。”你也不赖。她心想。
就在这时,门上传来两下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奥古斯特脸上立刻重新覆上了属于“忧心忡忡伯父”的面具。伊莎贝拉也迅速调整呼吸,让脸上浮现出大病初愈的疲惫和见到“亲人”后的依赖。
格里斯滕医师推门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仿佛在确认病人状态是否良好。她的视线在奥古斯特和伊莎贝拉之间短暂停留,捕捉到两人之间那种“家族成员”该有的氛围后,才公事公办地开口:“时间差不多了,莱因哈特先生。小姐需要休息。后续的事务等她精神再好些处理也不迟。”
“当然,当然,格里斯滕女士,你说得对。”奥古斯特立刻附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是我太心急了。伊莎贝拉,你好好休息,伯父明天再来看你。”他俯身,像真正的长辈那样,轻轻拍了拍伊莎贝拉裹在被子下的手臂,动作自然无比。
格里斯滕走到床边,从白袍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魔药瓶放在床头柜,里面是澄澈的蓝色液体。“睡前服下。这是我改良过的安眠魔药,有助于恢复精神。休息好的话,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您,格里斯滕女士。”伊莎贝拉低声说,拔开瓶塞,仰头将冰凉的药水一饮而尽。味道苦苦的,还带着一点薄荷的清凉。
格里斯滕医师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奥古斯特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家族为你骄傲”之类的话,也紧随其后离开。
病房门再次合拢。
喧嚣褪去,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重新占据了感官,窗外雨声依旧。伊莎贝拉·莱因哈特静静地靠在枕头上,感受到安眠药水带来的困意开始蔓延。她闭上眼,手指在羽绒被下紧紧握住了贴身携带的魔杖。
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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