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恐惧中被无限拉长。
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谈姝意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扫过自己藏身之处,如同冰冷的刀刃刮过皮肤。腰间被木茬刺破的伤口在湿冷泥土的刺激下传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
母亲……那用胸膛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身影,那喷溅在她脸上的滚烫鲜血,画面在黑暗中反复灼烧着她的意识,巨大的悲恸几乎要冲破她强自压抑的窒息,化作崩溃的呜咽。不能!绝不能!
就在她紧绷的神经即将断裂的刹那,墙头的黑影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如同鬼魅般无声地飘落下来,脚尖点地,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弯刀低垂,刀尖那抹暗红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他没有立刻冲向草丛,而是如同狩猎的毒蛇,开始沿着断墙的残骸,缓慢而致命地移动、逡巡。
碎石在他脚下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每一次都让谈姝意浑身一颤。随着他离她藏身的草丛越来越近,浓重的血腥味仿佛成了最精准的指引。
就只能到这里了吗?
谈姝意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穿透层层草叶,几乎要钉在自己蜷缩的脊背上。她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掀开的疼痛也无法分散丝毫恐惧。
兀的,一声夜枭凄厉的啼鸣从不远处的枯树上炸响。
这突兀的声响让那如同鬼魅般靠近的脚步,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几乎是同时,一道迅疾的黑影——不知是受惊的野猫还是别的什么小兽——猛地从谈姝意藏身草丛前方不远处的另一处瓦砾堆中窜出,贴着地面,闪电般射向早已倒塌的月洞门。
刺客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没有丝毫犹豫,那柄滴血的弯刀骤然扬起,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放弃了对这片草丛的仔细搜寻,裹挟着刺骨的杀意,朝着那逃窜的黑影疾追而去!风声呼啸,瞬间远去。
断墙后的荒草丛中,谈姝意依旧蜷缩如初,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泪水、血水,浸透了她的鬓角和衣领。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被黑暗吞没,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冰冷潮湿的腐叶之中。
等她醒来,人已经在慈云庵的禅房之中。
她回忆不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浑身仿佛被卡车碾压过一般,没有一寸好皮,没有一处好受。窦家的丫鬟伺候她用药,她在苦涩的药香和阴暗潮湿的禅房之中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终于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母亲呢?”谈姝意拦住丫鬟问,“我母亲呢,她还好吗?”
丫鬟低声道:“夫人还在昏迷之中,尚未醒转。”
她想起窦夫人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掀开被子,直接就要踏到地上。怎奈浑身无力,登时摔在地上,将她摔的几乎晕厥过去。可她仍然奋力向前,力求爬到母亲的床榻之侧。
丫鬟教她吓坏了,匆匆把手上的东西搁置,过来就要扶起她。谈姝意只推拒:“我要去见母亲,你莫要拦我。”
丫鬟沉默许久,终究是道:“小姐,您稍等一下,奴婢去叫人来。”
谈姝意不再挣扎,乖顺地停在原地。不一会儿丫鬟从外边喊进来两个仆妇,两人手抬着一副担架,将虚弱无力的谈姝意搀扶到担架之上,随后抬着她往前院去。
窦国丈正在前院抹泪,瞧见谈姝意,转头抹了一把眼睛,挤出个笑意来,看向谈姝意:“意儿,你醒啦?”
谈姝意无意与他纠缠:“我母亲怎么样了?”
