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河:
忽然一脚踩空,我从梦中惊醒。
梦里我遇到一个叫江海的人,又过了十三年浑浑噩噩的人生。
我在盯着眼前的黑暗大口大口地喘气,有什么东西罩在眼前,但我的双手一丝力气都没有。
有个人帮我揭开了头盔的面罩,凑过来问:“舍得回来啦?”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喊:“二琪。”
“哟,回魂了。”二琪连拉带拽地把我从睡眠仓里赶起来,“快点儿吧楚大博士,BOSS要发飙了!”
有一些记忆浮上来,我终于记起我的工作。
“二琪你直接就和玩家对话是违规的你知道吗。”我皱着眉头看我的游戏记录。
“我不加快游戏进程你还不一定要在里面泡多久呢!”二琪跳脚,“有时间再测验,一会儿记者就来了,我们这儿谁能替你发言!”
我飞快地浏览着笔记本,把自己的思维从游戏里拉回现实,二琪给我冲了杯咖啡,叫我缓一缓,就帮我打开会议室的门,我一边看资料一边走进去。
“啧,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玩自己的游戏玩傻了。”一个玩味的声音传来,我抬头去看,一个人坐在会议室中央的椅子上。
“BOSS。”我同他问好,仍让自己集中在采访前的功课上。
他挑挑眉,由着我做功课,只是趁我翻页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也耽误太久了,扣你奖金啊。”
二琪把门推开一点,说人来了。
他点点头,二琪就把记者们带了进来。
记者们打开本子,启动录音笔。有一个问:“请问您是怎么想到要做这样一款游戏的呢?”
他十指交握,说:“这个游戏起因于我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是游戏不够有趣,还是手机不好玩,为什么想不开要谈恋爱’,现在的人一边觉得谈恋爱麻烦,一边又期待向往爱情,所以我觉得可以有这样一款游戏,让大家毫无负担地享受跌宕起伏的爱情。‘我有一壶酒,聊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 ’江海的名字就来源于这首诗,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款游戏了。”
他这么说,所有人都了然于心。
他在孤儿院长大,被誉为全世界都想与之**一度的男人,而他后来觉得让人喜欢他已经没什么挑战性,转身就自学了虚拟现实游戏,白手起家开了如今最有影响力之一的游戏公司。
现在有了江海,这个之一也要去掉了。
下一个记者的问题很尖锐:“对于外界将江海称为新时代的代餐,你有什么感想呢?”
BOSS很严肃:“这个说法既是在侮辱代餐,也是在侮辱江海。江海其实是一款情感教育类游戏。它有穿越重生传书快穿等多种模式,玩家的选择其实也体现出他的性格。比如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于是我选择了重生模式,相应的,系统就搭载了回档的功能。我在游戏里利用回档顺风顺水,但是,要么回档次数用完,我终于发现人生不是儿戏,不可重来;要么我凯旋而归,却发现即使是圆满的结局,睁开眼还是一场空。他们在游戏里体验过一次,相当于多了一段人生经历,这可以引导他们在真正的情感生活中更好地与爱人相处。”
有个记者很风趣:“所以不管怎么玩,江海都是BE结局对吗?”
BOSS眨眨眼睛:“HE会被和谐的,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写到稿子里。”
那个记者笑道:“那您再给我一个能写进稿子里的回答?”
BOSS就笑了:“青梅竹马,一见倾心,日久生情,白头偕老,不管哪种幸福,人类最后都逃不开死亡。世界上的故事都是BE,如果不是,说明你没看到结局。”
场面沉寂下来。
一个记者敲了敲笔头:“据我所知,很数玩家在脱离游戏后出现了情绪低落萎靡等现象,请问你怎么看待?”
