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林政难得从首都回来，梁衾安排了一家去海南旅游一周。林潭在一次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周烬。
周烬难得爽快：“你去吧，好好玩呀。”
林潭觉得奇怪，平时有事不能一块吃饭就焉黄瓜似的垂头丧气的人，这次竟然竟然丝毫没有眷恋自己，哪怕是表达不舍呢。
要知道，即使放了寒假，周烬也天天约林潭出来，好像一天不见到心里就不踏实一样。
思忖片刻，林潭猜到周烬要去做什么，但他的选择，林潭不会过多干涉。
在三亚吹完热烘烘的风，回到酒店时，周烬给林潭弹了一个视频通话。
林潭躺在床上接听，周烬的脸赫然出现在屏幕中。
“林潭，我好想你。”周烬第一句话，就是表达对林潭的思念。这段时间，林潭已经习惯了周烬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只是应了一声，就不再作声。
林潭因为是侧躺在床上，屏幕中，林潭的脸陷在柔软的床褥里，上挑的眼睛此刻十分慵懒，脸上的三颗痣也愈发明显。
周烬那边似乎是将手机拿的更近了一些：“你困了吗。”
“没有。”林潭翻了个身，将手伸直，向周烬展示，“我躺在床上。”
周烬那边没说话，屏幕中只露出他那一双大大的眼睛。林潭不合时宜地想起网络上那些萌宠视频，小狗就是这么看着屏幕的。
他的手指划到屏幕上，点住周烬长长的睫毛：“你在做什么。”
周烬弯弯眼睛：“在看你，你好可爱。”
林潭没理他，周烬又自顾自挑起话题：“你在三亚有没有冲浪啊？“
冲浪？倒是没有，不过这边冲浪的项目的确很多。
林潭从床上坐起来，捧着手机回答道：“没有，有空去试试。”
周烬重新将手机放远了一些，看样子也是在酒店里，暖黄的灯光照得他此刻很温柔。
“我小时候学过冲浪，还有滑雪。”周烬突然说。
小时候吗，林潭猜测周烬的家庭应该是不美满的，因为他犯错那么多次，学校从来没有叫过他的父母。哪怕是杨暄那几个坏种，也是害怕自己的父母的，但周烬好像什么都不怕。
“那很厉害呀。”林潭轻声说，“我小时候学了好几种乐器，还有马术。”林潭也翻起自己小时候的账来。
周烬忍不住低头笑了笑：“你小时候板着脸学各种各样的东西，一定特别可爱。”
林潭也有点想笑，想到自己幼儿园的时候一直不讲话，也不和别的小朋友玩，幼儿园老师怀疑他有自闭症，于是他被带着去医院看了一下，小小的林潭给出的结论是：懒得说话。
结局当然是林潭很健康，幼儿园老师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小朋友，愈发觉得林潭很可爱。
林潭小时候确实很可爱，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这是别人最常给他的评价。特别是他眼睑下的两颗痣特别对称，像给娃娃画上去的一样，再加上眼角的泪痣，让他的长相更加独特。
林潭思考一番，把小时候被老师误认为有自闭症的事情和周烬说了，果不其然，周烬听完后捂着嘴闷笑了好久。
就不应该告诉他的。
“周烬，别笑了。”
“哦。”周烬立马止住了笑，又问道：“你以前学过哪些乐器呢？”
林潭掰着手指算：“小提琴，钢琴，吉他，架子鼓。”
“你还会打架子鼓？”周烬又凑上来盯着林潭，手机屏幕上又被周烬的脸填满。
周烬的鼻子很挺拔，眉眼也很深邃，睫毛也很长。
林潭漫不经心地回：“嗯，会。”
“那你最喜欢哪个乐器，小提琴？”周烬猜测。
“嗯。”林潭说，“我小时候，很喜欢教我小提琴的老师，她也教了我妹妹。”
“是你们经常去那片老居民区找的人吗？”周烬在和林潭不熟的时候就疑问过为什么兄妹俩爱往危险的老旧居民区跑，又联想到饭票被欺负的时候林潭正好也在，走的时候还背着琴，原来是去上小提琴课。
“嗯。”林潭应着，突然问，“你在哪？”
话题突然转移到周烬身上，他看起来显然有些猝不及防。周烬顿了一下说：“我在首都。”
和林潭猜想的一样。他说：“你不是首都人吗？回家住酒店？”
周烬踌躇一会：“我……爸，和他老婆儿子一块生活。”
林潭心下了然，便没再多问。
俩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个小时，林潭说：“先不打了，我去洗个澡。”
