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淡黄色的糖片被丢入一杯水中,无数的气泡会从糖片中升起,抢着上浮,在水面炸出泡沫。
随即,清爽中带着工业糖精的味道会在附近一小片范围充盈起来。
田苗理看清瓶子上的字,好像也被拉入了过去无数个在奶奶家待着的夏天。
她会端上一杯刚泡上泡腾片的糖水,坐在院子前的椅子上发呆。
或者干脆不泡水,把糖片一整个丢入嘴巴里,口水激出的泡沫很快就会填满整个口腔甚至是喉咙。
无聊的时候,她会故意让那些泡沫从嘴角流出来,学着电视剧里样子假装中毒。
奶奶第一次第二次还会上当,之后就知道她在玩了。
想起奶奶,田苗理总会不由自主地恍惚。
奶奶患慢性病很多年,其实她并不算什么高龄,但奶奶坚持认为,自己年纪大了,就是该得病的年纪,所以就算就这样死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心态十分的好,也许是被网上的各种鸡汤和段子洗脑了,田苗理总觉得像奶奶这样乐观的人总会长命百岁。
所以奶奶的突然离世,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奶奶过世那年她毕业,做自媒体还不算成功,全平台粉丝加起来也就十万出头,她着急想做出成绩,想涨粉丝,想挣钱,就签了那家公司。
年少无知时,总以为社会上的人不会骗她一个穷学生,所以面对公司画下的大饼,她没仔细看过合同就着急签约。
而公司也非常坚持“你在前方拼命,我在后方拼命”的原则,当田苗理说出奶奶去世想请假回家的时候,公司的经纪人第一次非常果断地拒绝了她。
“田苗理,你以为你是谁?我们整个组都在为了你惨淡的数据发愁,你却在这种时候提出想请假回家半个月?”男人劈头盖脸地给她一顿骂,让田苗理第一次意识到社会的残酷。
经纪人拿捏着她责任心强,不好意思撂下整个组自己请假回家的心理,软硬皆施,硬是让她在最关键的时候留在了兴川市,没有回到奶奶身边。
难过是肯定的,虽然爸爸妈妈都没有怪她,但是田苗理自己心里过不去。
她总用“就算她赶回去奶奶也不会起死回生”这套说法来安慰自己,可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
那份她年少不懂事签的合同最终还是让她离开了这个行业,当年一边读大学一边拍视频做起来的账号也拱手让人。
仔细回想起来,她做的确实很失败,害人害己。
好在她已经决定不干了。
田苗理呼出一口浊气,附身捡起夹在缝隙中的盒子,她用手蹭干净表面的灰尘,经久褪色的字体显现。
里面的东西摇晃,撞在瓶壁发出细微的响声。
她试着打开瓶盖,但日月侵蚀的瓶盖失去了齿轮的摩擦力,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给我吧。”身后传来声音。
田苗理转身。
张美沉背着光,站在她身后。
她看见了他身上随意套着的臃肿的灰色夹棉居家服和脚上的拖鞋。
跟她印象中光鲜亮丽的律师形象大相径庭。
她把手里的瓶子递给他。
张美沉拿过来看了眼,用袖子套着手指去拧动瓶盖。
一开始有些打滑,但最终还是打开了。
瓶子里掉出一颗布满黑色霉斑的泡腾片,和一片早已风干的红色的小花花瓣。
泡腾片很快落地,砸进雪地里,那朵花则在空中漂浮旋转,缓慢落地。
.
田苗理低头去捡泡腾片。
原本应该是淡黄色的糖片有一半都被霉菌覆盖,但也早已风干,只留下黑色印记,闻起来,泡腾片失去了原本的味道,还带着股淡淡的泥土的腥臭味。
她捡起来泡腾片拿在手心,想去跟张美沉要回她的瓶子。
·
又是一抹红色。
张美沉亲眼看见田苗理捡起那个半只脚属于他们家,半只脚属于田苗理家的瓶子。
如果硬要归类,那个泡腾片瓶子和里面的东西应该有一半属于他。
但是显然,张美沉和田苗理的目标并不一致。
在田苗理去捡那颗泡腾片的时候,张美沉去屋子里拿了手机,又出来。
风干花看起来一碰就会碎,他需要先给张风确定,再考虑要不要带给他。
【AAA明和律所张美沉:照片】
他对这多小花并不抱什么期待,毕竟连自己的画笔都不要的人,应该不会在乎这种春天随处可见的野花。
张风很久没有回消息,张美沉就蹲在地上一边看着花一边等。
花瓣边缘稍有残缺,难以辨认到底是什么品种。
田苗理看见张美沉盯着花瓣看,把她想要的瓶子随手放在雪地上。
她犹豫地想问张美沉还要不要瓶子,但看对方毫不在意的样子,趁他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她迅速捡起瓶子,把泡腾片放进去,然后收在口袋里。
他看得入神。
田苗理跟着他看了一会,说:“应该是夹在书里做的标本,自然飘落的红色花朵,干枯后颜色会褪成黄褐色。”
张美沉听完眼睛一亮,这就说明,这朵花瓣有很大概率不是巧合。
也就在这时,他握在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提示音:
【张:好儿子,这是第一抹红色,恭喜你万里长征终于迈出去了第一步。就把这个当成为父给你的第一条线索吧,继续找,继续加油!】
好像终于把潘多拉魔盒的盖子撬开一道缝隙,长时间的工作终于有了突破口,张美沉收到他消息的瞬间就兴奋起来。
他看着站在一旁的田苗理,乐道:“谢谢你。”
“没事,应该也不是我的东西。”田苗理不理解他在高兴什么,说:“我小时候对这种制作植物标本的事情不敢兴趣,所以这片花瓣能掉在我的泡腾片瓶子里,大概纯属巧合。”
她也很纳闷。
看瓶子里泡腾片的状态,这个瓶子应该已经在这里很多年了,一片花瓣的标本,真的能随着瓶子保存这么久?还能不被霉菌腐蚀吗?
