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载二年,陆贽在夏初出征前病倒,彻底卧床不起。
盏仪这才知道,原来他从西州回来时,不仅身受重创,还染上了很严重的咳疾。在她找到他之前,就已经反复发病多次。
在盏仪临床照料陆贽期间,不断有人上门向提亲。陆贽同她谈及,经她质问,她才恍然大悟,为何她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他还是不愿意娶她。
原来是早就单方面将她认作干女儿了。
盏仪捏着胭红的提亲信,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站在陆贽床前,如鲠在喉的问他:
“凭什么,你凭什么让我当你的女儿?”
“盏仪,你先冷静下来。”
她在陆贽床边坐下,动作僵硬地替他掖好被子,努力平息语气:“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是你的女儿……”
陆贽的声音很小,讲话思路倒很清晰:“你好好瞧瞧,我挑的这些年轻人,家世显赫,才德兼备。论相貌,也是与你相配的。”
“你无家可归,投奔于我。弥留之际,我希望你能有所依靠,此生无忧。”
盏仪的眼泪决堤而出。
她等候四十八年的人,就回以她这样荒谬的答复。
“我……”陆贽不怕死。
他想,与其年近古稀等来这样一天,他还不如直接死在西州算了。
“陆贽,你真是个胆小鬼。”
“盏仪,好姑娘……”
盏仪回头,看向病床上的陆贽,泪眼婆娑地说:“我不嫁人,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她瘫坐在地上,抓着他的手,埋头在衾被里失声痛哭。
为什么,明明已经堂堂正正走到他身边,却还是不能在一起。
“盏仪。”
陆贽缓缓抬起一只手,像摸小狐狸一样摸她的头。
“好……不嫁,我们不嫁。”
可是,不嫁给别人,又怎能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盏仪…不哭…”
“不哭,小阿紫……”
“是我错了。”
盏仪停下哭声,把头抬起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小阿紫,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唤她……
他……
陆贽的手突然变得很冰凉,盏仪目光凝滞,颤颤巍巍的擦掉眼泪,慌慌张张牵起他的手紧紧握住。
她看到陆贽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连忙贴紧他的脸庞,轻声道:“陆贽,陆贽……”
“我在听,你再讲一遍。”
“再讲一遍……慢慢来……”
陆贽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笑容微弱,此时,就是一支摇摇欲灭的残烛。
盏仪屏息,不敢错过他的每一个动作。
陆贽说:“为什么……要躲我呢?”
她知道,他说的是西州时的她,那时他紧紧握住化为人形的她的手腕,她却急着挣脱他。
盏仪哪里想得到,这一躲,竟是永远的错过。
“我学不会,我、我学不会化形……我不能……”
——就那样丑陋的站在那时的他面前。
她反反复复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似珠串散落挥洒。
“人间繁华……”
“皆是束缚。”
“是我错了……”
陆贽脸庞瘦削,气色衰败,面容仍是一派宁和,“在……”
他的声音极为沙哑,只有浅浅的气声。盏仪抹去满脸的泪水,贴着他的耳畔。
就像还未化为人形的时候,蜷缩着毛绒的身体,依偎在他耳畔,听风声,听虫声,听他年轻的心跳声。
此时,她听见陆贽年迈的嗓音说:“在西州没能问到你……”
“你的名字。”
盏仪紫瞳氤氲,眼圈赤红,“你怎会那时就知道了。”
陆贽徐徐道来:“我很高兴知道,你不是吐火罗人。”
“我用吐火罗语问你,你的名字叫什么。”
“再后来,我后悔,后悔没问到你的真名。”
盏仪脸上有冰凉的水流过,和她的泪水汇聚一处,那是陆贽的眼泪。
“原来,你的名字叫盏仪。”
“我早该记住你的名字。”
盏仪把他的手放在脸旁,鼻塞道:“我等你,我还会等你。”
陆贽纹丝未动,尔后眉头颤动,苍然一笑,“傻姑娘。”
他阖住双眼,微动手指,无声地握住那只小手,再缓缓的、小心翼翼地松开。
“绿杨芳草春风岸……”
“高卧横眠得自由。”
“回到你的归处去吧。”
“盏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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