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鸢放下茶盏,笑盈盈道:“杜夫人免礼,来人啊,赐座,赏茶。”
锦潼搬来一张黄花梨扶手椅,杜氏落座后,先是仔细询问萧允的日常起居,话里话外都在探问楚月鸢这位后母有没有苛待自己金尊玉贵的外孙儿。
萧允自然满口都是对楚月鸢的称赞。
杜氏听过这些话,心中不免觉得心酸。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眼见自己女儿拼命诞下的龙子,偏偏对胡氏的女儿亲昵有加,倒是便宜小太后,在树荫下安享荣华,
可惜她每月只能入宫一次,不像小太后日日都能哄着孙儿。
杜氏按下心底的不甘,脸上端起关切的神色,她拉过楚月鸢的手,忧心道:
“自从听闻宫变那夜发生的事,你...殿下的父亲和命妇惶惶不安,担忧得好几宿没能安睡,幸得殿下和皇上福大命大,躲过此劫。日后有殿下在宫里精心照拂陛下,命妇亦能心安。”
楚月鸢不动神色从杜氏掌心抽回手,淡淡一笑:“多谢楚大人和杜夫人挂心,陛下和本宫在宫中万事顺遂。”
见小太后态度不冷不热,杜氏眼角轻轻抽搐,她端起茶案上的云雾茶浅啜一口,沉默片刻后,谈笑道:
“殿下可还记得,同咱们府邸相邻的忠毅伯府上的孟世子?”
楚月鸢垂下眼眸,不咸不淡道:“小时候的事情,本宫记不太真切,只记得孟世子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男儿郎。”
杜氏弯眉道笑:“要说起来,孟世子与殿下年纪相仿,小时候一来咱们府中做客,就嚷嚷着要找你玩。今年京城事多,眼见着春闱又不办了,他见考不成武状元,便留下一封书信,瞒着家人跑到西北从军,此事可给伯爵夫人急坏了!”
杜氏兴致冲冲说起楚月鸢入宫以后,京城里发生的各种新鲜事,语气熟稔得仿若她们才是一对亲母女。
楚月鸢摸不准杜氏的心思,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声。
萧允在一旁听得耷拉下眼皮,无聊得快要睡着。
话头如快要拧干的抹布似越聊越干,杜氏亦不觉得窘迫,她轻轻晃动茶盏,视线落在对面女子明媚的脸庞上,眼底忽而闪过一道精光,似是漫不经意提起:
“对了,殿下可知,沈相的嫡孙沈子瞻结束江南巡盐的差事,不日前已然归京了!”
暖阁内,许嬷嬷和锦潼二人面色皆是骤然一变。
沈子瞻是何人?
他是三朝首辅沈相公的嫡孙,其父是当朝国公侯,其母同样是名门之后。
沈郎君出身不凡,容貌清俊,性情儒雅,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升任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可谓是前途无量。
当年裴慕唯被武帝发配去北庭就番的消息传开后,京城里有一半贵女的心都跟着碎了,还好有沈子瞻这位如玉君子撑住另一半贵女们的芳心。
像沈子瞻这种身份矜贵,惊才风逸的贵公子,楚月鸢只在王孙贵人举办的诗会或赏花宴上,像其他情窦初开的贵女一样远远观摩其风姿而已。
直至一年半前,楚月鸢在郡王妃举办的赏梅宴上,意外与沈子瞻牵绊在一起。
关于二人结识的经过,京城里众说纷纭。
有传闻说是楚家二姑娘席间弄脏衣裙,于是前往客房更换。
可负责引路的婢女办事糊涂,竟错将楚二姑娘引进男眷休憩的客房,当楚二姑娘身上的衣裙换至一半时,正巧与回屋取斗篷的沈子瞻撞在一起。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子湿衫半解,这里面的是非,除了当事二人,谁也说不清楚。
只不过这个传闻纰漏太多,有人一针见血指明郡王府的婢女当差多年,怎会将男女眷的客房搞混。
只怕是楚二姑娘有意为之,故意在席间弄脏自己的衣裙,趁王府下人忙于前院宴席,悄悄溜进男眷客房,不惜自毁名节,好趁机攀附上沈子瞻这样的贵胄儿郎。
那时候,京城里的人都在嘲讽楚月鸢白费心机,像沈家那等望门贵族,沈国公夫妇怎会容前途无量的嫡子迎娶这种祸水女子。
可君子喻于义,沈子瞻更是君子中的佼佼者。
不知他如何说服国公侯夫妇,总而言之,二人的风言风语在京城里闹得正盛时,国公夫人派媒人给楚家送去纳礼,总算是堵住悠悠众口。
不久后,沈子瞻领下扬州巡盐的差事,二人的婚事便定在一年后,只待沈子瞻归京后完婚。
谁知短短一年间,这桩几乎要板上钉钉的姻缘发生变故。
先是淳妃在后宫诞下皇子,不久后身染恶疾病逝,紧接着不足月余,楚家便收到内侍省送来的封后诏书。
才子佳人的姻缘就此无疾而终,唯留京城百姓在茶余饭后想起来时,拿出来调侃一番。
议起沈子瞻,世人自是会发自肺腑赞赏一句沈郎品行高洁,重情重义。
再提及楚月鸢,则多会哂笑一声,笑侃此女命好,鸟雀出身,虽未嫁入沈家,却入宫成为名副其实的金凤凰。
她的命真的好吗?
