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封爵,自有例制:除太子外,诸皇子年满十五,即赐亲王之爵,待其及冠,则需离京,前往封地就藩。
大齐历代亲王,无一不按照祖制受封就藩。
可这条更古不变的例制,却在裴慕唯身上打破,他十六岁受封亲王,同年前往北庭就藩。
此旨一出,百官惊诧,摸不准武帝究竟是要册封九皇子,还是要....流放。
百年前,北庭曾陷于苍狼族之手,武帝在位时,大齐将士历经十载血战,终收复失地,不过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几乎耗尽了大齐国力,致使北庭边城饱受涂炭,疮痍满目。
那些发配充军的罪徒,宁可去遍布毒虫瘴气的黔州,亦胜过凛冬一至便滴水成冰的北庭。
故而礼部在誊写文书时,更是大笔挥墨,渲染摄政王这些年卧薪尝胆,泣血枕戈,重现北庭辉煌的艰辛过往。
想不到这些连小鬼都不信的故事,竟惹得小太后垂泪。
美人泪眼婆娑,水眸盈盈,白玉般琼鼻晕开一抹粉晕,说不出道不明的我见犹怜。
可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菩萨心肠?
裴慕唯眉眼平静,语调平缓:“微臣谢过太后体恤,祭拜的时辰到了,还请太后和陛下移驾太庙。”
楚月鸢轻轻怂了怂泛红的鼻头,她看向怀中酣睡的小皇帝,低声道:“陛下睡沉了,不如就由本宫与摄政王一起去太庙上香。”
裴慕唯目光落在小太后绯红的眼角,沉吟片刻后,点头允诺。
王公公从楚月鸢怀中小心翼翼接过酣睡中的萧允,一旁的宫人赶紧手打孔雀羽屏障,遮挡住刺眼日光,将打着鼾声的小皇帝送回紫宸殿。
楚月鸢想要起身,可萧允坐在她腿上呼呼大睡半个时辰,现如今她的双腿酸麻,竟是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咬了咬唇瓣,盯着男子胸口绛红色蹙金祥云纹的图纹,声音细弱:“摄政王可否稍候片刻,本宫...腿上酸麻,一时用不上力气。”
话音刚落,绣有龙鳞纹的袖口出现在她眼帘下,与此同时,头顶响起男子清冷的声音:
“吉时快到,太后若不嫌弃,还请殿下纡尊降贵。”
楚月鸢神色微怔,她抬起头,略有惊讶的目光对上摄政王深邃眼眸。
男子眉眼淡然,玄眸依旧如明月清辉,不露一丝波澜。
祭拜讲究天时地利,日月交替的戌时最佳,若是耽搁吉时,那便是对列祖列宗的大不敬,很可能惹来天灾**。
据楚月鸢所知,摄政王至今未婚娶。
为了大齐江山风调雨顺,摄政王尚且能对她这个小寡妇低眉折腰,她若是因男女之防而拒绝摄政王的好意,未免不识抬举。
念及如此,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伸出手,搭上男子的手臂。
殿下百官忐忑不安等候了半晌,终于瞧见垂帘微掀,风娇水媚的小太后将手搭在摄政王的臂上,面色从容款步而出。
王公公轻抖臂拂尘,肃声道:“吉时已到,移步太庙。”
太庙居于皇宫东南,是供奉大齐历代帝王,皇后和功臣牌位的祠堂,层台累榭,碧瓦朱檐。
主殿顶覆有青、黄、绿三种颜色的琉璃瓦,梁栋乃是金贵的金丝楠木,四面设有精雕细刻的汉白玉石栏杆,台阶共有三层,每层有八十一节玉阶,合起来便是二百四十三节玉阶。
不得不说,摄政王的手臂结实,服侍起人来,要比王公公稳当得多,隔着一层轻薄顺滑的缎料,楚月鸢甚至能感受到男子肌肉纹理紧实的小臂。
当楚月鸢轻喘着迈上最后一节玉阶时,额上不由沁出一层淡淡的薄汗。
“太后殿下可需歇一歇?”
裴慕唯垂眸看向娇.喘的小太后,女子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宛若花瓣上点缀的朝露,颊鬓角随发粘在额头上,精巧的鼻头透着粉红。
卸下端庄仪态的小太后,总算是有了少女年纪该有娇憨。
楚月鸢摇摇头,婉拒摄政王的好意。
同气场逼人的摄政王在一起,她那颗心始终高高悬起,生怕稍微暴露出本性,便会被冷血无情的男子卸磨杀驴。
早一刻完成今日的差事,她亦好早些回到凤栖殿躺平。
登基大典最后一道章程,便是由新帝持香步入太庙内殿,烧香三炷,依次叩拜列祖列宗,祈求大齐未来五谷丰登,四海昇平。
无奈萧允这位新帝年纪尚小,连走路都不利索,若是把香火交给他,只怕被他当成炮仗将供奉老祖宗的太庙给点着。
礼部尚书请示过摄政王,于是将章程稍作休整,改为太后和摄政王二人代替皇帝入太庙祭拜。
百官止步于太庙前殿,目送小太后与摄政王一起步入内殿。
内殿四壁悬挂着大齐历代皇帝的画像,正中央供奉着历代皇帝的牌位,雕刻双龙戏珠鎏金的正龛里供奉的是大齐始皇,祖、曾祖、高祖四世的牌位,五世后则将牌位主迁到左右两侧的配龛。
排放整齐的竖长方形牌位堆砌成一座巍峨小山,每个牌位前供奉着燃烧鲸油的长明灯。
百余盏灯火在昏暗内殿中摇曳着煌煌烛光,宛若数不清的眼睛,冷冷审视向来者。
楚月鸢从国师手中接过三支点燃的沉香,神色虔诚将香烛奉入金漆青龙镂雕香炉。
做完这一套流程,她转头看向身后的摄政王。
天边淡紫色的晚霞逐渐褪去,一轮皎洁明月缓缓升在夜空。
皎洁月光落在男子挺拔如松的身上,将他玄色锦袍镀上一层清辉,男子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窥见他凌厉剑眉和微微下坠的薄唇在袅袅青烟中隐若现。
顺着他注视的方向,楚月鸢看向紫檀木龛里供奉牌位的名讳——正是那位被后世人称赞为千古一帝的武帝。
楚月鸢忽然想起许嬷嬷提到摄政王扑朔迷离的身世。
她黛眉轻蹙,一缕惶惶不安的心绪悄然上眉头,心中暗暗对排列如山的牌位们祷告:
南无阿弥陀佛,大齐的列祖列宗们,倘若摄政王身上没有流淌萧家的血脉,你们可千万不要给她托梦,她只是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傀儡太后,至于引贼入室的事,实乃并非她所意....
