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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同时间的其他人

碧空如洗,名为太阳的恒星播撒下自身光辉,为永不停歇的人世剧场点亮舞台。

同一天幕下,一方剧目高.潮迭起,一方只剩烈火摧残后的余烬。

距离横滨十几海里之外的某片海域,在不速之客抵达的那一刻,零星的飞鸟便惊慌扇动着羽翼逃离,海生物种生命活动的迹象不知何时也在掠食者毛骨悚然地威慑下丧失。

寂静与荒芜仿佛一场无声的海啸席卷而来,生机勃勃的海底转眼染上陈朽的暮气。

海面,连波涛都在瑟缩。顺着天光深入海底,僵缓流动的海水将世界涂抹覆盖上一层深蓝的隔膜。

身着繁复红裙的吟游歌者安静地坐在礁石上,青绿帽檐下长及脚踝的银发恍若昂贵的绸缎于海水中缓缓浮动,沉淀下无声的静谧。

形状奇诡的长柄杖倚靠在歌者脚下,那是她现在的武器。至于她的剑……已经不重要的东西,只要能再次发挥作用,如何处置都无所谓吧。

那双似糜烂红石榴的眼瞳注视着透过海面投射而下的光束,注视着光束后终点不明的远方,左袖衣扣上悬挂的铭牌随着和缓的海流与歌者的裙摆一同飘动。

微不可闻的金属碰撞声中,三叉戟刺穿一只章鱼的标志一闪而过,金属牌翻过身,显露出另一面的内容。

一把小剑的图案,以及一个稍显磨损的单词。

斯卡蒂。

那是身份标识,是早已面目全非的歌者的本名。

背后,海流忽然波动,海草摇曳,眼神呆滞地环绕着歌者的鱼群被惊醒,它们惊慌地拍打着尾鳍,四散而逃。

“血腥味,太浓郁了。”

低沉磁性的冷漠声音响起,身形异常高挑的女性手持常人连挥动都不可能的重型槊拨开海草,近似黑色的深蓝风衣衣摆裹挟着冷肃凌厉的气势。

她游到斯卡蒂身后。

“族人们在躁动。”

女性左肩悬挂的铭牌刻着一个三角标志,下方的文字明示了她的身份。

歌蕾蒂娅。

斯卡蒂收回遥望远方的目光,她将掌心孤零零的铭牌重新放在贴身内袋中收好。

“我听到了。”

不远处,她们的临时落脚点传来一阵阵掠食猛兽的吼叫,浮躁的情绪借海水传达至斯卡蒂的脑中。

她们的族人通过感知信号再次得知——那位唯一滞留于陆地之上的同族所遭受的苦与血。

愤怒和担忧瞬息酝酿,然而她们却无法赶到伤痕累累的亲朋身旁。

躁动、不忿,理所当然。

斯卡蒂呼出一串气泡,她执起杖,与歌蕾蒂娅一同拨开海流的阻碍,游刃有余地在深海中穿梭,回返临时落脚点。

歌蕾蒂娅游在斯卡蒂身侧,询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漠然,表达方式带着她那股固执的礼貌。

“这次是哪里?”

斯卡蒂的声音像一缕不定的风,飘忽着。

“右臂和………心脏。”

歌蕾蒂娅握着槊柄的手骤然青筋凸显,左臂皮肤上的鳞片随之炸.开,她的脸色冷硬而阴沉。

“魏尔伦。”

字字顿声,弥漫着掠食者的凶猛怒意。

斯卡蒂没有附和,她不知道如何去表达,某种程度上作为袖手旁观者的她们又该怎么去倾诉荒唐的爱意?

她只是安静地游动着。

歌蕾蒂娅冷声谴责:“胡来,太不合格了。作为一个猎人他应该时刻保持理智和冷静,因外物而动摇乃是大忌。”

斯卡蒂:“………”

红裙的吟游歌者抬眸,静静陈述:“是我们先抛下了他。”

歌蕾蒂娅默然。

斯卡蒂:“一个除了战斗外连半点生存知识都匮乏的幼崽独自在陆地上游荡……二队长,你不能再期寄更多,他已经做的足够好。”

红裙的歌者敛眸,愁绪在她脸上索绕。

“他甚至连歌唱都是磕绊的。”

歌蕾蒂娅:“………”

她拉下帽沿,阴影遮盖了半边面容。

“我并非在责怪他。”

斯卡蒂勾起唇角,笑容柔和:“我知道。”

歌蕾蒂娅蹙眉,她不适应这个笑容,斯卡蒂也不适合这样笑,但自那场同归于尽的惨烈战争后,从骸骨堆里爬出来的斯卡蒂就与从前不再一样了。

斯卡蒂身上多出了些东西。

作为资历最老的深海猎人之一,博学广识的歌蕾蒂娅当然能够猜到那是什么。

但她并不能做太多,也无法做更多。

还不是时候。

歌蕾蒂娅这么告诉自己。

无论是舞台上窥伺着人类的灾难,还是处在观众席将深海猎人和人类的血泪当做调剂品的某个家伙——无论面对这二者中的哪一个,深海猎人、棘刺的力量都太过弱小。

在未壮大己身前,所谓反抗不过是弱者的笑话。

她得潜伏起来。

歌蕾蒂娅想。

像她二十多年以来每一天做的那样。

沉默、匿伏、谋划。

去将昂长的斩.首行动一点点编织成网。

为此,不择手段。

隔着黑色的皮手套,歌蕾蒂娅指尖触碰脖颈的鳞片。

帽檐下,血色的瞳眸将深海的死寂纳入。

歌蕾蒂娅不会冠冕堂皇地索求原谅,所以……

恨我吧,我的弟弟。

指尖用力,鳞片被生生撕下,丝丝缕缕的血溶入海水。

斯卡蒂疑惑地偏头,把歌蕾蒂娅指尖碾碎的鳞片收入眼底。

“……别这样,歌蕾蒂娅。”

“你知道这没有意义,还是说……你变得软弱了?”

歌蕾蒂娅嗤笑。

“我不太愿意笑话你,斯卡蒂。但你最好整理整理你的大脑,起码收拾好这副痴傻的样子,别在鲨鱼面前表现出来,她可经不起过多耗费精力。”

斯卡蒂只把歌蕾蒂娅徒然恶劣的语气当做一种掩饰,或许更好的解释是——嘴硬?