周烬立马变得很失落，感觉下一句就会问出“洗澡不能打视频吗？”这种问题，所以林潭先干脆地挂断了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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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周烬长吁一口气，充电完毕。
在他打视频的间隙，周凛早就发了满屏的消息。周烬心下一沉，在他决定回首都的时候，就已经把周凛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他这次来，是要和他们断干净的。
江城是妈妈的老家，江城的房子是妈妈的，持有人填的是他的名字，和周家断绝关系后，他的生活并不会很困难，反倒会很轻松。
他点开周凛的对话框，光看文字就看得出来对方十分地不耐烦。
周凛：你到首都了没？
周凛：周悯吵着要见你，见不到你他就不治了！
周凛：赶紧滚回来！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弟死了吗？！
还有很多条消息，周烬干脆地将手机锁屏。
他不知道，他和周悯相处的日子可以说是没有，为什么这个为了插足他人家庭而出生的弟弟要见他。
妈妈去世之后，他才真正见到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
据说彼时刚上初中的周悯就已经接触了药物滥用，如今落得这幅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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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周悯插着氧气，面颊两侧凹陷下去，由于肾脏衰竭，黄疸遍布了他的全身，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腐烂苹果的味道。
这是一间最豪华的病房，但钱无法拯救一个自作自受的人。
周凛一直坐在陪护的真皮沙发上，看清来人，他几乎是二话不说就冲上前去：“你这个该死的，怎么现在才来？”
周烬偏过头，躲开了要拽他领子的那双手。现在他不比几年前，曾经被摁在地上打得淌血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周凛高了。
看样子，周凛把周悯的拒绝治疗，全都算在了他周烬头上。
“哥……你来了……”周悯躺着，露出一口蜡黄的牙齿，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要我来做什么。”周烬开门见山，无视了周凛，径直朝周悯走去，越靠近，糜烂的气息就越重，周烬使劲忍住了要呕吐的冲动。
周悯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想牵住周烬的手，却被周烬嫌弃地躲开了。
周悯眼中划过失望，慢吞吞地说：“哥哥……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
“我为什么要来看你？你的存在让我恶心。”周烬丝毫不留情面，“如果你们只是因为这个无聊的原因喊我来首都，那真是太浪费我时间了。”
“周烬！”周凛发出低声的怒吼，试图用父亲的威压震慑这个“不孝顺”的儿子。
可惜，在周烬眼里，他根本没有这个父亲。周凛，是周悯的父亲，郭佳怡的丈夫。
他是郭佳怡的丈夫，不是柳清涟的丈夫，自然也就不是自己的父亲。
周悯颤抖着要起身，周凛忙上去扶。他病得很严重，就算放弃治疗也只会死去。不过是周悯想把自己造的孽推到周烬头上罢了。他想要周烬有负罪感，不幸福地度过后半生，但很可惜，他周烬不是这样的好人。
“哥，我知道你还恨我，还恨我妈。但我们，都是真心想接纳你的。”
周烬强忍着生理性的呕吐感，真心？接纳？插足别人家庭的人，居然有脸说“接纳”？
“你们一家过得如何，与我无关。”周烬平静地与周悯对峙，“我只是柳清涟的儿子。”
周凛怒吼道：“周烬，柳清涟早就死了！”
“我知道啊。”周烬无所谓道，“现在我是孤儿，有意见吗。”
周凛怒极反笑:“所以你是不愿意做配型了？你要看你弟弟死去吗？！”