刚在心里默念完,殿外忽而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声。
楚月鸢从小就怕雷声。
她犹记得那个雷雨轰鸣的夜晚,父亲和母亲不知因何发生激烈争吵,父亲脸色如乌云般阴沉,伸出手臂大力一推,母亲瘦削的身子向后倒去,额头重重撞上桌角,瞬间留下汩汩鲜血...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却换不回父亲冷漠的背影。
翌日,楚绾溪神色倨傲站在她面前,她高高扬起下巴,冷声道:
“妹妹年纪小,日后与父亲共庆生辰的日子还有很多,何必急于一时?昨夜父亲为了陪你过生辰,赶回弄水轩的路上淋了一身雨,父亲身上那件银丝鹤纹广陵袍是母亲在锦绣庄千挑万选来的,最忌讳沾水。”
楚绾溪说完便施施然转身离去,留下两名婢女对楚月鸢投去鄙夷目光,边走变嘟囔:
“胡氏怕是故意在夫人生辰那日诞下二小姐,好每年生辰都要拿孩子去老爷面前固宠,真是可悲呐...”
雷声轰鸣,声声震耳欲聋,仿若要劈开殿顶,直取逆臣贼子的性命。
楚月鸢心口一颤,她赶紧捂紧双耳,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却不慎跌进身后男子的怀中。
沁入呼吸的檀香气息激得她清醒几分,颤颤巍巍抬起头。
一道银色闪电兀地划过夜幕,瞬间照亮昏暗的殿宇。
电闪之间,男子整张俊容都被照亮,他漆色瞳仁倒映着祭台上疯狂摇曳的烛光,仿若熊熊燃烧的烈火,眸底翻滚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四目相视,楚月鸢的呼息有一瞬间凝滞。
“本宫...啊!”
她喉中溢出一声浅短惊叫,不可置信低下头看向攥在她腰间的手掌。
男子指关节因用力泛白,冷白如玉的手背上青筋浮动,犹若一条冷冰冰的毒蛇,一点点勒紧捕获的猎物。
楚月鸢被他压迫得呼息都紊乱起来。
守候在殿门外的王公公和国师听到小太后发出的短促尖叫,二人忙探头看向内殿,瞧见落在青石地砖上交缠的两道身影。
两人皆是看直了眼,相互对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开口,默默将头缩回来。
低沉的雷声碾压过大地,倾盆大雨哗啦啦落下,太庙外站立的百官不一会儿就被浇成落汤鸡,却无人敢动,只得一边咒骂司天监挑选的“好日子”,一边暗暗期盼摄政王和小太后快一些完成祭拜。
满是萧氏灵牌的祠堂里,男子大力掐着楚月鸢的腰肢,灼灼目光居高临下,尽数落在她脸庞上。
那如烈火般侵略的眼神,烧得楚月鸢双颊滚烫。
十丈之外,正是她夫君还未凉透的牌位。
楚月鸢觉得这一切都太荒唐了,荒唐到让她有种置身梦中的不真实感。
她抬眸看向摄政王,努力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本宫胆子小,最怕听到打雷声,惊慌之下丢了仪态,多谢裴爱卿出手相助。”
她刻意在“裴爱卿”三个字上加重语调,好提醒二人的君臣之别。
可楚月鸢忘了,眼前男子可是胆敢弑君的佞臣,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后,头顶的君主之位简直是轻如鸿毛。
裴慕唯眼尾轻勾,目光依旧沉沉,嗓音低哑:“微臣还以为,嫂嫂敢在百官眼皮子底下装晕跌进臣怀中,胆子必定大得很...”
这一声暧昧到骨子里的”嫂嫂”,伴随男子喃喃低语时拂来的檀香气钻进楚月鸢耳中,简直比头顶落下的雷声还要轰鸣。
摄政王虽说姓裴,却是武帝最小的九皇子,与她短命的夫君是亲兄弟,按辈分来讲,正是楚月鸢的小叔子。
他唤她一声嫂嫂,不算是逾矩。
男子笑起来时,狭长眼尾轻钩,一对昳丽凤眸深邃且风流,配上那一声暗昧不明的“嫂嫂”。
听得楚月鸢面颊腾地涨红。
她呆呆怔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脸上滚烫,又清晰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息越来越不清不楚。
大殿四壁悬挂着九宗七祖的画像仿若活了一般,怒目而视向他们这对恣情放纵的男女。
不会吧...难道表面禁欲的摄政王其实比蜀王还要荒.淫无度,竟要在萧氏祠堂里对自己...
楚月鸢慌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呼啸冷风猛地吹开窗棂,狂风灌着雨水吹向紫檀木祭台,一排长明灯瞬时熄灭大半。
与此同时熄灭的,还有男子漆眸里倒映的烛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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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祭拜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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