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不再是冰冷的几何图形切割地板,而是带着暖意,温柔地唤醒林薇。她睁开眼,没有前一夜的惊悸冷汗,只有一种宿醉初醒般的疲惫,以及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平静。枕边,那本绿色的童年日记安静地躺着,像一个小小的守护符。
她坐起身,目光再次扫过这个空间。那些曾承载着甜蜜、如今却如同沉重枷锁的物件,清晰地映入眼帘:周寂喜欢的抽象画、深蓝色抱枕、茶几上他爱的零食、冰箱里为他准备的食材、衣柜里他欣赏的衣裙……还有那杯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溶化了药片的水。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涌上心头。她不能带着这些沉重的过去走向新的开始。
林缓没有犹豫。她起身,没有穿那条赴死的淡蓝裙子,而是换上了那套最舒服的米白色棉麻家居服。行动变得异常清晰有力。
她找出几个干净的纸箱。没有伤感,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冷静的、必要的剥离。
客厅:摘下那幅她从未真正理解的画,卷好,放入箱子。收起深蓝色的抱枕套。
清理冰箱。那些大虾、做咖喱的土豆胡萝卜、周寂偏爱的辣酱……统统打包。只留下一些基础的米面油盐。
将那些为了迎合周寂喜好而购买、自己穿着并不自在的裙子、衬衫,一件件叠好放入箱中。包括那条淡蓝色的“天空裙”。
收起了他那支还残留着些许薄荷清香的牙刷,换上了自己新拆封的、刷毛更柔软的一款。把他惯用的须后水也收了起来。
那些薯片、牛肉干、黑巧克力,连同那盘早已冷透的青椒炒肉,一起被清理掉。那杯溶了药的水,被她小心翼翼地倒入水池,看着白色的浑浊液体打着旋被冲走,仿佛也冲走了昨夜那场绝望的仪式。
东西不算多,却装了满满两个纸箱。她没有丢弃,而是仔细封好箱口,搬到了储物间最里面的角落,和其他一些不常用的旧物放在一起。这不是遗弃,而是**存放**。存放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存放一个曾经依附他人的自己。她轻轻关上了储物间的门,仿佛也关上了通往深渊的那扇门。
清空,是为了填充。
空出的墙面,她暂时没有挂新的画,让阳光直接洒在白墙上,显得格外明亮宽敞。沙发上,她换上了自己以前买的、印着温暖小碎花的抱枕套。
冰箱变得清爽空旷。她立刻出门,去了最近的菜市场。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自动搜寻周寂爱吃的。她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买了新鲜的排骨、番茄、鸡蛋——这是她记忆里,小时候家里偶尔做一次、能让她开心很久的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的食材。
洗漱台上,只有一支她喜欢的、带着淡淡花果香的牙膏和她的新牙刷。镜子里的人,素面朝天,眼神里没有了昨日的空洞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点茫然的坚定。
空间腾出来后,她将箱底那条自己觉得最舒服自在的米白色棉麻连衣裙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还翻出了几件同样以舒适为主的旧T恤和棉布裤。
空气仿佛都变得不一样了。虽然依旧空旷,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一种等待被重新定义、被“林薇”填满的宁静。
第三步:斩断依附的脐带——辞职。
下午,林缓登录了公司邮箱。她和周寂在同一家公司不同部门。这个环境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关于他的回忆,同事们小心翼翼的同情目光也让她喘不过气。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当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能和周寂一起才觉得安心,并非她真正的热情所在。
她深吸一口气,敲下了一封简洁的辞职信。没有冗长的理由,只有“个人原因”和“感谢栽培”。点击发送。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有一丝脱离既定轨道的、轻微的眩晕感。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挣脱束缚的释然。
辞职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昨晚抱着绿色日记本入睡前,那个“服装设计师”的稚嫩愿望,如同埋在灰烬下的火星,重新在她心底闪烁起微弱却灼热的光。
她打开电脑,不再是浏览购物网站或发呆。她在招聘网站上输入了关键词:“服装设计助理”、“服装打版学徒”、“服装工作室”。要求不高,只要有学习机会。她投出了几份简历,目标明确——不是大公司,而是那些看起来氛围更自由、可能愿意接受半路出家者的独立工作室或小型设计公司。
回应比想象中快。第二天上午,她就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名叫“经纬线”的小型独立设计工作室,正在招聘基础打版助理,对经验要求不高,更看重热情和学习能力。电话那头温和的女声邀请她下午去面试。
面试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工作室不大,但堆满了布料、设计稿和人台,空气中弥漫着棉麻、染料和创造力的独特气息。林薇坦诚地讲述了自己并非科班出身,但拿出了那本绿色日记本,翻到“服装设计师”那一页,讲述了她童年对缝补拼接的热爱,以及那份被遗忘又被重新点燃的热情。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经历过巨大痛苦后的澄澈和渴望学习的诚恳,打动了工作室的负责人——一位干练却温和的中年女性设计师。