她没有顶嘴,没那个必要。

三队长在最后那场战斗中被海嗣直接吞进胃袋,复生后至今也未睁开眼睛。有呼吸,可更像个活死人。

四队长海嗣化程度深重,发声器官变异,如今已逐渐口不能言,何谈其他。

仅剩下的三个队长中只有歌蕾蒂娅具有主事的能力和条件,她带领着破破烂烂的队伍,照顾着所有队员,拖着异变的身躯殚精竭虑试图在几方势力的窥伺下为她们的弟弟搏出一条生路。

歌蕾蒂娅够累了。

“你是对的。”

“幽灵鲨……不,我不能让劳伦缇娜担心。”

斯卡蒂试图改变她的表情,像歌蕾蒂娅说的那样收起痴傻的样子?

斯卡蒂有些困惑。

她不觉得自己很蠢。

她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斯卡蒂想不明白,她自认为对比她的同僚们她的异变情况应该是比较好的那一类。

歌蕾蒂娅:“………”

歌蕾蒂娅:“别想了。”

鼻下的海水打了个转,歌蕾蒂娅撇过头,转移话题。

“到了。”

充满人工痕迹的平台出现在两人面前。

与周边矗立的礁岩不同,平台镶嵌在几座海底山峰之中。显而易见,这里曾经也是一座小山。

只是被削平了而已——被歌蕾蒂娅的槊。

平台成为了疲惫的猎人们暂时休息的地方,而除了仍保有人形的猎人,那周边环绕着的、聚集着的、追逐着的——

是一头头殊形诡状的……怪物。

如果有生物学家能够亲身到达此处,他们必定会为所见所闻而震撼惊慌。

仅看外表和形态,那拼凑而成艰难分辨出原型的身躯,那突破已知记录的骇人体积——

这是碾碎了任何生物学家一切所学常识和规则的存在,轻易将俗世共认的知识与学理付之一炬。

“纪律!纪律混蛋们!”

暴躁地吼声。

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性挥舞着几乎与他等高的宽刃重刀将那些怪物驱赶回原地,一头显然从未梳理过的凌乱白色短发气得冲天。

“嘶——玛拉!别拿你的触.须碰我,有毒啊你个蠢货!”

争吵?应当是吧。

身着高领深色风衣的男性面前是一只淡金色的巨型水母,那体积庞大的伞盖体和绵延的繁多触.须一眼望去毛骨悚然。

但男性毫不在意,他只是用似乎蒙着雾霭的新绿双眼对着没有发声器官根本无法回应他的水母大声指责。

悬挂在腰带上的铭牌随着他的跳脚和其他饰品来回碰撞,一把小剑刻在牌面上,下方是一个制式印刷体的单词。

摩梭索瑞。

淡金色水母悠然飘动着,它摆动着触.须,晃晃悠悠地从摩梭索瑞面前飘走了。

摩梭索瑞:………

他气地吱哇乱叫。

歌蕾蒂娅哼笑:“没想到我居然有从他嘴里听到纪律两个字的一天。”

斯卡蒂可惜道:“相机不能在海里用……”

她惋惜几秒,转头看向幽灵鲨所在的方向,“我先去看看劳伦缇娜。”

“嗯。”

二人分道,歌蕾蒂娅游上平台,一位看起来像学者的儒雅男性等待已久。

男性柔顺的银白长发在背后松散束成一束,发尾还残留着几丝没有完全褪去的黑色。他左手执一柄近人高的金属杖,杖头是金属相互缠绕纠结而成的圆球,球体左右缠绕着几条乱中有序的飘带。

他身着宽大的外套,右侧衣兜外沿除了别着的钢笔还有一块铭牌。

一个方形的标志,下方是同样的单词文字。

漠布拉。

“二队长。”

漠布拉向歌蕾蒂娅点头示意。

“情况如何?”

漠布拉推了推单片镜:“有几个同伴忍不住想要过去,被摩梭索瑞和奇隆大哥阻止了。至于现在,如您所见。摩梭索瑞在这里,奇隆大哥在另一方向约束。”

“一共七十六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没有任何伙伴跑过去。”

“做得好。”

漠布拉笑笑,面对赞许却并无喜悦。

歌蕾蒂娅伸手将他衣兜别歪的钢笔拨正。

“压抑情感不好受,但你也看到他们那副样子了,漠布拉。”

“上岸只会惊扰百姓。”

漠布拉:“………”

他苦笑:“我知道,二队,我清楚。”

“我还记得我当初是因为什么成为猎人,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歌蕾蒂娅瞥了他一眼:“没到用这个发誓的时候。”

“更何况该让我心烦的也不是你。”

同样想到某个黎博利,漠布拉嘴角的苦笑扭成另外的弧度。他握拳掩唇,咳了两声。

“极境呢?”

返祖后唯一会飞的极境总是让歌蕾蒂娅格外头疼。

“安哲拉用弩把他打下来了。”

“哼,每次都来这么一回,他也不嫌麻烦。”

漠布拉笑着摇摇头:“他可一直自许为棘刺唯一的搭档,以他的性格和搭档分开这么久已经相当难以忍受了。”

“噗,极境那家伙更苦恼的应该是少了陪他闹腾的共犯吧。”

少年活跃的声音遥遥传来,歌蕾蒂娅和漠布拉回头,扛着一名蓝发少年的重甲盾卫以一种看似缓慢的速度游上平台。

干练的灰色短发,沉稳而坚毅的面容。盾卫身着严密的坚实暗色铠甲,胸前镶嵌固定的铭牌刻着一面盾牌的标志,其下书写着他的代号。

奇隆。

与他的沉默寡言相反,坐在他肩上的蓝发少年看起来健康而活跃。

“感谢我们变得很占地方的同伴们的善解人意,我们提前回来啦,大家。”

少年跳下来,他披着颜色瑰丽的小披风,背着透明雨伞,头顶仿佛水母伞盖的贝雷帽栩栩如生。

腰带上的铭牌随着少年的跑动一晃一晃,上面是与歌蕾蒂娅相同的三角标识和他的名字。

水月。

“我做的很好哦,动作也没有很粗暴,夸夸我吧队长。”

他仰头看着歌蕾蒂娅,表情带着小小的得意。

歌蕾蒂娅伸手帮水月整理好耳边翘起的发丝。

“很厉害。”

水月笑容扩大,他围在歌蕾蒂娅脚边打转。

“那奖励呢?队长?会有奖励吗?”