“你母亲还好。”窦国丈组织半晌措辞,这才缓缓对她道,“昨夜的刺客不曾刺中要害,只是过量失血,脏腑有所受损,性命尚且无虞。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谈姝意道:“我要去看她。”
“她还未醒。”窦国丈忙拦住她,“她受的伤太重,需要好好休息。”
谈姝意终于将目光转到窦国丈身上,看见他红肿不堪的眼睛,仿佛真心为自己的妻子感到难过。谈姝意道:“我只看她一眼,看她一眼我便能安心了。”
窦国丈犹豫许久,谈姝意顺着他目光才看到庭院中还坐着郎中。郎中叹了口气,随后道:“罢了,那小姐就在窗边看一眼吧,别让夫人受了风。”
窦国丈因此让开,丫鬟轻轻推开了窗框,里头烧着艾草,谈姝意知道,是为了止血。
冉冉白烟之中,面色苍白的妇人正仰面躺着。谈姝意对于她是原身的母亲一直没有实感,她从没将原身当成是自己,将窦夫人和自己的母亲画上等号,然而如今却觉得她的容貌和原身和自己,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此刻她身在昏暗的禅房,却无疑如杜鹃啼血。她倒在床榻之上,两鬓碎发低垂,遮掩住一半轮廓,长长眼睫在她面颊印上蝶翼似的剪影,面色苍白如纸。
谈姝意望着她,无端端从眼角流出一滴泪。
她不知道这滴泪究竟是为谁而流。是为原身吗,即使分隔多年,境遇也是天差地别,她的母亲依然爱她,愿意为她牺牲自己的性命。
是为她自己吗,她从死局中逃出生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死。
是为了窦夫人吗,她拳拳爱女之心,她如今感受到,也明白了,却恐怕为时已晚。
窦国丈走到她身侧,无声地将手臂搭在女儿的肩膀上。许久他道:“好了,让你母亲好好休息一会儿,你也别太伤心了。”
谈姝意转头看向窦国丈,如今她也不能以过去的眼光看待他,想起往事,倒觉得尴尬。
窦国丈携她在庭院之中坐下。他望着谈姝意,目光略略显出一些怜惜。他道:“自那年你母亲在荒郊野地生下你,我就恐惧她孤身一人外出,因此跟她约定若她独自外出,每隔两个时辰,便使人回府给我送信。可昨夜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送信的人。我实在是担心,便决意亲自过来看看。”
“我一到慈云庵,却发现大门紧闭,里头隐隐有火光。我先是顺着火光寻到你母亲。你母亲浑身浴血,好在还剩下一口气。我着人为你母亲医治,随后四处去寻你,最终在庵堂后头的野墓园之中寻到你,你自两米之高的断墙之中翻过,已经力竭昏厥,那刺客想必是听见我们动静很大,想着今日无法得手,因此已经逃匿而去,我并未看见他。”
说着他看向谈姝意:“你还记得那刺客的样子吗?”
谈姝意回忆许久:“我不太能记起来了。”
“他身量很高,瘦,但蒙着面。”她道,“说话声音有些雌雄莫辨,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像是两颗玻璃珠子,没什么光彩。”
但窦国丈听了这话,却蹙起了眉头。
“您想到他是谁了?”谈姝意问。
窦国丈却摇了摇头:“我不敢妄言。”
听了这话,谈姝意顿时福至心灵。
雌雄莫辨的声音已经能说明很多了,什么样的人是雌雄莫辨的人?那自然是宫中的内监。
电视剧里也常常演出皇宫大内的太监其实是武功高手的情节,谈姝意对此感觉接受良好。再依此去想,窦家本身就跟宫中有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死去的丽妃、十二皇子,许多宫闱秘事早已将宫中和具体的个人联系在一起。虽说她尚且不明白宫中之人为什么要杀她。
应当不是窦妃指使,她跟窦妃毫无利益冲突,窦妃杀她又有什么用?
可若是陛下派人杀她,也万万不能。
裴度目前在名义上是她的人,窦家的曲谱是她抄给裴度的,陛下如果想要知道曲谱之中掩藏的谜团,也需要她来解密,何必早早卸磨杀驴。
难道是为了丽妃的秘密而杀她?
那为什么不早早杀死窦夫人,非要在她亲口说出之后才来杀她?再者说,如果对方的目标是窦夫人,便不会不仔细检查人是否死去,便来追杀谈姝意了。
谈姝意死活想不明白。
窦国丈道:“你也受了重伤,这段时间切莫多思多想,养伤为重,什么事儿都越不过自己的身体去。”
谈姝意垂眸,应了一声。
窦国丈又道:“也不必为你母亲担忧。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平安无事。”
他话这样说,眼中伤情之色却浓浓流淌出来。窦国丈说起来也是京中一股清流,身处高位却只有窦夫人一位妻室,不曾纳妾,更没有庶出子女,夫妇感情甚笃。
也是因此,谈姝意觉得他或许不会用妻子的性命来冒险,更不会派人来刺杀妻女。
“即便她为此而死,我相信她也是心甘情愿。”窦国丈道,“她毕竟护住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谈姝意仰头看向窦国丈,忽地,她问:“丽妃娘娘当年去世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她真的跟人私通了吗?”
“她私通的对象又是谁?”
窦国丈有点惊讶她转变如此之快,随后他道:“我也不知道。”
“深宫之事,我如何能置喙?你母亲一口咬定她妹妹不会与人私通,我却与丽妃没有那般熟稔。”
“奸夫已死,告诉你也无妨。先帝指认丽妃的奸夫乃是他的堂弟,江都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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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爱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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