“热情和一双愿意学习的手,有时候比一张漂亮的文凭更难得。”设计师微笑着说,“欢迎你,林薇。明天可以来上班吗?从最基础的开始。”
从“经纬线”工作室出来,夕阳的金辉洒满街道。林薇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超市。这一次,购物篮里不再是周寂的影子。她买了新鲜的排骨、番茄、鸡蛋、还有一小包白砂糖和醋——做糖醋排骨需要的材料。她还买了一小盒新鲜的草莓,那是她自己喜欢的。
回到焕然一新的厨房(至少在她心里是新的),她系上围裙。动作有些生疏,毕竟很久没做这道菜了。按照记忆里的步骤:焯水、炒糖色、下排骨翻炒、加调料、焖煮……厨房里渐渐弥漫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酸甜诱人的香气。这是**她**喜欢的味道。
当那盘色泽红亮、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端上桌,旁边配着一碗晶莹的白米饭,还有几颗洗得水灵灵的草莓。她独自坐在餐桌前,没有对面空荡的位置带来的刺痛感。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酸甜的酱汁包裹着酥软的排骨肉,在舌尖绽放开来。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味觉愉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麻木已久的味蕾神经!
她愣住了,细细地咀嚼着。不是山珍海味,却让她眼眶微微发热。她尝到了!她真的尝到了!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更是为自己而做、为自己而尝**的那份满足和踏实感。她又夹了一颗草莓,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一顿饭,她吃得格外慢,格外专注。每一口,都是对那个委屈的小女孩的回应,也是对新生的“林薇”的确认。
第二天清晨,林缓穿上那条让自己感觉最自在舒适的米白色棉麻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简单的米色针织开衫。她没有化精致的妆,只涂了点润唇膏,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她带着一种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走进了“经纬线”工作室。
工作室的活力扑面而来。缝纫机的哒哒声、剪刀裁剪布料的沙沙声、设计师们低声讨论的交流声……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又兴奋。她被引荐给同事们——大多是年轻有活力的面孔,也有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大家对新来的助理表示欢迎,但林薇能感觉到一些好奇和审视的目光。
负责人陈设计师(大家都叫她陈姐)亲自带她熟悉环境,并把她交给一位姓张的打版师傅,让她从最基础的学起。
困难,几乎是立刻显现的。
张师傅语速很快地介绍着人台、版型、放码、缝份、吃势……这些专业术语像天书一样砸向林薇。她努力记着笔记,但眼神里的迷茫藏不住。
看着工作台上各种型号的剪刀、划粉、锥子、尺子(什么直尺、弧线尺、放码尺),林薇感到一阵手忙脚乱。张师傅让她试着用划粉在布上画一条直线,她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抖,线条歪歪扭扭。
第一次尝试使用工业缝纫机,那飞快的速度和巨大的力道让她心惊胆战。让她车一条简单的直线,针脚却歪斜得像喝醉了酒,还差点把手指扎到。旁边的年轻同事忍不住低笑出声,林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张师傅让她帮忙整理一堆刚裁好的裁片,按照版号分类。很简单的工作,她却因为不熟悉版号和裁片的形状,弄得满头大汗,速度慢得像蜗牛。
午餐时间,她默默地坐在角落,听着同事们熟练地讨论着设计稿的修改、面料的特性、工艺的难点……那些话语对她来说如同外语。她感到一种巨大的落差和孤立感。童年的缝补快乐是随心所欲的涂鸦,而眼前,是严谨到苛刻的工业流程和专业技能。
然而,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工作室一角挂着的、陈姐设计的一条充满自然气息的亚麻连衣裙时,那份纯粹的、对衣服本身线条和质感的欣赏和喜爱,又悄悄从心底涌了上来。她想起绿色日记本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服装设计师”,想起昨晚那盘让自己尝到滋味的糖醋排骨。
“从零开始,本来就该是这样笨拙的,不是吗?”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那个曾经渴望、现在重新拾起梦想的**自己**。
下午,当张师傅皱着眉头递给她一份更复杂的、需要标注各种缝份和剪口的版图让她学习时,她没有退缩。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和尺子,眼神专注地投入到那片对她来说如同迷宫般的线条之中。动作依旧生涩,错误难免,但那份因为热爱而滋生的专注和坚持,却在她紧抿的唇角和不屈的眼神中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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