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迎春”系列在小型联展上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关注。一家注重材质和匠人精神的小众买手店，对林缓那种“引导面料自然成型”的工艺手法和其中蕴含的“与材料对话”的理念产生了浓厚兴趣，向“经纬线”工作室下了少量订单。这对林缓来说，是莫大的肯定，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
从概念样衣到小批量生产，是另一重挑战。样衣中许多依靠手工塑形和感觉的细节，在量产中需要找到可复制的标准化流程，同时不能丢失那份“自然感”。林缓和张师傅以及车版师傅反复试验，制定详细的操作指南，甚至亲自上阵示范关键步骤。过程中，因为工人理解偏差或操作不熟练，出现了好几批次品，褶皱僵硬或不对称，达不到预期效果。看着辛苦设计的成果被糟蹋，林薇心疼又焦虑的加班加点守在生产线旁调整指导，喉咙都哑了。她体会到，将创意落地为商品，需要平衡艺术性与商业可行性的智慧。
“自然褶皱” 仿佛成了林缓的一个标签，但她并不想被框住。陈姐鼓励她继续探索。一次，工作室需要设计一批环保主题的配饰。林薇没有选择常规的回收材料再造，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植物染色和天然材质的肌理感。她收集了不同季节的落叶、花瓣、甚至咖啡渣，反复试验，在素色棉麻、真丝面料上染制出独一无二、充满时间痕迹和自然气息的色彩。她用这些面料，结合她擅长的“自然形态”手法，设计了一系列胸针、发带和小手袋——造型如同风干的秋叶卷曲、舒展的花瓣、或是溪流冲刷过的鹅卵石，线条柔和，触感温润。当这些带着泥土芬芳和手工温度的小物件陈列出来时，立刻吸引了注重生活美学顾客的目光。陈姐看着这些作品，由衷地说：“小林，你对‘自然’和‘材质’的敏感，还有这种追求‘温润舒适感’的倾向，正在慢慢沉淀成你自己的东西。这很难得，坚持下去。”
并非所有尝试都一帆风顺。她为一个户外品牌提案的设计方案（强调功能性与自然线条的结合），因被认为“不够商业化、过于小众”而被否决。林缓有些失落，但没有气馁。她将方案中一些核心元素（如符合人体工学的剪裁、利用特殊织带实现的自然褶皱装饰）融入到了工作室的其他项目中，反而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好评。她开始学会，坚持自己的审美核心（自然、舒适、材质对话），但表达方式可以更灵活，更适应不同的需求。她在剪贴簿上贴下被否决方案的碎片和后续成功的应用，写下：“风格不是枷锁，是根系。被风吹弯了腰，根却要扎得更深，才能长出新的枝桠。”
升入高二，学业压力陡然增大。分科后，何溪选择了文科，但数学依然是绕不开的拦路虎。题海战术、频繁的测验、越来越深奥的知识点，让她的日常充满了伏案疾书和绞尽脑汁的疲惫。
赵闻风选了理科，教室在另一层。虽然日常交集更少，但那份悸动并未减退。课间操时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放学后“偶然”路过篮球场瞥一眼他是否在，刷新朋友圈看他寥寥无几的动态，依旧是何溪紧张学习中的小小调剂。偶尔在楼梯间擦肩而过，一个眼神的交汇，或是在拥挤的食堂看到他端着餐盘的背影，都能让她心跳加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片刻，暂时忘却数学公式带来的烦恼。
数学课，讲解一份难度不小的综合卷。何溪看着自己卷子上鲜红的叉叉和可怜的分数，心里七上八下。老师开始点名提问，分析错题。当叫到一道关于立体几何的证明题时，何溪的心猛地一沉——这正是她错得最离谱的一题。
“何溪，你上来讲讲你这道题的思路。”** 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
何溪头皮发麻，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僵硬地走上讲台。她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似乎来自后排靠窗的方向？她不敢确认，也不敢去看。盯着自己卷子上混乱的辅助线和错误的证明步骤，脑子一片空白，声音细若蚊蝇：“我……我连接了BD和AC，以为它们垂直，然后……”
“错了！基础概念都没搞清楚！空间想象力太差！” 数学老师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以严厉著称。他眉头紧锁，拿起讲台上的木质长教鞭（主要用于指黑板，偶尔也用于“惩戒”），用教鞭的侧面，毫不留情地、带着风**“啪！啪！”两下，重重地打在了何溪平伸出来准备指题目的左手手心！
*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炸开！何溪痛得“嘶”了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手心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巨大的羞耻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头埋得更低了。她能清晰地听到教室里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她无比确信，赵闻风一定看到了！看到了她狼狈的样子，听到了教鞭打在手上的脆响，看到了她此刻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的窘迫！
剩下的半节课，何溪如坐针毡。手心的疼痛一阵阵灼烧，但更痛的是那种被当众羞辱、尤其是在意中人面前丢尽脸面的感觉。老师的讲解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教鞭落下的瞬间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课间，她把手藏在袖子里，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后排的方向。好友晓雯关切地询问，她也只是摇摇头。整个下午，无论是语文课优美的散文，还是历史课精彩的讲述，都无法驱散她心头那片沉重的阴霾和手心残留的、令人屈辱的灼痛感。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对何溪来说如同解脱。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低着头快步走回家。一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白天强忍的委屈、羞耻、难过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她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压抑地哭了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她摸出手机，看着置顶的林薇的头像，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视频通话。屏幕亮起，林薇似乎还在工作室，背景能看到人台和散落的布料。她看到何溪红肿的眼睛和明显哭过的样子，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关切地问：“小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何溪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抽抽噎噎地把下午数学课上的遭遇说了出来：“……姐，太丢人了！全班都看着，老师就那么打我的手，好痛……而且……而且他肯定也看到了！赵闻风！他就在教室里！我以后还怎么见他啊？太丢脸了……”她越说越伤心，把手伸到镜头前，手心还带着未消的红痕。