黄花梨鸾纹茶案上,鎏金狻猊香炉升起袅袅青烟。
楚月鸢半阖眼帘,袅袅青烟在她周身环绕,女子眉眼在青烟中亦显得朦胧飘渺。
她抬起手,白皙的指尖轻轻掠过青烟,烟雾便立刻在她指尖游离飘散开来。
“朝中正当用人之际,沈督使是不可多得的贤才,他归京后,想必能为陛下和摄政王效力。”
杜氏目不转睛盯着小太后的反应,可对面女子眉眼始终淡然,举止从容,谈起昔日故人,语气亦是平淡至极。
杜氏眼底划过悻然之色,她放下茶盏,脸色转得极快,笑吟吟道:“命妇今日入宫,是受夫君之意,特送来你留在闺房里的一些首饰。”
言罢,杜氏身后的侍女将一盒缠花玛瑙首饰匣子放在二人之间的黄花梨鸾纹茶案上。
杜氏笑吟吟打开盒盖,一道璀璨亮光映亮对面女子的秋水长眸。
楚月鸢轻挑黛眉,她抬眸看向杜氏,语气不解:“杜夫人这是何意?”
杜氏眉眼含笑:“宫中要用银钱的地方多,绾儿以前打理朝云宫的时候,每月的月例银子还不够打赏殿里的宫人,凤栖殿要比朝云宫大上不少,宫人也多,因此我们为殿下准备的‘首饰’,是你姐姐的两倍。”
杜氏将沉甸甸的缠花玛瑙首饰匣子推向女子,原本弯下的腰背不知不觉挺直起来。
暖阁里陷入寂静,萧允歪着头趴在紫檀木扶手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杜氏眼中精光闪烁,她嘴角得意上扬,胸有成竹等待着女子的抉择。
她还记得第一次入宫探望楚绾溪时,女儿愁容满面抱怨内侍省拨下的月例银子太少,让她想想法子送来银钱,好维持自己一宫之主的颜面和尊荣。
当然,楚绾溪得到家中送来的银钱,亦没少为楚杜两家在圣上跟前谋得好处。
如今楚月鸢成为后宫之主,楚书珩和杜氏还不等她开口,便将准备好的金银珠宝送来。
楚月鸢静静盯着杜氏青罗袆衣上所绣的云霞孔雀纹,半晌后,她将沉甸甸的首饰匣子推回去,语气转冷:
“本宫离开楚府那日,已经把所有饰物都带走,这盒首饰,只怕是姐姐遗留在楚府的。”
杜氏眼中划过一丝惊愕,唇角弧度骤然下坠。
可碍于暖阁里有不少宫人在场,她不好说得太过直白,脸上的笑容愈发不自然。
“骨血相连,殿下与你父亲之间,始终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太后殿下不妨再仔细想一想,这首饰匣子,是不是殿下在入宫前落在府里的?”
楚月鸢背靠凤椅,她接过锦潼递上的苏绣锦鲤纹团扇,双指捏着象牙柄,不紧不慢轻轻扇动,鬓角垂下的两缕青丝随清风悠然摇曳。
“本宫正直华年,耳目聪明,断然不会记错,倒是杜夫人上了年纪,头脑难免会犯糊涂,内侍省有不少辽东御贡的人参和灵芝,杜夫不妨带些回府补一补身子。”
退回鸾凤纹门罩下的锦潼没憋住笑,噗嗤一声乐出声来。
杜氏咬紧后槽牙,她阴沉着脸端起芙蓉白玉盏抿了口茶水,转头看向窗外芬芳浓郁的牡丹花,冷下声音:
“命妇知晓因大夫人的事,殿下心中一直怨恨...我和你父亲,可事过景迁,人嘛,总要朝前看,当下殿下孤身一人在后宫,若无母家依仗,注定步履维艰。”
“命妇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就听到几个宫人在墙角悄声议论,说太后殿下在凤栖殿住了三个月,却从未打赏过宫人,往年花朝节里,他们好歹能得上两吊赏钱,今年凤栖殿有这样一毛不拔的新主,花朝节怕是一文钱都拨不出来...”
楚月鸢坐直身子,手持团扇遮住樱唇,露在扇面外的一对明眸微微睁大,语气惊诧:
“哦,竟有此事,许嬷嬷,你去外面查一查,究竟是那些宫人不懂规矩,胆敢在背后议论本宫。”
“奴婢领命。”
许嬷嬷离开后,楚月鸢冲杜氏甜甜一笑:“杜夫人盏里的茶快没了,锦潼,你快给夫人盏里添些茶水。”
锦潼欠身行礼,她拎起鎏金壶,给盏中注入热腾腾的茶水。
更漏里的水滴滴滴答答落下,杜氏原本稳操胜卷的渐渐变得不安。
曾经那个任她拿捏的小女郎,进宫几日后,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当真以为自己披上凤衣,就能摇身一变成为金凤凰。
杜氏稳定心神,她到是要瞧一瞧,小太后能在她面前翻起什么风浪。
许嬷嬷不愧是曾经在宫人当过差的老人,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揪出在凤栖殿煽风点火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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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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