但她还在若有所思时,就见张美沉用指头小心捏起那片花瓣,放在手心仔细端详起来。
田苗理也跟着他看。
大概很新鲜时就被做成了标本,花瓣的纹路都还很清晰。
红色依旧抢眼,尤其在张美沉粉色掌心的衬托下。
田苗理连呼吸都放的很轻,生怕她一个吹气就毁掉这片别人珍视的花瓣。
“不是巧合。”张美沉说。
田苗理“嗯?”了声。
“请问,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品种吗?”张美沉并没有回答田苗理对于巧合的疑问,他的视线越过掌心的花瓣,跟对面也在看的田苗理对上。
田苗理看着他睁大的带着渴求的眼睛,呼吸停了一瞬。
他们离的好近。
近到她几乎可以数清他有几根睫毛,能看见他鼻子上冒出来的几粒黑头。
——当然,也顺便担心自己的黑头有没有长得特别明显。
意识到自己跟一个男人挨的太近,她急忙直起腰。
总之,她支支吾吾半天,说道:“就是野花吧?”
“野花也是有品种的。”张美沉认真地说,“比如长在长茎上开白色花瓣黄色花蕊的小花,等花期结束,会变成褐色带着倒刺的长条,人走过,会粘在衣服裤子上,你如果恰好在开花时看见,会叫她野花,但等看见衣服上沾满的倒刺长条,你就知道,这是鬼针草。”
“是?”田苗理拖长音调问。
“是啊。”张美沉笑道:“我现在同意你们的说法。”
“什么?”
“张风是个疯子。”
田苗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张美沉解释:“他让我用这个随手捡到的花瓣当成线索,去帮他找别的他想要的东西,这不是疯子干出来的事情吗?”
田苗理看着那片小小的花瓣,心里却在想,确实很疯,父亲疯,儿子更疯得厉害。
她想笑又不太好意思,只好腼腆地抿着唇,点头。
“没关系,想笑就笑,我不会告状的,”张美沉说:“而且,张风应该也并不在意别人说他是疯子这件事。”
张风是他的养父,但他却能毫不避讳地呼叫他的大名,田苗理对此惊讶。
他甚至没有听张美沉称呼他为“爸爸”过。
她又有些羡慕这种关系。
张美沉观察着她的表情。
看着她一会惆怅一会更惆怅。
·
原本两人安静的观察实验被田苗理的小声惊呼打断。
“我忘了!”田苗理突然说了一句,赶紧跑去找刘芳婶。
张美沉出来,把刘芳婶和季清闲晾在里面?
这不好吧。
“他们已经走了。”张美沉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
“这么快?”田苗理惊讶。
“是的。”张美沉说:“刘芳最终决定,还是不跟他男人离婚。”
田苗理瞪大眼睛:“为什么?”
张美沉说:“她不知道离婚后该去哪里。”
刘芳婶是家里穷从小被卖给刘老汉做媳妇的,所以她的户口就在怀河村。
她跟她老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果离婚,她既无法回到生父母家,怀河村大概也容不下她。
她除了怀河村的小卖铺外就没有个人资产,emmm,也可能小卖铺也并不属于她,比起离婚后离开这里,还不如一直忍着,起码有个容身之处。
田苗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现在早就把要跟刘芳婶冷战的事抛在脑后,说到底,刘芳婶是个可怜人,她同情她。
“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张美沉说:“季清闲托我告诉你,危房改造的补贴大概会在年后统一发放,他还让我问你,你们有没有找好装修队?如果没有,他可以帮你推荐。”
“好的,不用,谢谢。”田苗理发着愣。
“所以,”张美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了一个雪球,轻轻砸在她肩膀上,强迫田苗理回神:“打雪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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