周烬无奈摊手：“我说了我是孤儿，别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末了，用厌恶的眼神看向周凛：“周凛，你不是他的好爸爸吗，怎么你不去做配型，你不去捐肝给你的好儿子呢？”
周悯听到这话，突然愤怒地要暴起：“周烬，你就想看我死？”
“我早就知道你这种白眼狼没用！“周凛连忙安抚下暴怒的周悯，“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冷血的人！”
这下，父子俩丑恶的嘴脸都袒露了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妄想周烬会言听计？
周烬蔑视地瞥了周凛一眼：“你知道郭佳怡为什么不来看周悯吗，反倒是你这个大名鼎鼎的企业家来照看。”
“因为，只有你把这个废人当亲儿子看。”
“你什么意思！”周凛冲起来就要一拳打在周烬脸上，给周烬一把抓住，一拳干脆利落地还到了对方脸上。
周凛平时斯文的表象已经不复存在：“你什么意思？！”
“去看看你名下公司的流水吧，钱估计早就被人秘密转走了。周大企业家，还是你最痴情啊。”周烬嗤笑一声，无比怜悯地自上而下扫视这对父子，一个被亲生母亲抛弃，一个被自己的“爱人”背叛。
他早就知道，郭佳怡不过是一个视人为工具的人罢了，她真正的野心，大着呢。
“不可能！不可能！！”周凛不顾他那病怏怏的儿子，此刻他已经极度失去控制，再度冲上前想要对周烬出手，：“你就是还记恨我打你妈！还记恨我设计撞死了你妈！你就是恨我才拿这个借口骗我！”
妈妈是被周凛设计害死的？！
周烬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周凛终于将事情真相说出来时，他会这么愤怒。
等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被医院的保安架走了。
周凛大概被他打伤了，虽然还不解气，但那就算偿还了以前周凛“赠予”他的全部伤口——身上的每一处淤青，还有锁骨那道永远也不会消失的疤痕。
因为他，再也不想和周家有任何关系了。
医院本要报警，但被周凛劝下，于是周烬就被丢了出来。冬天，首都的夜晚开始下起小雪，周烬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本觉得很热，但想到周凛说出关于妈妈去世的真相，他就开始发抖。
周烬擦了一把额上冒出的冷汗，坐在首都的路边，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冷。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周烬低头看，是林潭的视频通话。
他看了一下屏幕里的自己，脸上没有伤口，很好，可以接听。
“你好你好。”周烬挤出一个笑。
“你还好吗。”林潭看起来是准备睡觉了，穿着睡衣，有一小撮头发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周烬盯着那一撮叛逆的头发愣了一会，才如梦初醒，林潭知道自己回首都是去找谁。哪怕周烬从来没有说过关于自己家庭的任何，但林潭很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他。
“我……还好。”周烬看着屏幕里林潭的脸，身体慢慢恢复了温度，他动了动冻僵的手，平静地叙述道，“我去找了我爸一趟，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了。”
屏幕里，林潭似乎伸手摸了摸镜头，不知道是不是想要隔空摸到周烬头上来。
周烬笑出声：“干嘛，你要摸我头呀。”
“回江城吧。”林潭说，“我明天要去冲浪，你教教我啊。”
周烬答应道：“收到。”
周烬和林潭打了一路视频，走回了居住的酒店。
“去擦擦头上的雪。”林潭说。周烬照了照镜子，自己的头发和睫毛已经被小雪覆盖了。
他胡乱扫了扫，对林潭说：“我明天就回江城，你去睡觉吧，晚安。”
林潭盯着屏幕里的天花板——周烬照镜子的时候随手把手机放在了洗漱台上。
他听见林潭沉默了一会，说：无解的题，就交给我吧。
周烬笑笑，说：我已经解开啦。
妈妈，新生活开始了，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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