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苗理给小电车充满电,从兴川市拿回来的行李还没从车上搬下来,就又跟着她走到了路上。
县城离老家怀河村有五十多公里,开车走乡道要一个小时。
怀河村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依山傍水听上去环境不错,但地理位置也决定了这里没有大片优渥的庄稼地,而且挨着黄河支流,有什么山洪灾害这里总是第一个遭难的地方。
奶奶家在村西头的山顶,从村口到奶奶家,需要一路沿着村里的水泥路,开上一个又大又陡的坡。
还好没有下雪,田苗理快把电门踩冒烟了才以龟速爬上去。
一路看来,村里不少人家已经完成了危房改造,光滑抹平的水泥外墙代替了原本的土砖层,连原本坏掉的水泥路也被挨着近的村民用盖房剩下的水泥填满。
颜色和纹路都不一样的水泥块像是地面的补丁。
村西头就住了两户人家,一户是田苗理奶奶家,隔壁户自从他们家儿子疯了离家出走之后,家里老人也逐渐离世了,所以院子就一直放着,很久没人住过。
前几年每次田苗理来奶奶家小住,他们家大门总是拿铁链拴着,时间久了,铁链上全是红褐色的铁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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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苗理下车的时候专门看了一眼。
隔壁门上的铁链不见了。
这个发现让她吃惊。
是小偷?还是他们家那个疯儿子回来了?
好奇心驱使她隔着车顶,探出头往院里看。
几个人影在院里晃着,透过门缝,田苗理眯起眼睛,想看清楚。
“哎。”有人拍了田苗理的肩膀,她被吓得一个哆嗦,回头。
她的马尾辫甩在青年脸上,他的黑框眼镜也顺势掉落,在满是土的地方荡起一层灰。
“对不起对不起。”田苗理忙蹲下帮他捡眼镜。
对方因为失去眼镜,只能眯着眼睛,用普通话问:“是宋晚秋家的?”
宋晚秋是奶奶的名字。
田苗理从车里揪了张抽纸,把眼镜擦干净,递给他,说道:“是,宋晚秋是我奶奶。”
“你好,我是今年新来的驻村选调生,我叫季清闲。”季清闲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笔记本和笔,他迅速找到写着宋晚秋情况的一页,在上面写了字。
田苗理凑过去看。
他的字很工整,一笔一画写清楚了他们家的情况。
写完他开始说:“是这样的,村里的危房改造工程是去年开始的,名单内有你奶奶宋晚秋,王书记去年联系过你家,你们说不着急。但今年全村的危房都改造的差不多了,只有你们几家放着不管,影响咱们整个村的整体面貌,而且房子改造好了,咱们自己住着也安心……”
“好的好的。”
季清闲就这么站着跟田苗理说了很多,田苗理被冻得瑟瑟发抖,才想起来应该邀请他进屋。
“啊,那个,领导,”田苗理挠挠头:“要不进屋坐下说?”
“不不不,”季清闲摆着手,脸颊通红:“不是领导,我只是为人民服务的。”
“嗯嗯,先进屋说吧。”
“不了不了,你赶紧回去别冻着,我要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季清闲掏掏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A4纸和几张表,跟她说:“这个是危房改造补贴需要的材料,你准备好,交给我,我去帮你申请,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田苗理看了一遍,纸上对材料要求写的很清楚,字里行间能看出他的认真。
“好的,我很快就弄好。”
季清闲笑了笑:“谢谢配合,快回去吧,外面冷。”
“好的。”
田苗理把季清闲给她的东西放在口袋里,目送他离开后,她这才又重新朝隔壁的门看去。
门缝被吹得更大些。
田苗理这才看清,好几个工人正在给东房的外墙贴瓷砖。
不是小偷,田苗理放心些。
也是,谁家小偷会不远万里来他们这个贫困村偷东西。
那难道是那个疯儿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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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人抱着箱子穿过院子,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田苗理。
她穿着宽大的长度到脚踝的咖色羽绒服,加上口中呼出的冷气,活像个巧克力味雪糕被冻在了他家门口。
“hi!”虽然不认识,但他腾出手,朝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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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苗理见过这个人。
读书的时候,她跟着同学去隔壁大学食堂吃饭的那天,是那所学校的百团活动日。
她们吃完饭,沿着光里湖散步回学校,就看见了一个聚集着很多小动物的社团。
这个人就在其中。
他笑起来会露出上下两排很多牙齿,十分灿烂,记忆中的笑容跟现在重叠。
田苗理被抓包,只好露出尴尬一笑,也打招呼:“hi,我见过你。”
他愣了一下,很快把怀里抱着的箱子放在地上,三步并两步跑出来,熟稔地问:“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很多小猫小狗围着他,趴在地上,而他在正中间,抱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哈巴狗,跪得笔直。
田苗理还想起他那天头上戴着的哈巴狗耳朵发箍,根部跟他的黑发融为一体。
“小狗。”田苗理说。
“?”