BOSS哈哈大笑:“当年我玩游戏,打通关以后妹子还是死了,我也难受了好几天呢。如果大家不痛不痒,这个游戏也就没有意义了。我能明白你的担心,我们游戏有严格的防沉迷系统。”
他用眼神示意我,我顺势接着回答道:“是的,江海有严格的防沉迷系统。一旦玩家出现留在游戏中的念头,系统将自动为江海安排死亡,或加快游戏进程,迫使玩家脱离游戏。”
我这般波澜不惊地回答,这就是为什么第一周目中江海会死。
实际上江海死了三次。
第九次回档的时候,我敲下论文的最后一个句号,看天色正好,突发奇想,想给江海做顿饭。
我那时心情很好,在厨房里切着土豆丝,一边切一边想着日子真不赖,过上十年八年也没关系。
然而手机里的音乐忽然停止,响起了电话铃声。
我接了这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告诉我江海在电梯上踩空了,当场死亡。
第十次回档的时候,江海正在牵着我过马路。
他的手暖呼呼地扣在我手腕上,我低着头看他,觉得幸福不过如此。
然后我看到江海惊恐的脸,他把我推开,自己被飞驰而来的车撞开。
因为进入游戏时的心理暗示,我没有意识到不对。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爱人,我精神状态濒临崩溃,于是设置模糊了这两次回档的记忆,直到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也是。
我那个时候想答应他。
于是他死了。
有个面容有些憔悴的记者问我:“那江海真的会爱上玩家吗。”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我静静地看着他,“激素?心动?行为表现?江海是个虚拟程序,他不会产生激素,也没有心,但他会表现得像最爱你的人一样,这还不够吗?”
BOSS接话说:“我知道你们当然是觉得不够的,恨不得人和AI一起搞个大新闻。但是这涉及复杂的道德问题。”BOSS顿了一顿,“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图灵测试。”
那个面容憔悴的记者笑了一下:“实际上我也玩了这个游戏。”
BOSS仿佛被提起了兴致:“哦?感想如何?”
那个人摇摇头,笑着说:“你就是个混蛋。”
二琪脸一下子黑了,BOSS却一点儿都没生气,还笑嘻嘻地:“您真了解我。”
他总是这样,别人辱骂他、轻贱他,他都能笑嘻嘻地一律视为夸奖。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走近他。
我想把灿烂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抹下去,看看他真实的模样。
记者走了以后,二琪一边和我一起回实验室,一边嘀咕:“老楚你看上他啥了呢……”
“瞎说什么。”我放下笔记本,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我去趟洗手间。”
我把自己锁在隔间里,坐在马桶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我暗恋那个男人,从他约我吃饭,把我从老东家那边挖过来,一直到现在,我都在被他吸引。
我以他为原型设计了江海的角色,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我就把我妈妈和我的朋友给他。我要他在阳光和温暖里活着,即使只是游戏。
但我只是暗恋他。
他察觉到了,或是没有,我不说,他也不提。
我最后没忍住玩了这个游戏,美其名曰体验,其实只是自我慰藉。
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然而江海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那个江海了,即使我再一次进入游戏,他也被重置了。
我察觉到了自己有即将失态的危险,逃避似的四处看,但眼睛还是逐渐酸涩。
我喘不过气来,心口仿佛扎了一把针,我用手揪着胸口的衣服,痛苦地缩成一团。巨大的悲伤迟来,我倒在角落里,咬着衣领,发出痛苦地嘶吼。
无论是江海还是他,一直是我,爱而不得。
楚星河:
晚些时候,BOSS派我去楼下咖啡馆和那个记者见面。
这个记者很英俊,眉眼间依稀可见风流,此时却满是憔悴。
他和我说他体验了快穿,第一次的时候,江海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哑巴,他一边攻略游戏里的其他角色,一边等他求婚时摸一把结婚戒指,结果江海把结婚戒指给了他。
我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我不想听他说这些。
我知道江海不是我一个人的,但我不想听他说。
我说我也玩了这个游戏。
他愣怔半晌,讽刺地笑了。
我和他的位置靠着墙,墙上钉满了卡片,客人写一张钉上去,就可以从上面拿下来一张。
我把老板在采访时说的话钉上去,取下一张很有趣的卡片送给那个记者:“游戏而已,何必当真呢。”
下午上班的时候,我收到了产品组的邮件,他们说不少玩家反应想要通关后可以永久留档,我也体验过,问我要不要做永久留档的测试账户。
我拒绝了。
那张卡片上的诗,是臧北的《寿者相》。名为寿者,却通篇都在谈死。
我送给那个记者的,是诗的第一段。
我留给自己的,是诗的最后一段。
“我只欠你一死
一场体面的告别
几滴眼泪
三十多年人间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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