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5月17日,法国拉昂的天空被乌云压得很低,暴雨突然就下了起来,砸在石板铺的街上,溅起的水花混着泥土,在昏暗中晕成一片灰。远处的雷声又长又闷,从天边滚过,把整座城都裹进了又浓又稠的黑里——街边的煤气灯被狂风刮得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最后大多都灭了,只剩几盏在雨里勉强亮着,连脚下的路都照不清楚。
街尾的二层小房子,是埃拉拉从小住到大的家。浅棕色的墙皮被岁月浸得发暗,木头窗框上的油漆都掉了,风从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响声。一楼的客厅没开煤气灯,厚亚麻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在下面漏出一点微光——那是烛火,小小的一簇,在风里轻轻晃着,把桌边女孩的影子映在斑驳的石灰墙上。
女孩叫埃拉拉,今天刚满十三岁。乌黑的短发齐着耳尖,发梢沾着雨珠,是傍晚帮妈妈去面包店时淋到的。她闭着眼睛,睫毛在眼皮下面投下细碎的影子,烛火照在脸上,把皮肤衬得有点粉。桌上放着一个小奶油蛋糕,是妈妈攒了半个月的钱买的,边缘的奶油不太整齐,可在昏暗中看着特别温柔。蛋糕旁边立着一根大白色蜡烛,火苗跳着,把埃拉拉的影子在墙上晃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愿望想好了吗,我的小埃拉?”妈妈玛丽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刚揉完面团的暖意。她坐在埃拉拉对面,手指摸着旧木桌的桌角——桌面边缘已经被磨得很光滑了。她看着女儿的侧脸,眼里有温柔,也藏着一点担心:最近报纸上总说边境的事,镇上的男人们凑在一起,聊的也都是让人不安的话题。
埃拉拉睁开眼,那双比郊外橄榄叶还亮的绿眼睛里,一下子装满了烛火的光。她点点头,声音还是小姑娘的软乎乎的样子:“想好了,妈妈。”
“是什么呀?”玛丽往前凑了凑,指尖碰了碰蛋糕上的奶油,沾了一点抹在埃拉拉的鼻尖上,逗得埃拉拉笑出了声。
埃拉拉往后缩了缩,短发晃了晃,鼻尖上的奶油蹭到了脸颊:“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玛丽无奈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不追问了。祝你13岁生日快乐,我的小埃拉。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开心地笑。”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来,在暴雨和雷声的空当里显得特别突然。玛丽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猛地站起来,动作快得让埃拉拉手里的叉子都晃了一下。她走到门边,透过雕花的猫眼往外看——雨太大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雨里。
“是谁啊,妈妈?”埃拉拉坐在原地,歪着头看妈妈的背影,烛火把那影子拉得很长,看着有点僵硬。
玛丽没回答,拉开了门闩。门刚开一条缝,冷风裹着雨水就灌了进来,吹得烛火使劲晃,差点就灭了。埃拉拉伸手护在烛火旁边,抬头往门口看——一个男人站在那儿,浑身都湿透了。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外套,领口和袖口都贴在身上,显出有点瘦的身形。雨水顺着棕色的卷发往下滴,在下巴那儿汇成水流,落在台阶上溅起水花。他没戴帽子,额头前的头发贴在脸上,挡住了一部分眉眼,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因为冷而有点发白的嘴唇。皮鞋上全是泥点,鞋边还挂着草屑,一看就是从郊外赶来的。
男人没马上说话,目光越过玛丽的肩膀,落在埃拉拉身上。他的眼神沉得像夜空,却带着温和的打量,让艾拉攥紧了手里的叉子。看了几秒,他转向玛丽,声音哑哑的:“玛丽女士,我从里尔来,有件重要的事找您。”
玛丽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接着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外的街——除了雨声和雷声,连个人影都没有,只剩几盏灭了的煤气灯。她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赶紧关门,别让雨水都灌进来。”
男人走进屋,雨水从他的外套上滴下来,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玛丽关上门,又插好门闩,转身对埃拉拉说:“埃拉拉,在客厅待着,先吃点蛋糕,别跟着我。”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严肃。
埃拉拉点点头,心里满是疑惑——里尔是妈妈偶尔会提起的城市,这个人找妈妈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呢?她看着妈妈带着男人往卧室走,卧室的门轻轻关上,把里面的声音都挡在了外面。
可埃拉拉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她的动作很慢,带着十三岁女孩特有的不灵活——既怕脚步声被发现,又特别好奇里面在说什么。她把耳朵贴在冰凉的木门上,可只能听到模糊的说话声,像蚊子在耳边飞。
她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带着点紧张和着急;也能听到男人的声音,还是哑哑的,却比刚才更轻了。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皮革摩擦的声音,还有金属扣子打开的响声——就像妈妈偶尔整理旧东西时,打开那个深棕色公文包的声音。她屏住呼吸,更用力地贴着门板,这时候听到妈妈压低了声音说:“这些东西你拿好,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能出任何错。”
男人的回答很轻,埃拉拉只听清了“放心”“里尔工厂”这几个词。几分钟后,卧室的门突然被拉开,埃拉拉吓了一跳,往后退的时候膝盖撞到了木椅,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开门的是那个男人。他看到埃拉拉,愣了一下,接着就恢复了平静,停顿了一秒后直接朝门口走。他手里多了一个深棕色的公文包,表面擦得很亮——艾拉认识这个包,妈妈总把它锁在衣柜最里面,从来不让她碰。
埃拉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公文包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特意从里尔来拿?妈妈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认真?
男人走到门口准备开门时,玛丽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看着男人的背影,声音有点发颤,却特别坚定,那是埃拉拉从来没听过的语气:“记住,这是为了里尔的工厂,也是为了我们的祖国。”
男人没回头,轻轻“嗯”了一声,拉开门闩走了出去。门关上了,把雨水和黑暗都挡在了外面。埃拉拉和玛丽站在屋里,听着男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雨里,只剩下暴雨砸在屋顶和窗户上的声音,还有远处的雷声,把烛火晃得不停摇曳。
玛丽走到埃拉拉身边,擦掉她脸颊上的奶油,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的担心更重了:“没事了,艾拉,我们继续吃蛋糕吧。”
埃拉拉没动叉子,只是低头看着蛋糕上的烛火。火苗还在跳,可她总觉得没刚才暖了。她偷偷抬眼瞄妈妈——玛丽正伸手把窗帘往紧拉了拉,手指捏着窗帘布,指节都有点发白。刚才揉她脑袋时的温柔还在,可妈妈的眼神飘向窗外的雨,像是在想别的事,连烛火照在脸上,都没让她的神情软下来。埃拉拉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奶油的甜意漫开,可她心里却有点发空——妈妈好像还是那个妈妈,又好像不一样了。
拉昂的暴雨还在下,黑暗裹着整座城市,埃拉拉攥紧了手里的叉子,突然觉得妈妈身上,藏着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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