歌蕾蒂娅垂眸敛目,本该从口而出的叹息打了个转,转而化为一次呼吸,悄然融入海水。

撒娇。

小孩子心性。

水月和极境棘刺同一批入队,几人年龄差不了多少。他牺牲时就是这个年纪,复生后时间的流动便在他身上冻结。

他长不大了。

歌蕾蒂娅对水月总是只有宽容。

她妥协地从暗兜中掏出巴掌大的密封小铁盒。

“去岸上吃,别化在海里。”

“巧克力?耶!队长最好了!”

水月蹦起来,他在海中翻了个身,头顶奇特帽子的颜色看起来更鲜艳瑰丽了。

旁边正跟奇隆交流的漠布拉注意到了那个小铁盒:“啊!二队你作弊,我都没有这种好东西!”

歌蕾蒂娅表情冷漠:“所谓没有仅止于现在,你的储存库里新鲜玩意儿可没断过货。”

漠布拉讪笑,他摸了摸鼻梁。

歌蕾蒂娅警告:“漠布拉,我知道你总是单独离群上岸。但你可是个学者,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你现今的脊柱结构已无法支撑你长时间连续飞跃。”

“最好不要有更多的下一次,别给自身增加不必要的危险。”

漠布拉举手作投降状:“饶了我吧二队,我只是偶尔出去那么一两次,避着人的。况且大家生活也需要一点调剂,我们应该还算是活着,对吧?”

歌蕾蒂娅毫不退步:“如果你的自律性也能像你的口才一样优秀就好了。”

漠布拉说不过,缩进奇隆的盾牌里。

正在这时,斯卡蒂与一个银棕色的身影相携而来,两人自幽灵鲨休憩的地方跃上平台。

银发红瞳的工程学家身着黄棕短风衣,她背着蓄水炮,小巧的机械仿生海龙游在她身后。铭牌溶镶在蓄水炮炮.身,牌面上刻着三角图案和她的名字。

温蒂。

显然,是歌蕾蒂娅的队员。

歌蕾蒂娅神色微凝,由于劳伦缇娜不稳定的精神问题,温蒂和目前队内唯一清醒的医师絮雨长期守候在其身侧轻易不会离开。能让严谨的工程师主动偏离自己制定的计划,必然出现了突发状况。

解决躁动的同族爬上平台的摩梭索瑞见此嘁了一声,露出麻烦到来的表情。然而他的行动却与表情相反,他拎着刀第一个凑到温蒂面前询问。

“劳伦缇娜如何?”

“已经没问题了,絮雨在陪着她,现在她需要的只是好好睡一觉。”

“此外,我想你们需要看看这个。”

温蒂面色严肃,她用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谨慎地递出一个透明密封袋,袋中是一张信件。

歌蕾蒂娅接过信件,纸张背后印着微笑老鼠头的图案。

“死鼠之屋……又是那个俄罗斯人。”

斯卡蒂解释:“这封信是突然出现在我和劳伦缇娜面前的,劳伦缇娜误以为是敌人,差点把它锯碎。”

温蒂:“那个肮脏的老鼠使用了某种传送异能,看样子似乎是以劳伦缇娜为定位。啧,用心险恶的家伙,事后我会详细给劳伦缇娜做个体检。”

歌蕾蒂娅面色冷硬,她一目十行地扫过印刷字体。信中简单讲述了横滨发生的某场惨烈战斗,点出两位对战者其中一人疑似死亡。

寄信者用看似关切实则虚伪的语言试探着读者的反应,简而言之——

他们的弟弟在外人看来与死亡没什么两样的现状让这只向来算无遗策的老鼠感到了失控。

信纸下半部分留有空白,应当是供给收件人回信使用。

“哼。”

歌蕾蒂娅扬槊,信纸徒然破碎!海流紧随而至,将连碎末都称不上的粉状物卷走。

回信?想得美。

“事后我会亲自登门拜访,相信我们礼貌的合作者愿意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温蒂看着那些碎屑被冲到远方,她收回视线,道:“我不愿置喙你的决定,但是队长。”

“我们在与虎谋皮。”

她看着歌蕾蒂娅:“死鼠之屋、天人五衰,他们并不好相与,我明白您并非与他们结盟,不过是暂时各取所取。”

“但……深海教会,我们一定要再继续接触——不、不。”

温蒂抿唇,她撇过头,道歉。

“抱歉,我过于情绪化了。”

歌蕾蒂娅安抚道:“不,无需道歉,我理解你所介意的,在这里的人都理解。”

她视线扫过身边或轻或重携带着非人特征的同僚,扫过平台旁游动的一头头怪物——他们的同胞——曾经的人类。

“现实过于丑恶,黑色幽默发生在个人的人生中绝不好笑。当海嗣登陆的真相原形毕露的那一刻,深海猎人二十多年的抗争和牺牲都像一个笑话。”

“你憎恶罪魁祸首,这理所当然。”

歌蕾蒂娅看着温蒂:“我们都恨,温蒂,没有人不恨他们。”

温蒂闭上眼。

歌蕾蒂娅抚摸着她的头,耐心教导着:“我们可以去恨,我们有这个权利。”

“但别忘了,我们是深海猎人。”

“制造猎人的人有错,但信念与责任没错。”

“我们当初为什么自愿躺上那个实验台?为什么抛下曾经的家人和生活踏入九死一生的战场?”

温蒂喃喃自语。

“为了……人民的生命…人类的存续。”

“没错,温蒂。”

“无论有什么肮脏的**和原因附加在这过程之中,自诞生的那一刻起,深海猎人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命题。”

“活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履行我们的职责足矣。”

温蒂:“………”

她被说服了。

“是,你是对的,队长。”

精彩绝伦的演讲。

身披铠甲的盾卫站在所有人圈外,他沉默着,那双眼睛注视着处在中心的歌蕾蒂娅,猎人们如今的道标。

奇隆:“………”

他喉结滚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又或许不过是因异变造成的疼痛而引起的生理反应现象?

