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凌晨他胡乱吃了两粒安眠药导致一直睡到现在，难得周建明没叫他。
他醒了就下床跑去网吧，彻底养成了这个习惯。
网吧的玻璃门被推开时，消毒水混着泡面的气味扑面而来。
周余声踩着满地皱巴巴的纸巾往里走，那个戴着假金子的老板不在，网管趴在柜台上打盹，屏幕蓝光映着他嘴边的白沫，像条搁浅的鱼。
“开个临时卡。”他把身份证拍在台面上。
网管猛地惊醒，身份证在读卡器上划了三下才识别成功。
“23号机，靠窗。”他指了指角落，“昨晚刚换的键盘，别又给我泼可乐。”
周余声没接话。23号机的位置他熟，去年夏天总跟陈天胜来包夜，那家伙喝多了把冰红茶倒在主机上，害得他俩被网管追着骂了三条街。
现在座位上还留着道浅浅的划痕，是他用美工刀刻的“ADC”，被烟蒂烫过的地方发黑，像块结痂的疤。
开机界面卡在进度条时，他摸出手机看时间。
九点四十，屏幕上还留着凌晨两点的搜索记录：“安眠药一次吃两粒会死吗”。
下面跳出的广告弹窗在晃，是某款新出的电竞耳机，降噪功能强到“能隔绝父母的唠叨”。
LOL的登录界面跳出来时，安眠药的后劲还没散，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他捏着鼠标的手指在“匹配”按钮上悬了半天，最终点进了训练模式。
昨天排到的辅助是个挂机的，他的伊泽瑞尔被对面的德莱文追着砍了十八分钟，水晶爆炸时，耳机里还传来队友的骂声：“废物ADC，不如去打人机。”
训练模式的野怪刚刷新，旁边的椅子突然“吱呀”响了一声。
周余声眼角余光瞥见片蓝白校服，抬头时正好撞上秦郁的视线。
对方手里捏着瓶冰可乐，水珠顺着指缝滴在键盘上，洇出片深色的痕迹。
“这么巧？”秦郁拉开椅子坐下，可乐罐在桌角磕出轻响，“你也喜欢24号机？”
周余声的鼠标差点脱手。24号机紧挨着23号，键盘上的W键陷下去半截，据说是被某个愤怒的玩家用拳头砸的。
他盯着秦郁校服领口露出的耳机线，是某品牌的限量款，去年全球只发了三千条，陈天胜蹲在官网抢了半个月都没抢到。
周余声没接话。
23号机的键盘黏糊糊的，不知道是谁泼的可乐还结着糖霜，他从兜里摸出包湿纸巾，顺着按键缝隙擦了三遍，指腹蹭到Q键时顿了顿。
这键比别的陷下去半分，是去年打排位赛时，被某个不知名的人按得太狠崩了弹簧。
他把视线移到屏幕上，右下角弹出条好友申请，ID是“敲钟的在野区”，验证消息写着：“德莱文教你玩ADC”。
周余声皱了皱眉，点了拒绝。
这种挑衅他见得多了，去年在市赛上遇到个职业队青训生，赛前放话要把他的薇恩钉在塔下，结果被他用卢锡安追着砍了二十三分钟。
训练模式加载到90%时，秦郁把书包往桌上一甩，拉链没拉好，滚出半盒薄荷糖，在键盘上弹了三下。
他拧开冰红茶灌了一口，“听说23号机坐过个路人王，能用寒冰射手拿五杀。”
周余声的鼠标指针在屏幕上顿了顿。
寒冰射手艾希是他的成名英雄，去年在网吧赛决赛，对方ban掉他所有拿手ADC，他反手锁下艾希，用大招精准预判躲在草丛里的打野，最后一波团战隔墙定住三人，硬生生带队翻盘。
这事除了陈天胜，没几个人知道。
“认错人了。”他切到英雄界面，随手点了个伊泽瑞尔，训练模式的假人刚刷新，就被他用Q技能“秘术射击”打成残血。
秦郁嗤笑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屏幕上跳出他的账号信息。
段位钻石一，胜率68%，常用英雄全是辅助。
“别装了，”他调出周余声的战绩面板，鼠标停在最近一场排位上，“周一晚三点，用女警在钻石局拿了四杀，出装顺序都跟去年那个艾希一模一样。”
周余声的指尖收紧。那晚失眠到三点，摸黑来网吧打了一局，女警的“90口径绳网”总能精准打断对方突进，最后一波团战躲在墙角架起“让子弹飞”，刷了满屏“职业水准”。
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这账号是陈天胜帮他注册的，那家伙嘴巴比漏风的筛子还松。
“打一把？”秦郁发来组队邀请，房间名写着“路人王质检局”，“我辅助你，输了我请你喝可乐。”
周余声看着邀请界面，想起初三那年。父亲发现他偷偷打游戏，把键盘摔在地上，键帽弹到他手背上，划出道血痕。
后来陈天胜拉他来网吧，指着屏幕上的职业比赛说：“你看这人，手速跟你差不多，现在打职业，年薪七位数。”
“没空。”他关掉邀请，开始练习补刀。
伊泽瑞尔的平A落在残血小兵身上，最后一下总能卡着血量极限，三分钟补了四十刀，一个都没漏。
“真不开？”秦郁似笑非笑，“我看你也是一中的，同学缘分，这多难得啊？”
“没缘分。”
秦郁移动着鼠标：“别这么绝情啊同学，校友诶，多么暧昧的身份。”
“……”
校友算暧昧，那同学算什么？
这人真是烦。
烦人精还在说。
“你看啊，咱俩都在23号机旁边待过，键盘上的油印子都能对上，这叫硬件缘分。你玩ADC我玩辅助，下路双人组天生一对，这叫软件缘分。硬件软件都配齐了，你不给通电试试？”