田苗理后悔跟他说话。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回招呼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太长时间盯着对方院子看的不礼貌。
而且田苗理把他当时的行为划到社死一类,毕竟大概不会有人真的想当狗,还在那么多人面前下跪。
好可怜。
她不应该通过揭对方的底来拉近关系。
“小狗是什么意思?到底在哪里见过我?我们是校友吗?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还是研究生?”可是对方简直是个粘牙糖,粘在了她身上,颇有不说清楚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田苗理闭着嘴,嘴巴几乎要抿成直线。
他指指自己身后的院子,又指指田苗理的:“我住这里,你住那里,邻居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田苗理眉心一跳,她打量着对方,是她的同龄人:“疯儿子的儿子?”
“疯儿子?”他疑惑了一瞬:“你说张风?”
跟着村里人叫了很久“疯儿子”,田苗理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叫张风。
她点头。
“张风是我养父。”他说:“我不叫疯儿子的儿子,我叫张美沉。”
张美沉说,他受张风所托,回老家来找一件旧物。
田苗理心里的疑问被满足。
“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张美沉睁着一双大眼睛,祈求地看着她:“告诉我吧,我们到底在哪见过?”
田苗理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别过脸,很小声地说:“你cos哈巴狗,陪着你们学校众多流浪小猫小狗跪在地上乞讨猫粮狗粮的时候。”
“?”张美沉听得很清楚,他就帮社团干过这么一次,竟然有人记到现在。
简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还可以说更多,你……”
“……够了。”张美沉的笑容从刚开始就冻结在了脸上,他说:“再聊就不礼貌了。”
“哦哦。”
张美沉跑回院子里,尤嫌不够还关上了门。
彻底阻断了田苗理的视线。
终于走了,田苗理呼出一口气,开始往屋子里搬东西。
在补贴下来之前,她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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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苗理回来没有带很多吃的。
奶奶家确实很旧了,电路很多都老化,一插电就冒火花,田苗理不敢用。
好在屋子里的水龙头没有在寒冬彻底到来之前冻住,还能出水。
她接了水,热了自热米饭。
吃饱喝足,田苗理才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屋子。
屋子是二十几年前爸爸找人给奶奶盖的,地基扎的很稳,这么多年过去,难免有墙面开裂,房顶漏水的情况,但却是村里那些年少有的红砖房。
听爸爸说,他刚成年就考驾照出去跑大车拉煤,挣来的第一笔运费是给奶奶盖了房子。
那年代穷得只有隔壁村有一辆板车,人家不愿意借给他。
没有交通工具,他亲自把每一块砖、每一袋水泥、每一根钢筋从村头卸货点背到山顶的奶奶家。
房子盖的很好。
田苗理估计房屋改造不需要费很大功夫。
一下午的时间,田苗理把整个院子都打扫了个干净,垃圾收拾出来,开车扔到村口的垃圾回收站。
收拾过程中,田苗理还在地窖里发现几颗发芽的红薯。
大概存放时间太久,又在地窖中见不到光,发出的芽是紫色的,很细很小。
田苗理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几瓶可乐,忍着气喝光,打了个嗝。瓶子洗干净从中间剪开,倒扣在一起做成能漏水的装置,又把几个发芽的红薯清出来,用水养在瓶子里。
如果能长出叶子,继续土培,或者掐了叶子清炒、煮面吃都可以。
冬天天黑得很早,刚五点多就已经擦黑。
田苗理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开车去村东头的小卖铺买了米面油调味和一些蔬菜。
回来的时候,小电车的电量已经见底,上坡更加费劲。
最后一脚电门把她带到坡顶就趴窝了。
村里没有充电桩,田苗理想着等找人改造房子的时候,顺便把充电桩安上。
车很小,吨数也很小,田苗理把安全带拉出来跨在肩膀上,很轻易就靠自己把车拉到了可以停稳车的空地。
接着她打电话给买车的4s店,表示想安装当初赠送的充电桩。
“邻居,你回来了。”张美沉像是忘记了上午的尴尬,听见田苗理的声音,就很热情地跑出来在自己院门口跟她打招呼:“吃饭了吗?”
“没有。”田苗理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开始一样样搬自己买的东西。
“我来。”张美沉把一袋面扛在肩上,帮田苗理搬回院子。
他热情得让田苗理不适应。
在兴川市租房的时候,她跟同层楼的邻居常在电梯里遇见,但一直跟陌生人一样,没什么交集,更不用说打招呼互相帮忙。
“谢谢你,你吃了吗?”田苗理跟在他屁股后面客气地问。
张美沉回头,看着她脸上有些局促不安的表情。
她几乎把口是心非写在了脸上,他不会自讨没趣,于是露出笑脸:“我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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