最终,他沉默着,一如往常。

斯卡蒂思索着,她试图去理清歌蕾蒂娅的意图。

“我明白你的顾虑,歌蕾蒂娅。毕竟教会对棘刺的觊觎和窥伺从未停止,那些人类的叛徒总是将他们疯狂的理想强加在他身上。”

歌蕾蒂娅表情流露出厌恶:“深海教会……他们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像蟑螂一样杀不绝的顽固性。”

漠布拉推了推眼镜,他作为队伍中专职对外交涉的窗口最有发言权。

“但不可否认,他们确实言之有物。”

摩梭索瑞烦躁道:“一群疯子掌握着危险品,哈…麻烦死了!”

他抚摸着刀背的齿梳,狠狠道:“如果能把那些垃圾像拆鱼骨一样撕碎就好了,阴谋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漠布拉和歌蕾蒂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头疼。

斯卡蒂有些高兴。

虽然她也不擅长这个,但似乎有比她更不擅长的家伙垫底。

歌蕾蒂娅叹气:“棘刺与我们不同,他一旦被侵蚀,带来的负面影响可不仅仅只是让世界上多一头海嗣那么简单。”

“教会掌握在手里的那个装置……我们得替棘刺解决它。”

水月撑着他的伞,透明的伞面笼罩住他,他轻轻地说道:“那我们能不能直接处理掉那些恶徒?一定要执行那个计划……吗?”

他露出困扰的表情:“我不太想这样,队长。杀死同胞的感觉并不好受,棘刺不会愿意对我们动手的。”

所有人都看着歌蕾蒂娅,他们试图从她口中得到第二个答案。

歌蕾蒂娅握着槊的手部肌肉微不可查地绷紧,藏进众人视线死角的指甲紧地发白。

她默然几秒,咽下口中的涩意。

“抱歉。”

“我曾试图摧毁那个装置,但我的无能难以让我达成想要的结果。我只能另辟蹊径,去在与敌人的虚与委蛇中探求它的制作方式,以期能够做到反制。”

她在示弱。

“只有由棘刺亲自动手,只有倒在他的身旁,在我们都死去的情况下反制品才能第一时间安全送达他手边。”

“抱歉。”

她闭上眼,叹息。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案。”

水月感觉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他仰头,伸手抓住歌蕾蒂娅的衣袖。

他不再去质疑了,他只是问。

“那,队长,棘刺、我们的弟弟能拥有更好的未来吗?”

粉色的瞳眸中是微弱的期待。

“不用担心某一天会变成海嗣,不用在人性和兽性中挣扎,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他说着,眼中的期待与其说是一种盼望,不如说是对自身遥不可及的未来的向往。

“他可以吗?”

歌蕾蒂娅看着仰望着她、满怀信赖的双眼,看着这孩子眼中伟岸的长者——

“………”

“…………………”

水月的神色随着歌蕾蒂娅的沉默而逐渐染上疑虑。

歌蕾蒂娅知道她不能再拖了。

最终,她说道。

“他会的,水月。”

“我向你承诺,他会的。”

几人间一时静默,漠布拉左右看看,无人开口。他暗自叹气,试图破解这难以言明的氛围,于是他摆手笑着打圆场。

“别苦恼,把事情拆解分析,相当简单。”

“一点点循着计划来,在任务完成之前掩盖我们的真实目的。天人五衰也好、深海教会也好、哪怕是妄图得到无往不利的人造士兵制作方法的各国政府——只要让所有观望者都难以琢磨,我们便能安全达成想要的结果。”

“看,没那么难,对吧?”

斯卡蒂在思考,她自醒来后总是重复这个行为。这也确实给她的思想带来了某些改变,无论好坏。

“嗯……言之有理。说起来如果把我们的所知所想坦诚告知,棘刺能配合我们吗?”

斯卡蒂苦恼道:“我们把他养的太单纯了,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摩梭索瑞:“……咱们也没想到最终决战来的那么快啊,谁会把这些垃圾事告诉一只幼崽?”

温蒂脱下医用手套收好,她打击道:“放弃吧,他知道反制品是由什么制作之后绝不会乖乖接受。”

斯卡蒂茫然,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就算肉.体消亡,我们的意志也会永远与他同在,我们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活在他的身旁,这没什么不好。”

众人的视线顿时转向斯卡蒂,斯卡蒂回以迷惑的目光。

漠布拉:“……以社会常理来看,反制物就是由我们的死亡为代价酿造。棘刺是个正常人,他不可能答应。”

歌蕾蒂娅:“坦诚是美好的品德,但它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

她起身,做出停止的手势。

“刚才的探讨应当已经促进了我们之间的相互理解,现在就此打住吧,诸位。”

“你们继续休息,我和奇隆去探望一下那两个睡美人。”

她回头,目光投向盾卫的方向。

不出所料,四目相对。

就像盾卫一直、一直在关注着她——更准确的说——监管?防备?

执槊的猎人与盾卫擦肩而过。

“请吧,四队长。”

奇隆:“………”

他拿起盾,缓慢的脚步宛如山岳,坚实而沉稳。

盾卫应邀,他跟了上去。

两人游下礁岩平台,他们钻入巨兽围成的临时巢穴,这最安全的腹地是幽灵鲨和絮雨的常驻地点。

巡游医师靠着礁石坐在柔软的海底沙滩上,她头戴护士帽,医疗纱布蒙住她的左眼。一柄黑雨伞斜斜倚靠着礁石,剔透纤长的浅紫长发如同水母的触.须,于她身后蜿蜒迤逦。

医师的腰侧裙摆外扣着几只空掉的注射器,注射器旁是与同胞们如出一辙的铭牌。

一个类似生命之星的多边形,一个显示身份的单词。

絮雨。

医师腿上躺着一位沉眠的修女,修女柔软的白色长发与医师的裙摆一同于海中绽开。她胸前的项链坠饰和铭牌随着海流轻轻地摇晃,小剑图案与一个名字一闪而过。

幽灵鲨。

修女的电锯与医师的伞靠在一起,歌蕾蒂娅收敛声息,用沙砾都难以惊动的安静游至修女身旁。

劳伦缇娜,她的小鲨鱼。

“只有这个时候你才看起来乖巧一点了……睡吧。”

歌蕾蒂娅看向难掩疲惫的絮雨,道:“这里由我和四队长暂时看顾,上去和大家一起休息吧絮雨,你太疲惫了。”

