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书房。
“大人,没有查到屠姑娘的黄册信息。”
“无碍。”
随从笑着挠了挠头:“看容貌分明只有十六七,偏说自己已年过四十。姑娘可真是有趣。”
陆贽无声地瞧了随从一眼,对方才收了笑,拘谨地原地点点脚。
目光回到自己执笔的右手,手指虽然修长,却指节隆起,皱纹纵横交错……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昔日下笔如有神的姿态全无,字韵尽失。
随从似乎已经习惯家主的寡言,主动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单独给盏仪姑娘落编户,还是落入您的名下?”
见陆贽握着陈旧的羊毫笔迟迟没写好一个“紫”字,随从多看他手所执笔杆一眼——上面还长着好几处牙印。
“大人?”
“咳咳——”
“来人!”
陆贽拿起手帕猛咳几声,将嘴擦净,沉声道:“落入我的名下。”
随从应声道:“也好,盏仪姑娘似乎也对大人颇有倾心。”
陆贽府中后院一直空缺,自与柳家二女订过亲后,再无婚娶,甚至连一房妾室都没有。京中因此传言,他是在那西州敌帐里,被做了阉人。
盏仪的到来,让死气沉沉的尚书府重焕青春,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仅给府里的仆人们带来欢乐,更是给大人带来活力。
大人如今年事已高,是该为子嗣做打算了。
陆贽停笔,摩挲着那些被阿紫留下的牙印,安排道:“回司户,就登成……我的义女吧。”
-
一向少言的管家被逼成了话痨,每当陆贽回府,都忍不住向他倾诉盏仪这个丫头片子究竟在庄严的尚书府里干了什么好事。
调皮捣蛋,没有她做不到,只有大家想不到——
用孔雀蛋喂鱼,
用弹弓打树果,
偷偷将账房先生的两三钱藏起来,看何时才会发现短缺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好好一个小丫头,一口气能吃两斤腊汁肉。
本以为严厉的陆贽会对盏仪加以管教,却不知换来的只是一味的“纵容”。
“喜欢就给她吃。我这尚书府,还能叫她吃垮了不成?”
只不过在陆贽眼中,他做的这些还远称不上是纵容。他口中的盏仪乖巧懂事,简直让旁人大跌眼镜。
府里的所有人,都只能寄希望于大人尽快将这个小妖精纳入囊中,让她少些调皮。
盏仪总是喜欢到书房找陆贽,他写字,她就搬一把椅子,坐在他身旁,手垫着下巴,看他写字;或是在他读书的时候,听他讲有趣之处。
每次她坐到右边,陆贽都有些不自然。
盏仪心思缜密,她知道是为什么,她很想亲口告诉他,明明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是她心里最最好的那个人。
他和她一样完整,也和她一样年轻。
但她还是很懂事地乖乖坐在他左边。
盏仪还喜欢听陆贽讲故事,他不愿意搭理她时,就拽拽他的袖口,恳求道:“你就给我讲讲故事吧,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一般不出两个回合,陆贽就会妥协,老成的从她手里拿出袖子,边讲边展平。
结果讲到兴奋之处,又叫她夺了去,紧抓在手心里揉捏。
阿紫毫无悬念成了故事里的主角。但盏仪从来没有亲口告诉陆贽实情,她就是阿紫。
她没有勇气告诉他,曾经的她是一只变不好人形的狐狸,一只无能为力,一次又一次目送他远去的胆小狐狸。
她故作勇敢地迎上陆贽洞察人心的深邃目光,半开玩笑道:“陆贽,你也可以叫我阿紫。”
却没想到陆贽会直接问她,“阿紫是狐狸。那么,你也是狐狸变的吗?”
他脸上扬起的笑,和盏仪记忆里二十岁的他如出一辙,眉眼揉成温和的弧度,瑕不掩瑜的容颜朝她笑,甚是招摇。
她像被那时的阳光和折射阳光的水面晃眼一般,恍神许久后说:“狐狸只是动物,它不同于人。”
陆贽却摸了摸她的头,用老爷爷才会用的方式叹气,以期用年龄来证实结论的可靠性:
“但我的阿紫可不一样。”
-
这一年春天来的很早,盏仪想起旧时陆贽和柳氏并立踏青的场景就整日难安,非要闹着去曲江池游春。
陆贽以忙于政事为借口,安排管家和侍从与侍女陪她去。遥遥听见马车响,才敢从寝室走出来,却不料刚从廊道走到拐角处,就被盏仪叉腰逮了一个正着。
“今日分明休沐,你却骗我要进宫。”
盏仪怕陆贽再找借口逃走,顾不得礼数,一把抓住他的手。
“陪我春游……”
陆贽竟无法挣脱她的手,任由她娇蛮地拽着他朝正堂走。
“盏仪,我年事已高。与你同行……实在不妥。”
别人都是佳眷成双,她一风华正茂的姑娘,让他这个老头子陪像怎么回事?
只见盏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胸脯气得直起伏。
“好,这是你亲口说的,可别后悔。”
她甩开他的手,“我现在就去找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去。”
说完盏仪扭头就走,走路带风似的,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好似雨后出笋一般的新鲜气味。
怎么会不后悔?
怎么会不后悔。
阿紫明明回来了,他却只能将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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