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里有工作。”曦的回答连他自己也不十分确定。
“很多地方都有。”博士的语调比一般面试官还冷。
“这里钱多事少福利好，我以为。”曦想起了他的初衷。
博士点点头，似乎有点同意。他把桨放进海水里，开始给船加速。他身后，遥远的小岛开始显现轮廓。
“如果还有别的工作，你愿意试一试吗？”侧头看着船边的湍流，博士又发问了。
“当然！”曦喜出望外，他虽然已经开始担任做饭的工作，但那委实容易，也算不上什么长久营生，甚至无需跟老板报备。因为星际人才交流困难，所以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法规允许试用期兼职两份工作。通常像理货员这种有期末考的，应聘者自己会掂量。
“是，当您的助手吗？”曦充满期待的问。
博士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似乎被一语中的。“你想吗？”他淡淡的说。
“想！非常想！”曦激动的忘记了矜持。研究助理一般要本科学历，但他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做起，一边做一边学，能再考个在职学位就最好不过。
“为什么？”
“我喜欢海洋生物，喜欢灭绝的鲸鱼，喜欢看生物进化史，想知道基因突变在进化中的作用。”前三个显然无法在诺维尔的研究中找到答案，诺维尔很可能没有化石，但曦没想那么多，这是他发自肺腑的回答。他最想知道的是关于基因的问题。因为基因改造的灾难**件，地球和星际联邦早已禁止这项手术，但在偏远星域是不是还有灰色地带呢？
“好。那么从今天开始吧。”博士同意了。
他没谈薪资，也没说试用期多长。但曦很雀跃，忘了问。一份有价值的工作，就算让他白干几个星期也行。
小艇绕岛一圈，却没有能登陆的地方，笔直的峭壁耸立，直达海平面上十几米高处。这个岛只有三个足球场大小，肉眼可见的随着海浪摇晃。岩石面上遍布孔穴，吞吐着海水，像刀切的芝士浸泡在牛奶中。
“我们游上去。”伊安在岩壁上找到一处通孔系好小艇，拿上采样箱戴好面罩，跳进水里。
曦没穿渔场的草裙制服，湿T恤搭在身上可不好受。犹豫一瞬他咬咬牙跟了下去。
海水很冷，曦打了个哆嗦，恒星已挂在高空许久，不应该啊。博士在前面等他，然后领着他下潜了十来米，就看到了岛的脚。笔直的峭壁锋利的插在海水中，仿佛突出的恒牙根列。他们从一道较浅的缝隙中游进去，沿着漆黑的水道前进。水道很宽，蜿蜒曲折，头灯只够照亮前方五米。曦紧跟博士，不敢大意。植物根网时不时从头顶的岩缝垂下，诡秘而且危险。几条水桶粗的，环节状石灰质表面的粗茎，如同系着岛的绳索一般垂入深海。
“那是什么？”曦轻声问。他是勤奋好学的助手。
“管脉海树。深海植物，中空有强韧性，浮岛常结于上。”
曦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个像进化之树的东西，有许多细枝和分杈，随着水流漂动，脉络一般。诺维尔的海底，有泥吗？还是沸腾的岩浆？这种植物如何汲取营养？
下方的黑暗水域中，似乎有什么正与他一同前行，这感知让曦毛骨悚然。
“水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嘘。”
曦很想打开背包挂上武器，然而这不是游戏。和博士一起的安全感，坦白说在海里可是比老板差多了。伊安博士全部的武器看上去就是腰间的一把开贝刀，这把长度十几厘米的小刀也就够杀鸡的水平。但博士在这里混了那么久毫发无伤，应该不是吃素的吧？
正想着，前方一道光柱透下来，深蓝的海水闪着点点星光，静谧的流动着，仿佛海底的圣地。神投下它的怜悯与恩赐，于这无尽的黑暗里点燃希望。伊安游上去了，他身后的水波载着光晕，留下两道长长的涟漪，如水光构成的羽翼。
曦跟着他浮出水面，攀上岸边。助手忐忑的向后看一眼，什么都没有。岸边是一片石滩，湿滑的苔原植物遍布缝隙，顽强的灌木则占领了离水较远的一端。曦脱掉脚蹼，与伊安一起穿过蕨丛。鞋子是老板发的本地草鞋，有点硌脚但耐水防滑。伊安仍穿着靴子，背心和长裤似乎已经半干，曦羡慕那身装备。今天的风感觉比往常要冷，湿T恤和裤子让寒意阵阵刺入皮肤，曦几乎忍不住要颤抖。他按博士的要求戴上手套，用镊子把软体动物和植物的样本装入采样箱，并做好记录。
谁知才装了几格，风就陡然猛起来。浓云从海平面升起，迅速包围了天空。岛上入夜，不等他们找到躲避的地方，大雨便倾盆而下。透骨的冷，模糊的视线，令人焦虑的噪声，无边无际的滂沱与泥泞，让曦的脑子也变得混沌。他机械的跟着博士在雨里穿行，直到走进一处山洞。大自然的严厉也无法击碎伊安的酷壳，他把采样箱放到不沾水的岩石上，就回到洞口观察暴雨，甚至不屑于抹掉脸上的雨水。
洞窟里头黑黝黝，有探照灯无法穿透的拐弯，曦不敢独自往里走。趁博士欣赏暴雨的时候，他背过身去，挤掉头发上的水，试图拧干衣服但是脱下来以后几乎没勇气穿回去。他眼一闭心一横套了进去，湿和冷从两个维度发动攻击，让他差点叫出声来。他还是第一次在诺维尔感到寒冷，并开始想念宿舍：只要关上窗户，恒星的热能就可以保留在屋内，有干净的设施和卫浴，便利的厨房，丰富的食材。
这可是穷人为之奋斗的东西。
钱哪是那么容易赚的。又不是没吃过苦受过累。他可是经验人士。第一天上工，不能那么怂！谁不知道休息舒服！
精神的振作传递到□□，曦开始震动骨骼制热，来回踱步。
“怎么了？”博士不解的看着他。
“没事，活动活动。”
“你很冷。嘴唇都变色了。”博士的眉头蹙起，毫不委婉的指出。
“等回去的时候到餐厅烤烤就好了。”曦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但他的肌肉大约是有一点事的，其间不自然的停顿出卖了他。他感到恼火，十几度能有多冷呢。振作啊！
“……你在这等我。”博士拿起采样箱旁的工具筒背包，转身准备进入暴雨。
“别走！”曦一把拉住他。
他的手臂像冰一样冷。他的短发仍滴着水，皮肤白的几乎毫无血色。眼睛只有颜色是有温度的。偏星昏暗阴冷，造就了它的子民像传说中的天使一样。
抱团取暖的希望破灭了。但曦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个陌生的岛屿显然并不安全，他刚才取样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几种细小但威力不小的毒物。
“我和你一起去。”曦放开博士的手臂，去拿采样箱。
“在这等我。”伊安拉住他的手。
即使到了今天，在地球上成年人之间，牵手的象征意义仍在。掌心相对，五指交缠，是一段暧昧关系的开始。男性受到种族繁衍基因的劣根性控制，即便是异性取向的人，在仅有男性的监狱这类地方，也会发生行为改变。曦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分析什么，抵抗什么，他茫然的被牵着，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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