医疗队全军覆没,现今队里的医师只剩絮雨一人。本就体弱的巡游医师几乎日日连轴转,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所以絮雨并未拒绝,她点点头,动作轻柔地给安睡的修女调整好舒服的姿势,便拢着裙摆游上平台。

现在,临时巢穴中清醒的猎人只有歌蕾蒂娅和奇隆了。

盾卫几近口不能言,但那双眼睛却并不混浊,他深深注视着无声无息躺在一头巨兽腹部的两名男性猎人。

一位,蓝发雀斑,深蓝的长风衣包裹着青年纤瘦的身体。青年面容稍显弱气,但他的性格若真的和外表一样也不会和另一位一起躺在这里了。

另一位,尖帽白发,面罩披风,那是以黑色伪装自身的猎手。哪怕昏睡,他仍将形状奇诡的重镰死死握在掌中。

三队近卫队长,烏尔比安。

他是棘刺的队长。

盾卫鼓动着喉咙,观望至今,他终于可以吐出他的质问。

嘶哑的声音飘入海水,勉强能分辨出语言的意思。

“如果…烏尔比安还……醒着,对…他的…队员…出手,他绝不会…坐视…你如愿…以偿。”

歌蕾蒂娅静默着,她似乎在拒绝回答。那张脸藏进帽檐的阴影,奇隆无法分辨她的意图。

又是这副样子。

总是这副样子。

奇隆眼神锐利,他目光如炬地盯着似乎永远背负着无数秘密的同僚。

“你在…引导…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同僚,你在……将我们的…弟弟…逼上…悬崖,你甚至…在防备……你的队员…斯卡蒂。”

“歌蕾…蒂娅。”

“你…不像你。”

奇隆向前踏出一步,他身上厚重的气势似山岳向面前的人压去。

歌蕾蒂娅抬眸,血瞳自帽檐与银发的间隙中露出。

“我从未改变,同胞。”

奇隆逼问:“你在…谋划…什么?”

歌蕾蒂娅叹息,似是无奈,她回道:“为了避免棘刺海嗣化,为了灭绝‘门’再度开启的可能,为了——”

奇隆喝道:“不、止!”

歌蕾蒂娅:“………”

奇隆:“不止。”

奇隆:“别用这套…老说辞,你…骗不了…我。”

用以伪装的苦恼似流沙从歌蕾蒂娅脸上消失,面具下是一张出奇冷静的脸。

“我只能说,老朋友。多亏斯卡蒂不在,我们才有了这个交谈的机会。”

“往常情况,这些话我都不会让你有机会说出口。”

奇隆瞳孔微缩。

“………斯卡蒂…不对劲?”

“嗯。”

“但…蜂后…计划……明明…早已失败。”

“蜂后计划失败可不代表着lshar-mla失败。”

奇隆:“………”

他陷入沉默,他在思考着短短时间内接收到的巨量信息。

歌蕾蒂娅并未等待奇隆思考出更多的答案,毕竟时间宝贵,这样畅所欲言的机会不常有。而一人之力捉襟见肘,她得尽快说服同僚,她需要一个盟友。

“斯卡蒂……我想信任她,但她如今身体.内寄居的某个东西——某两个东西——可不允许我放松警惕。”

奇隆收回思绪,他感到了歌蕾蒂娅的紧迫,交谈后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梳理,现在,他得跟上歌蕾蒂娅的步调。

“一个……lshar-mla…另一…个…和棘刺…体.内的…一样?”

“差不多。”

“……你知道的…太多。”

“我清醒的太早。”

无需再多言,长久以来身为战友的默契足够奇隆明晓歌蕾蒂娅为何依旧隐而不发。

只有在猎物过于强大时,猎手才须小心翼翼隐藏已身。

此刻,他们得互通情报,补足信息差。

奇隆需要知道他猜测的是否和歌蕾蒂娅所想的一样。

死寂的深海,体型庞大的怪物们或伏或卧,他们聚集在一处,以身躯围成狭小而安全的巢穴。

巢穴中,随着时间流动,两个猎人的交涉进.入尾声。

盾卫周身弥漫的攻击性已渐渐融化,阅历和智慧促使着他去做出更好的选择。

他接下神秘同僚的橄榄枝。

“我…不去…探究你…如何知道。”

“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歌蕾蒂娅。”

歌蕾蒂娅勾起唇角,她抬手躬身,衣摆滑起优雅的弧度。

“知无不言,我的盟友。”

奇隆深深凝望着歌蕾蒂娅,闪烁着睿智光芒的双眼似乎将要看透对面人的内心。

“你会…伤害…棘刺吗?”

歌蕾蒂娅敛下所有非正式的情绪,她的姿态前所未有的郑重。她抬起帽檐,那双永远隐藏在阴影下的血瞳终于显露于人前。

“不。”

“我只会帮他摆脱控制。”

她宛如宣誓。

“无论是剧内还是剧外。”

盾卫满意了。

“那么,共勉,盟友。”

合作达成。

***

“魏尔伦…你…准备怎么…处理?”

奇隆靠着礁石盘腿落坐,歌蕾蒂娅拥抱着睡得香甜的幽灵鲨同样席地而坐,两人间的气氛像在进行一场下午茶。

歌蕾蒂娅仿佛安抚婴儿一般轻轻拍打着幽灵鲨,“魏尔伦僭越的教育……呵,我从不是个大度的人。相反,某些时候我相当记仇。”

“但取他性命——不是现在。”

奇隆抬眼。

歌蕾蒂娅张口欲言,突然动作一顿。

两人双双抬头,看向平台的方向。

那里,本该在海面值守的斥候正极速回返。

恶客将至。

平台之上,连存在都恍如风中残烛的安然被轻易掐灭。

白色短发的少女急速游动着,背后腰间探出衣摆的几条非人.触.手卷着她的武器,几把好似船锚的重箭。

少女围巾上的铭牌随着游动频繁碰撞,和水月相同的三角标识一闪而过。

绮良。

“大家!”

她踉跄着落到众人中间。

“突发情况!是教会,他们和上次见过的那个军人一起过来了。安哲拉正在架弩防守,但她不擅长正面战,我们得快点。”

歌蕾蒂娅和奇隆游上平台,闻言表情冰冷。

漠布拉奇怪道:“天人五衰的那个军人?他什么时候跟教会牵扯不清的……”

歌蕾蒂娅蹙眉:“斯卡蒂,我记得那家伙曾经避开了老鼠单独来找你?”