“打完之后？”
“打完之后就算朋友。”
“开吧。”周余声点了接受，选英雄时直接锁下艾希，“但朋友别想，输了别怪。”
秦郁秒锁锤石，带的召唤师技能是屏障和闪现。
“放心，”他调整着符文，“我辅助过的ADC，比你吃的安眠药还多。”
周余声的手指猛地一颤。昨晚他确实在床头柜上放了安眠药，瓶盖还没拧紧，秦郁是监控？
游戏加载界面，对面ADC选了薇恩，辅助是曙光女神蕾欧娜。
这组合前期强势，尤其是蕾欧娜的“天顶之刃”，一旦控住艾希，薇恩的“圣银弩箭”能瞬间打满三环。
周余声皱了皱眉，秦郁却在聊天框打字：“别急，等我找机会。”
兵线刚交汇，蕾欧娜就往前压，盾牌上泛着技能特效的金光。
周余声操控艾希往后撤，同时用Q技能“射手的专注”清掉后排小兵，秦郁的锤石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在草丛边放下“魂引之灯”。
“他们要越塔。”秦郁的声音压得很低，“注意我钩子的角度。”
对面打野盲僧从河道草丛摸出来，蕾欧娜闪现接“天顶之刃”，想把艾希钉在塔下。
秦郁的锤石突然出钩，精准勾中刚交完闪现的蕾欧娜，同时把灯笼扔到艾希脚下。
“走。”秦郁自己扛着塔伤用E技能“厄运钟摆”把盲僧推走。
周余声操控艾希跟着灯笼位移，转身用W技能“魔法水晶箭”减速薇恩，配合防御塔的伤害收下双杀。
“可以啊老锤石。”周余声的艾希回城时，发现秦郁的锤石已经残血，却还在河道插了个真眼。
秦郁买了个“钢铁护肩”往线上走，还在笑：“跟你学的，你刚才补刀时，我数着你呼吸节奏呢。”
这人有病。
周余声没接话。
他打ADC有个习惯，补刀时会下意识屏住呼吸，这是职业选手教他的，说能提高专注力。
十五分钟，双方在中路爆发团战。
对方中单辛德拉突然用“弱者退散”推飞周余声的艾希，薇恩趁机贴脸输出，三环刚叠到两层，秦郁的锤石突然闪现到艾希身前，用“幽冥监牢”把薇恩框在里面。
“输出辛德拉。”秦郁的锤石被薇恩打残，却死死卡着位置不让她靠近，“我给你挡技能。”
周余声的艾希果断调转枪口，大招精准命中辛德拉，配合队友收下人头。
等他回头，秦郁的锤石已经被薇恩打死，但临死前用最后一点法力值放了个灯笼，给艾希套上护盾。
周余声的艾希拿下三杀，屏幕上跳出“双杀”“三杀”的提示音，震得耳机嗡嗡响。
三年前，周建明把他的游戏光盘扔进垃圾桶，说这些东西能当饭吃？
现在他用艾希的大招，能精准到厘米级，比周建明教他的三角函数还熟练。
秦郁复活赶到战场时，周余声已经带队推掉中路一塔。
“刚才那波，你应该先保自己。”他操控艾希往河道走，“辅助死了，ADC再强也没用。”
秦郁的锤石跟在后面，捡了个灵魂：“你没听说过吗？最好的辅助，就是能为ADC挡子弹的。”
他顿了顿，突然说，“就像你爸，虽然管你严，但上次在便利店，他盯着你常喝的牛奶看了五分钟。”
周余声手一顿：“你怎么认识他？”
秦郁没再说话，默默用灯笼把艾希的尸体拖到安全位置。
第二波团战，周余声的艾希状态奇差，走位频频失误，被薇恩抓住机会打了波反打。
水晶爆炸时，他盯着屏幕上的“失败”字样，突然觉得眼睛发酸。
“再来一把？”秦郁递过来一瓶可乐，冰得手发麻，“刚才那波不算，我没钩好。”
周余声没接，点了退出游戏。
“不打了。”他摘下耳机，耳朵上压出的红痕像道未愈合的疤，“我该回去了。”
秦郁看着他收拾东西，突然问：“你这水平，怎么不打职业？”
周余声的动作顿住了。
阳光从网吧的窗户斜照进来，落在键盘上，键帽的反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之前那个职业战队的星探找到他，说要带他去青训营，周建明当时正在给学生家长打电话，听完直接把星探赶出门，说“打游戏的都是社会闲散人员”。
后来他偷偷去试训，手速测试拿了第一，教练拍着他的肩膀说“是块好料子”。
那天他回家，发现周建明把他所有游戏装备都扔了，火堆里飘着张纸条，是母亲生前写的：“希望余声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家里不让。”周余声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也没多说。
秦郁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个U盘，塞进周余声手里。
“这里面有去年世界赛的录像，”他笑“还有我攒的辅助心得，你看看 万一以后想通了呢？”
“走了。”他把U盘揣进兜里，转身往外走。
网吧的吊扇还在转，塑料袋的响声里，似乎混着秦郁的声音。
——打完以后？
——打完以后就算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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