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好后，两人顺着河岸继续寻找出路。
河岸的转折处，景象突变。
许笺一率先发现，叫了楚袂，“仙师快看对岸。”
“对岸？”
楚袂停下脚步，皱着眉看了过去。
山谷少有阳光照耀，潮湿的环境中原本茂密疯长的植被在那处戛然而止，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边界。界线那边，土地干裂，寸草不生，与这边郁郁葱葱的丛林形成诡异对比。
“走，过去看看。”楚袂准备带人过去时却突然刹车，停在原地道：“不要揽我腰。”
许笺一咧嘴一笑，刚悻悻地收回手，就被楚袂抓着肩膀带着，足尖轻点水面，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对岸干裂的土地上。
裸露在外黑黢黢的洞口，周围光秃秃一片，刚靠近热浪扑面而来，脚下的泥土有些温热。
楚袂捡起一块黄土，稍微用力，土块就成了流沙从手心流失。
许笺一站在他身侧，目光闪烁：“可能是地下有热源。”
来都来了，楚袂眼中闪过探险的火花，“你怎么说？想不想去看看。”
看穿他眼底的跃跃欲试，许笺一微笑，眼中满是纵容，“仙师去哪，我就去哪，有仙师在身边，哪怕是深渊我也不惧。”其实深渊昨天已经跳过一次了。
楚袂挑了挑眉，很满意这个回答，“那可不，我们现在可是过命的交情。”
楚袂这个人，眼尾细长而上翘，如墨玉般黑白分明的瞳孔澄清明亮，不笑的时候冷漠孤僻，笑起来就会特别温柔俊美。
最近这两天他笑得次数挺多，此刻微微眯着眼睛，唇角翘起漂亮的弧度，张扬又迷人。
许笺一盯着他没说话，就像脑袋原地爆炸，轰隆间一片空白。
“仙师你真漂亮。”他这么想，就直接说了出来。
“？巧言令色。”
楚袂拾起两根木棍点燃充当火把，橙红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洞口。
“跟紧我。”楚袂压低声音，率先踏入洞穴。
洞壁起初还比较宽敞，足够两人并肩而行，忽视掉轻盈的脚步声，偶尔还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但随着深入，通道越来越窄，最后只能容纳一人的宽度，火把的光芒在潮湿的洞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
有些喘不过气，楚袂以为是溺水的后遗症。
“小心头顶。”许笺一在后面提醒，手掌轻轻搭在楚袂腰间，似是随时准备拉住他。
楚袂点点头，突然停住脚步。
前方黑暗的洞壁顶端，隐约无数绿色的幽光闪烁，两人默契的停止产生响动，紧贴洞壁，一动不动。
短暂的静默，许笺一暗暗摸索到楚袂的手所在位置，勾起手指在他手心挠了几下。
轻轻的，痒痒的，楚袂下意识避开，偏过头瞪眼，无声的说：“别闹。”
情况不明朗这人还有心思玩乐。
他刚把手抽回，又被拽了回去。
终于，许笺一感觉眼睛再眨就要废时，楚袂终于会意，认真的感受后，才发现这人是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的写字：什么。
什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楚袂猜是蝙蝠，有样学样，勾起许笺一温暖的手，伸出手指认真仔细的描摹蝙蝠两字。
手心好痒，许笺一点头。
忽然，那绿色光点如潮水般涌来，伴随着刺耳的吱吱声。
“趴下。”楚袂猛地将许笺一扑倒在地，用身体护住他。
无数的蝙蝠从头顶掠过，翅膀带起的风吹灭了火把，洞内陷入黑暗。
“仙...”