斯卡蒂做回忆状:“对,他试图接近我。虽然他用那些繁文缛节伪装他的目的,但我能感觉到阴谋在他身上浮动。”

歌蕾蒂娅叮嘱:“远离他,保持沉默,那边的事情由我来处理。”

“队长,我也能帮上忙。”

水月抓着奇隆稍显磨损的铠甲,他昂着头,一双红瞳恍若流动的鲜血,在海中亮得渗人。

“让我去处理吧队长,我能够消化吸收掉这些恶徒,他们……不像是难啃的骨头。”

斯卡蒂歪头,她的表情像是想到了某些不好入口的食物。

“可腐肉是没有任何营养的,水月。”

水月辩驳:“我的秘方能够保留任何食材的生命力,就算是劣质肉我也能做出好菜。”

趁两人争辩,歌蕾蒂娅给漠布拉打了个手势,独身游向海面的某个方向。

漠布拉收回余光,他默然听着两人毛骨悚然的交谈,捏了捏鼻梁,掐灭水月危险的想法。

“不行,水月。我们还需要从他们嘴里抠出那个东西更多的制作细节,不要打乱二队长的计划。”

水月失落地瘪了瘪嘴。

一行人停留在平台上,等待前往交涉的歌蕾蒂娅归来。

这片存在着众多凶猛掠食者的海域一片死寂,安静、安静、安静,荒凉的安静冻结了刚才少有的温情,枯朽的暮气再次在海水中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离开的同伴还未归来,某种变化却提前传达至深海中。

人类肉眼难见的波动骤然炸.开!它仿佛最大当量的核/弹,形成的一层层无形信号波浪自远方一点飞速向外扩散,明晃晃地向可读取者昭示自身强烈的存在感。

平台周围,异化的可怖怪物们摆动着触.须和肢节,齐齐发出阵阵嘶鸣与低吼。

平台之下,沉眠的修女徒然惊醒,她抬起头颅,望向同一个方向。

平台之上,所有猎人神色怔然,红裙的吟游歌者哼唱起无名的歌谣,为这“盛景”作下伴奏。

“我听到了,律.动,异变的律.动。”

银发在海中起舞,歌者张开双臂。

“我的弟弟啊,你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转舵吧,去向故乡归拢,去往海洋的深处。”

裙摆似流淌的血浆,歌者的双眼仿佛熟透糜烂的石榴。那渐趋腐烂之物的眼底深处,有什么涌动而出,将原本的色彩覆盖。

“放下恐惧,你丢掉了某些东西,你也得到了某些东西。”

歌者低声喃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海是平等的,一切交换都如同天平两端,公平、等价……”

“斯卡蒂。”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歌者未尽的话语。

歌者迷茫地回头。

修女服饰的女性踉跄地游上平台,她将她的电锯扔给身旁的同僚,跌跌撞撞地上前揪住歌者的衣领。

“你都在说什么屁.话,我真该把你的脑子放在海底火山里洗一洗。”

歌者张了张嘴,最终只嗫喏出一句。

“抱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个人这样说。

“算了。”

这副样子让幽灵鲨咋舌,她松手,放弃道:“我不该期望你现在的脑子还能有什么像样的地方。”

“总之,清醒点吧。我们不能继续呆在这里,这里离陆地太近,人类的味道太重了。”

幽灵鲨的笑容带着自嘲的意味:“小饼干的味道香的我睡不着觉呢。”

“也别对如今我们那些丑的奇形怪状的同僚抱太大指望,饥饿可不是个好忍耐的东西。斯卡蒂,你再犹豫一点他们就该跑上餐桌大吃一顿了。”

“我知道。”斯卡蒂垂眉敛目,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饥饿、食欲,不断从她那些早已无药可救的同族身上传达至她的脑中。

“我不想‘命令’你们……”

这么说着,斯卡蒂握紧了杖,昂首。

裙摆翻飞,无形的波动以她为圆心向外扩散,传递出了信息和“指令”。

『退』

『后退』

『所有人——』

她依旧选择了“人”这个称呼。

『向大洋的深处』

『后、退』

话音下落,就像行动代码输入,回车键敲响,机器开始运行指令。

上一刻,族群浮躁。下一刻,一头头巨兽令行禁止,它们昂首摆尾,或滑动触.须,或展鳍游弋,全数调转方向,向着身后昏暗的深海进发。

海面之上,以同伴龟甲作停驻歇脚的红喙白鸟展翅抬升,庞大的身形遮天蔽日。它似信标,指引着族群前路。

这幕大型兽类族群迁徙的壮景被不久前才临时架设完毕的特制检测系统全部收纳,不甚清晰的画面和一系列图表呈现在异能特务科的巨型显示屏上。

种田山头火,这个目前只在横滨发展出小小幼芽的官.方机构的负责人,此时正对着显示屏上闪烁的89个危险红点频频擦汗。

“夏目,不、夏目漱石先生。”

种田山头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通讯器另一头的人道:“我真的该叫你一声先生,就算把我几十年的政治生涯全盘作废我也没想到你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本应全部牺牲的深海猎人,本该彻底了结的海嗣事件,谁能想到几乎已经钉死的事实还能再生变数?

要不是半年前夏目漱石提供了特殊检测系统,而他虽然犹疑但仍然选择了架设………

种田山头火瞥了一眼旁边另一个显示屏上的影像,让特殊系统警报大作的那片海域在屏幕上反而展现的风平浪静,一派岁月静好。

这是他们的卫星传回来的数据和画面。

种田山头火深呼吸,头痛欲裂。

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啊……霓虹的消息情报滞后到这种程度了吗?其他国家对此有多少了解?又有多少准备?

经不起细想,一深思种田山头火就顿感头大如斗。

通讯器那头的人似乎是参透种田山头火的所思所想,道:“平常的探测系统是无法揭露他们的行迹的,深海猎人当中有复数的干扰性异能持有者,当年海嗣事件能够瞒过大众二十年靠的就是他们成熟的隐匿技术。”

种田山头火:“………”

种田山头火神色不明:“但是,夏目。”

“你给我的这套系统,从前好像是用来检测……海嗣的吧?”