林缓看着堂妹委屈的样子和红肿的手心，心疼地皱紧了眉。她没有急着打断，等何溪哭诉完，才用非常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说：
“小溪，过来，看着姐。” 她调整了一下镜头，让何溪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充满理解和心疼的眼神。
“首先，手还疼吗？家里有没有冰袋或者药膏？先处理一下。”
何溪摇摇头：“不碰就不太疼了……家里有药。”
“嗯，那就好。” 林缓点点头，然后认真地说：“小溪，被老师打手心，尤其是在全班面前，确实很难堪，很伤自尊。姐理解你现在的感受，觉得丢脸，觉得在喜欢的人面前抬不起头，这很正常。”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温和而充满力量：“但是，小溪，你要知道，这真的不是世界末日，也绝对不是你不够好。在学习这条路上，做错题、被老师批评甚至小小的惩戒，几乎是每个学生都会经历的事情，不可避免的。”
林缓的眼神似乎飘远了一些，陷入了回忆：“姐跟你说说姐高中时候的事吧。姐高中的成绩啊，真的就是……中下游水平。尤其是数学和物理，那简直是噩梦。作业本上经常是红叉叉连成片。我们当时的物理老师，脾气也很火爆。有一次随堂测验，我考得特别差，一道基础大题完全做错。老师把我叫起来，当着全班的面，指着我的卷子，声音大得整层楼都能听见：‘林缓！你这脑子是木头做的吗？这么简单的受力分析都不会！’ 当时我的脸啊，烫得能煎鸡蛋，恨不得当场消失。后来他还让我去办公室‘喝茶’，训了整整一节课。”
林缓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那种被当众批评、觉得丢脸到家的感觉，姐太懂了。而且，姐当时也有偷偷喜欢班上一个学习很好的男生，就觉得更丢人了，好像自己特别笨，配不上人家似的。”
她看着何溪渐渐停止哭泣，认真倾听的样子，继续说：“但是小溪，重点不是我们当时有多丢脸，而是我们后来做了什么。姐知道自己基础差，脑子也没那么灵光，但姐也没放弃。尤其是高三最后那几个星期，真的是拼了命了。我把所有错题都整理出来，厚着脸皮一遍遍问老师、问同学，晚上宿舍熄灯了还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笔记。虽然最后高考成绩也只是进了一所很普通的大学，没有一飞冲天，但是你知道吗？比起高一高二，我的总分提高了将近一百分！那是我自己一点一点啃下来的进步！”
林缓的语气充满自豪：“那所普通大学，就是姐当时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在那里，我遇到了很好的朋友，学到了有用的知识，更重要的是，我明白了努力的意义不在于一定要成为顶尖，而在于超越昨天的自己。”
她将目光重新聚焦在何溪身上，眼神温暖而充满鼓励：“所以，小溪，不要因为一次当众被打手心就否定自己，更不要觉得在赵闻风面前抬不起头。真正值得你在意的人，不会因为你做错一道题、被老师批评了一次就看轻你。下次，把这道题，还有类似的题型，彻底弄懂，做对！用你的行动和进步，去覆盖掉今天这点小小的难堪。这才是最有力的回应，也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至于暗恋，”林缓俏皮地眨眨眼，“谁年少时没在喜欢的人面前出过点小糗呢？说不定，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反而会成为你青春记忆里一个带着点苦涩又有点可爱的独特印记呢？重要的是，你依然是你，那个认真、努力、有自己小心事的可爱女孩何溪。”
听着堂姐温和而有力的讲述，尤其是听到她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窘迫甚至更严厉的批评，何溪心中的委屈和羞耻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手心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她看着屏幕里眼神温暖、笑容坚定的林薇，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某种可能——即使跌倒、即使出糗，只要不放弃，总能站起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嗯！姐，我知道了。”何溪用力地点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但眼神已经明亮了许多，“我明天就把那道题弄懂！还有同类型的题，多做几遍！” 她甚至鼓起勇气开了个玩笑，“希望赵闻风的记性不要太好啊！”
林缓被逗笑了：“这就对了！我们小溪最棒了！快去擦点药，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挂断视频，何溪看着手心淡淡的红痕，心里不再是一片灰暗的羞耻，而是多了一份释然和一股小小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她拿出日记本，没有写下午的难堪，而是写下了堂姐的话：“努力的意义在于超越昨天的自己。下次，做对！” 然后，她翻开了那本让她头疼的数学练习册。
城市的另一端，林缓也合上了电脑。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人台静静伫立。她看着自己布满茧子和针痕的手指，又想起高中时被物理老师斥责“木头脑子”的场景。她轻轻笑了笑，摸了摸桌上那本绿色的童年日记本。成长的路上，谁不是跌跌撞撞，带着点伤疤和窘迫，却依然倔强地向前走呢？重要的是，她们都在学习爱自己，接纳自己的不完美，并为之努力变得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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