许笺一刚开口就被打断，一根冰凉的手指压在他的唇瓣上。
“嘘！”
蝙蝠群似乎永无止境。
狭隘的空间放大了人的感官。
两人的呼吸互相喷洒在对方颈侧，脸颊，温热而急促，双方都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两颗心脏各在一边，此起彼伏的跳动、拉扯，互相牵引。
黑暗中，许笺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突然问：“你能听到我的心跳吗？”
楚袂点点头，又意识到他应该看不见，轻声道：“嗯。”
黑黑的空气安静了一瞬。
楚袂抿着薄唇，像个好奇宝宝，问：“那你呢，有听到我的吗？”
“有，而且跳的很快。”许笺一感觉耳朵有些热，用舌尖抵了低上颚，回答，“它们靠得很近。”
黑暗隐匿了一切不寻常。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只蝙蝠终于飞过，洞内重归寂静。
楚袂支起上半身，手按在许建一的胸膛，困惑的问：“可是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夸张，你是不是要死了，昨晚真的没摔到五脏六腑什么吗？”
“也许吧。”许笺一放弃抵抗道。
楚袂不知道的是，因为是他趴在许笺一身上，许笺一才会心跳如此之快。
“喂喂。”楚袂踢了踢他，“赶紧起来走了。”
地上的人没有动静。
“许笺一？”楚袂疑惑地唤道，伸手在黑暗中摸索。
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是许笺一的脸。
许笺一趁机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我...腿软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刚才太吓人了。”
“几只蝙蝠吓成这样？赶紧起来。”楚袂哭笑不得，弯腰抓起他手臂把人拉起来，“怕什么？”
许笺一借力站起，拽住楚袂的袖子不放，“火把灭了，黑黢黢的，我害怕。”
他的呼吸拂过耳侧，楚袂试着抽回袖子，却被拽得更紧，他只能咬着牙开口：“那你想怎样？”
黑暗中，许笺一的手指顺着袖子下滑，轻轻勾住楚袂的手：“要不，让我拉着你的手，时刻感知到你的存在，就不会怕了。”
楚袂不自觉怀疑，自己居然还有能安定人心的功效？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样，黑暗中我们就是彼此的依靠。”许笺一声音里带着恰当好处的失落，“当然，仙师你可以拒绝。”
本来是正常的话，楚袂却听出了话里的哀怨，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却觉得对方期待的光芒暗了下去。
错觉吗？楚袂叹了口气，“随便吧。”终是妥协，不能依还能咋滴，害。
殊不知他刚转身，身后的人露出得逞的微笑，还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笑什么。”楚袂警觉地问。
“仙师你手好小。”
“......”
“第一次见面就想说了，不过怕你生气，没敢说。”
“为什么生气？”
“仙师是男子，你的手温暖细腻，皮肤还光滑，软软的，这样说怕你不高兴。”
楚袂哼了一声，不敢说你这不是全说了。
“第一次见面，仙师看起来弱柳扶风，根本不像修道之人。”
洞内的温度越来越高。
楚袂突然若有所思，“你最好闭嘴，谁知道黑黢黢的洞里还有什么怪物，要是一会引来跟你没完。”
“哦。”许笺一失落的闭嘴。
“沙沙。”
“不是吧，这么倒霉！”
楚袂警觉起来，才刚让许笺一闭嘴，黑暗中就有东西在蠕动。
一股强烈的拉扯感突然从腿上传来，像是藤蔓或触手。
楚袂迅速踢掉腿上拉力的同时，推了身后的人一把，“退后。”
话音未落，一条藤蔓狡猾绕过他的防线，缠住许笺一的脚踝，猛地将他拖向洞穴深处。
“许笺一！”楚袂不顾一切的追了去。
藤蔓拖着人穿过狭窄的缝隙，楚袂紧随其后，眼前豁然开朗。
又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温度很高。
此时站在地下悬崖的边缘，眼前只有一条不足一尺的石桥。许笺一最后就是被拖入了石桥的下方。
楚袂匆忙跑上桥往下看，瞬间脸色一变，皱着眉往后躲避。
......
“楚公子好剑法。”
当白袍染血的少年利落解决最后一头妖兽后，戚向言由衷的夸赞。
“戚公子谬赞。”楚袂只当他在客套，收剑入鞘后问出心中疑问：“古籍记载，妖兽中有明确的种族、等级制度，如今如此多不同种类的妖兽一同出现，实在不符常理。”
闻言，戚向言认真的思考起来，两双真挚的视线交汇，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些妖兽却是有些不属于迷雾山。”
他走到妖兽尸体旁，不嫌弃的翻了翻，继续道：“楚公子应该知道，迷雾境的试炼是临时决定的，目前的情况如若不是妖兽变异，那便是在本派弟子协助长老布阵时，误连接到其他范围，才会引进不属于此地的生物。”
“光你我二人便遭遇如此众多妖兽围攻，想必其他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楚公子所言极是，试炼重要，但大家都安危更重要。如果误接入的范围有普通人，情况就更糟了。我们还是赶快去和其他人会和，彼此有个照应，这边走。”
楚袂腿刚迈出一步就停住了，“戚公子，情况你我已经明了，不如分头行动，也能迅速将消息传播出去。”
“是在下想的不周到。“戚向言惭愧道：“楚公子务必小心，在下先行告辞。”
“保重。”
目送戚向言离开，楚袂突然捂住胸口，心脏隐隐作痛。
“为何会突然心绪不宁？”
能给他带来这种感应的只有一人。
......