通讯器另一边沉默半响。

“所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种田。”

种田山头火:“………”

窒息感让种田山头火捏掐着眉心,“算了,你不用再说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有一搭没一搭地按揉着太阳穴,种田山头火翻看着打印出的各类参数单,道:“……他们在横滨方向的领海边缘徘徊了两个小时,期间有几个数次躁动跨线,最后都被同伴拦了回去。”

“这很好,看来深海猎人之中还有人保有着部分理智。”

“那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了。”种田山头火翻看的动作稍停,道:“很不幸。一共89位,只有13个活动迹象是有逻辑规矩的。”

“离最终剿灭那一战才过去了6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夏目。”

“………”

种田山头火叹气:“剩下的这几个还能坚持多久?谁都不知道。”

通讯器另一边陷入安静,耳中一时只能听到代表通话进行中的轻微沙沙电流声。

“……好吧好吧,你又有所保留。”

“那让我们换一个问题。深海猎人突然从不知名的远海转移目标疾驰至横滨,一系列异常行为只能是跟棘刺有关。”

种田山头火走到某个正在工作的科员身后,用他的电脑切换了监控。

屏幕上播放着实时影像,画面中是凄惨而面目全非的城区,天坑、残破的楼体、倒塌的建筑与树木,硝烟弥漫在被怪兽碾压过的残骸之上。

“魏尔伦,棘刺,中原中也。”

种田山头火实在忍不住来回抬手,头疼地比划着凄惨的城区和基建。

“我…嘶……这些异能者、他们三个……拆.迁爆/破都没有他们专业!住宅区边缘的那片街区被毁的不成样子!”

种田山头火一拳锤在办公桌上,咬牙切齿:“我真该庆幸这个时间大部分民众都去上班了,异能特务科也疏散及时,没有伤亡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通讯器那头的人不由得说了句公道话:“棘刺尽力了。”

在一个超越级的异能者针对性刺杀的情况下保命尚且艰难,少年人实在是无法再顾及太多。

种田山头火无奈:“你别跟护犊子似的,我又不是随意迁怒的人,这些账过后我自然会从法.国佬手里讨回来。”

“等,停一下,我们跑题了。”

“魏尔伦和棘刺交战造成的破坏太大,附近的监控几乎被全部摧毁。那发反向流星发出后重力场更是陷入紊乱,后续情况我们无法得知重要细节。”

“魏尔伦似乎对中原中也做了什么,类似镭钵街形成时的黑球能量体吞噬了直径几百米的郊林,这个延后再谈。总之,周边街区监控显示1个小时28分钟前港口黑手党的人前来带走了棘刺和中原中也。”

种田山头火沉下声音:“夏目,我知道你有渠道得知第一手消息,算我再欠你一个人情。”

“我要知道棘刺现在的‘具·体·详·细’情报,深海猎人突然集体退回太平洋深处一定是棘刺那边出了新变化。”

“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沉默,熟悉的沉默,但这一次的缄默不言却更像是权衡某个未知准线的沉思。

最终,连线者以讲述般的语气娓娓道来,语言揉杂着一丝醍醐灌顶的恍然。

“我只能说,种田。”

他叹息。

“我们把‘最高杰作’四个字想的……太简单了。”

种田山头火握着通讯器的指甲发白。

“给你一个忠告。往后上面得知深海猎人之事的人逐渐增多,必定会有部分人心生邪念,想要剑走偏锋。”

“横滨大多数官.方事务落实都绕不开异能特务科,你务必谨慎,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一个人。”

“谁?”

严肃的声音郑重其事地吐出一个名字。

“尾崎红叶。”

他再次强调。

“谁出事都可以,唯独她不能。”

“最低限度,她不可以在霓虹政府手上出问题。”

“………”种田山头火半响不明,寻求提示:“什么意思?”

“她是绳索啊,种田。”

拥有上帝视角的旁观者如此定义着。

“她是棘刺的人性。”

种田山头火注视电脑上的监控影像,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天坑废墟之上,焦距飘忽的眼睛昭示他的思绪早已透过画面不知想到了哪里。

半响,他放弃追问,承下这个人情。

“我记下了,多谢你的忠告。”

“嗯,此事老夫会持续关注,若有急情老夫会及时联络你。

“多谢。”

通讯挂断。

种田山头火收起通讯器,手掌挪动时才发现被摁在手底下的参数单留下了潮湿的指印。

“种田长官。”

种田山头火回头,戴着圆眼镜文质彬彬的青年抱着平板抿唇看着他。

“安吾?”种田山头火皱眉,“渔船出问题了?”

深海猎人集体退往太平洋深处26分钟前一艘中型渔船似脱去迷彩伪装的壁虎般突然出现在海面上,并不顾警告有目的性地飞速接近深海猎人暂时停驻点。

还没等异能特务科做出行动,类似侦察兵的红点回到了深海猎人聚集地,紧接着发生的事出乎他们的意料。

另一个红点脱离大部队,于测像中高速接近渔船。不过几息就登上渔船甲板,模糊不清的影像显示双方似乎在——

交涉。

种田山头火的脸色当场就难看的像被大象踩过一样,霓虹境内居然有人有能力避开政府私自跟深海猎人接触!而且看双方这架势这种接触持续的时间绝对不短!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此毫不知情!

他们的卫星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没有丝毫实际作用,这艘渔船上的迷彩技术还是由新架设的特制检测系统识破。

种田山头火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短短一天内连续发生的事情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鉴于此事关系重大,渔船的各项后续由种田山头火重点培养的后辈坂口安吾一手负责。

坂口安吾转过平板递给种田山头火,语声严肃道:“就在刚刚,渔船和深海猎人似乎结束了交涉。交涉结果恐怕并不愉快,数据显示那位猎人将渔船击沉了。”

种田山头火提起精神:“打捞船体!驾驶员和乘坐者务必要抓活的!”

坂口安吾面色比最冷硬的礁石还要难看,“这就是我要跟您说的,唯二的驾驶员和乘坐者在交谈结束后第34秒自/爆。尸骨无存,连船舶的残骸都不剩。”

“他们对我的异能力一清二楚,种田长官。”

坂口安吾,异能力『堕落论』,能够读取残留在物品上的记忆,对于情报工作者来说是堪称神一般的能力。

而到现在为止,作为种田山头火重点培养的下任继任者,他的异能力都是极高保密级的王牌。

种田山头火:“………”

种田山头火已经不想叹气了,他摆摆手,示意换一个话题。

“那艘渔船上的标志是关东船舶公会的商业标识,从租借信息入手有方向吗?”

“抱歉,作为临时出租的外借渔船,身份审查并未过度严格。经调查后租借者提供的证件全部是黑市高仿伪造,一定价格统一制作发货的类型。”

“唯一的收获……”坂口安吾递出两张肖像速写,“这是在下触碰公会柜台后得到的近距离影像,但可信度恐怕尚且待定。”

种田山头火记下肖像速写的两张脸,将纸张递给身后的助理。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接连的打击让他面色笼罩着阴云,“在下试图追查那位跟渔船交涉的深海猎人,但他不过几秒就出现在千米之外……很抱歉,我失败了,长官。”

“是她,安吾。”种田山头火纠正。

“放弃吧,拥有这样速度的只能是深海猎人第二小队的队长‘歌蕾蒂娅’。她全力发挥时甚至能让自身达到音速,我们没可能追上她的。”

“至于现在……”

深海猎人退出领海后气氛紧绷的指挥厅便逐渐放松下来,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算是结束了。

“收尾吧。”种田山头火下达指令:“特制检测系统的副本下发到技术部,让他们加紧升级系统。除了扩大测量范围,对于隐匿技术的针对性突破也要加强。”

“渔船背后势力的调查列入特级任务单持续追查。留一部分人,港口黑手党的动向也要继续关注……”

“安吾,你跟我来一下。”

雷厉风行地命令着,随着背后科员一致的应答声,种田山头火带着坂口安吾走进个人办公室。

面容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后,身着和服的中年男性郑重地看着他寄予厚望的下属。

“听好,安吾,现在我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坂口安吾心跳加快,他背着手,面不改色地挺起胸膛,沉稳应声。

“是,长官。”

种田山头火的眼镜片在灯光下发亮,让他的表情难以分辨,仅听到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前期准备已经全部完成,一个半月后你会正式前往港口黑手党卧底。”

“除了在港口Mafia内爬到重要位置为异能特务科提供帮助外——”

“安吾。”

镜片反光随着位置移动消失,如鹰般的眼神从镜面后紧紧注视着坂口安吾。

“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去接近棘刺。”

这一句恍如击钟,让坂口安吾整个人为之一振。他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收紧,一滴汗珠流下鬓角。

“如果能够做到,在不被发觉的前提下不留痕迹地触碰棘刺的贴身物品。一定要是棘刺长期佩戴的东西,他的剑是首选。”

“我知道这很难,深海猎人的武器从来都贴身不离。但是,安吾。”

种田山头火闭了闭眼,“今天的事你跟着我也从头到尾看清楚了,霓虹如今不知道落后于人多少步,我们绝不能再被拉大距离。”

“好在棘刺愿意停留在横滨,停留在异能特务科的管辖区。如此,深海猎人的关键就在我们手边——”

“近水楼台先得月。”

种田山头火沉声,语言饱含着重量。

“你明白吗?安吾。”

须臾犹疑了,也没有其他答案,坂口安吾攒紧手,手心泌出的汗液濡.湿指尖。

“是,长官!”

灯光下,严谨的西装青年郑重其辞地应答。

“在下,一定会完成任务。”

……

………

安静的办公室内,茶水入杯的水声咕噜咕噜响。

种田山头火蹲着茶杯,雾气蒙住了他的眼镜片。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唉,早知今日,一年前就应该多争取一下。”

“怎么偏偏去了港口黑手党呢?”

吹拂声,吞咽声。

咔哒,瓷杯底与桌面碰撞。

一声自嘲地轻笑。

“说什么都没用喽。”

嘶……怎会如此,我真的没想的安吾,我怎么把你坑成这样?

不惜一切代价去接近棘刺……安吾,太宰那一关你怎么过得去啊?往后还有一个直觉系的织田作……嘶……

#惨安吾惨#

#awsl#

这里报一下原创角色:

【漠布拉】男,五星辅助,凝滞师,原型蝠鲼。

【摩梭索瑞】男,六星近卫,绝食收割者,原型沧龙。

【奇隆】男,六星重装,铁卫,原型古巨龟。

他们的名字取自原型的拉丁文学名音译。

给深海猎人加几个男人,不然到时候登场文野众一看,你们深海猎人怎么都是女的?好怪。

*很多人真的非常希望极境出场,只能强行把他拉出来溜溜了。但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时候的极境已经返祖变成一只鸟了。就算想嗑的话棘刺和极境在这篇文里也注定是白月光一样的凄惨大悲剧。(好怪哦,海生生物里唯一的鸟类。但这样的话算不算是我的出现只为了你一个人?)

*原本想着除斯卡蒂尽量不出场太多的,但发现有的事不借他们的嘴说出来实在是差点什么,后续我多注意。

*emmmm有不了解方舟剧情的小可爱可能会疑惑为什么异能特务科也好,夏目漱石也好,亚当和其他势力那边会对棘刺和深海猎人那么郑重,我是不是夸大了?

这里解释一下,他们的态度源于海嗣的危机性。

海嗣是不能用热武器和现代兵器打的,海嗣最恐怖的是它们的进化性,你今天用了核/弹,下次再用核/弹能有多少效果就不一定了。

所以深海猎人一直在使用冷兵器,交战的时候猎人一直在限制海嗣能够接触到的技术。

(海嗣的进化恐怖到什么地步吧?游戏中浊心斯卡蒂的梦境里海嗣最终在同化整个星球后进化到肉身星际旅行了。就这种)

*这一章算是倒叙吧,可恶我太高估自己了,越写越多总刹不住车,你们能想象这几章万字的剧情实际上是几方同步发生在不超过三个小时以内的事情吗?(面目狰狞)

下章时间往回倒,真的交代中也和棘刺那边的情况(淦失策棘刺这章还死着呢),棘刺要被红叶姐揍了哈哈哈哈哈(我笑得跟个假粉一样)

*总之这章信息量巨大,细思极恐的那种信息量,我觉得够你们联想好久了嘿嘿_(:D)∠)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同时间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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