十年前。
偏峰草坪树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八岁的小楚袂挥舞着木剑，小短腿扎着马步，一招一式学得有模有样。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为他粉雕玉琢的小脸镀上金边。
安喻负手而立，眼中满是慈爱。
小楚袂忽然眉头一皱，木剑啪嗒掉在地上，他抱着小肚子蹲下身，脸色发白。
“怎么了？”安喻连忙上前。
小楚袂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师尊，徒儿最近练功时，总觉得这里闷闷的。”
他指着心口，“每每运气到紧要关头，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偷吃我的灵力。”
他不安的撅着小嘴，认为是自己天资愚钝才会如此。
安喻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片刻后，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随为师来。”
小楚袂懵懂地跟着安喻来到闭关的石洞中，洞内寒气森冷，小楚袂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躺上去。”安喻指向中间的寒冰床。
小楚袂乖乖爬上去，立刻被冻得牙齿打颤：“师尊，好冷。”
“忍一忍。”安喻双手结印，开始吟诵晦涩的咒语。
小小的身体渐渐浮到半空，小楚袂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惨叫一声，圆润的小脸沁满汗水，“啊...好疼，师尊快停下...好难受...求求了师尊...”
安喻置若罔闻。
不知过了多久，小楚袂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床边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块镜子？”他疑惑的撑起身子，颤颤巍巍的伸手触摸上去。
“啊啊啊！”
小楚袂抱着被子，瘦小的身躯害怕的往角落里退缩，挥舞双手，尖叫不停。
“啊啊啊！”
床边的身影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到尖叫，虎躯一震，从床边跌落，屁股狠狠摔在地上，拼了命般四肢并用爬到桌下，躲在暗沉的角落抱着桌腿瑟瑟发抖。
“妖怪啊！”
小楚袂恐惧的叫出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喻推门进入，一缕阳光照亮蜷缩在桌下人的小脸。
床上的小楚袂看到安喻瞬间被褥也不要了，跳下床铺，连鞋也来不及穿。
掠过桌下的人，飞扑到安喻腿边。
安喻弯腰把人抱起，慈爱的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小楚袂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抽泣道：“师尊，有怪......”
桌下的小男孩嘴角轻轻绷起，眼角同样挂着泪珠，却没人将他抱进怀中。
同样的脸庞，怀中抱着自己玩腻玩坏的拨浪鼓，藏在桌下，手指抓紧着桌腿，怯生生的动作。
小楚袂看他这副模样不知道用怪物形容对不对，硬生生的止住了最后一个字。
安喻从腰间掏出一物，是两个通透百润的白玉戒指。
“徒儿，伸出手来。”
“嘶。”
小楚袂伸出食指顿时被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很快滴到白玉戒上，泛起一阵白光。
安喻朝桌下小心翼翼的孩子命令道：“出来吧。”
拥有同样面孔的瘦小身躯犹豫了许久，才颤颤巍巍爬出来，懵懂的站在桌边。
摇晃的脑袋，乱飘的眼神，彰显了他的局促和不安。
他和小楚袂穿着同样的衣服，有着同样的面容。
两个戒指别分别被套在两人的手指。
“他就是你体内一直吸食灵力的的源头。为师今日将白玉戒赠于你，佩戴在身，以后修炼就不会有灵力外泄的情况发生。”
转向地上的小人，安喻的眼神和语气严肃许多，“从今日起，为你赐名楚云舒，楚袂便是你的主人，他的指令高于一切，他的安危便是你存在的意义。我闭关后，你就跟着他一起修炼。切记，此事绝不可让第四人知晓。现在，来跪拜吧。”
光影里的人说了许多，楚云舒看不清他的表情，男人说的即听即忘。
懵懂的他，只听到跪拜两字。
于是，他双膝弯曲，跪倒在地，“影灵云舒，拜见主人。”
安喻再次严肃开口，“以后，你要常伴楚袂左右，像影子一般保护他。”
明明两个人除了名字没什么不同，小楚袂只觉得说不出的奇怪。在云舒跪拜时，他挣脱了安喻的怀抱大胆走近两步。伸手戳了戳小云舒圆圆的脸，柔嫩光滑，软软弹弹。
惊吓显然已经被抛之脑后，看着和自己一样的脸庞，小楚袂不再感到害怕，眼神明亮，毫无保留的露出笑容，牵起云舒的手。
“师尊，是哪个云？哪个舒？”
“云彩的云，舒适的舒。”
“那、师尊。”小楚袂试探问：“我可以带云舒出去玩吗？”
“去吧，带他看看你生活的世界。”安喻温和道：“几日后为师要继续闭关，以后就由他照顾你、保护你。”
“云舒，我带你去熟悉偏峰的景色。”楚袂咯咯笑起来。
“好的主人。”楚云舒跟着笑出声。
两个纯真无邪的孩童，手牵着手，欢快的往屋外跑去。
从此，一个身体，两个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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