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莫羿在远处草丛里站了将近两个小时。
面前的拍摄进度基本为零，想等到苏寻出来是难上加难。这是最近观众踩声最高的电影，倒不是因为剧本太过简单降智，毕竟无论从制片人，编剧还是导演来看，都必定会是暑假档的强力之作。
更别说特邀主演还是去年拿了金鸡奖最佳男主角的南初，可在前段时间的开机仪式和宣传上，领衔主演却是位普通小演员，那么多实力演员做配，很难让人不怀疑带资进组。
而后。
仅几天时间，那些不好的，谩骂的言论都被另一件热度掩盖，推推拖拖，还是开始进行拍摄了。
营销覆盖是很常见的网络手段了，莫羿对苏寻现在做的事不清楚，对方不让他进去，还提前两个小时让他等。很难理解，他在这个世界又不是明星，助理而已，怎么天天那么忙。
厕所都不上吗？
他要被蚊子烦死了。
另一边。
“别打了，这里有多少狗仔代拍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苏寻第一次在这群人面前冷脸，一改往日和事佬，温和的形象，那对总是弯着的眼眸此刻突然没了情绪，就像他弯腰捡起的短刃一样冰冷锋利。
“不想上热搜就把表面功夫做好，少作。”苏寻抬起头，把刀递过去，冲面前的两人露出个讨好的笑，但语气没变，“周少，剧组里的人都在外面等你，个人恩怨先放一放好吗，我知道一两个黑料对你不算什么，但凡事要有个度，脾气暴躁和动手杀人是两码事，你喜欢演戏，就不要断了自己以后的路。”
“收手吧，他已经快断气了。”
“你他妈懂什么！这种人渣就不配活着！！不配演戏！”
“可你还要演戏。”苏寻说，“不是梦想成为最佳男主角吗……算了，我劝不动你，不如帮你报警吧……”
苏寻转身离开，拿起手机拨号，不出意外肩膀传来一阵拉力，他本想借着力转身，好避免被按到墙上，因为前段时间有点作过头，本来想搞点伤口欺骗下对象，结果有点过了导致整个后背都是伤，好不容易愈合了点才能跟过来，这一撞伤口裂开又要编理由，烦都烦死了。
没想到的是领口开太大，姓周用力抓到领子，苏寻轻轻转身，下一秒，某种劣质布料的撕裂声响起。
苏寻：“……”啧，妈的。
某周姓男子：“……”
衣服落下大半，松松垮垮坠在胯上，那大片皮肤就这么露出来，白色的纱布缠着背脊，有些地方透出不明显的红，腰胯上有很多小的淤青，还有个类似掌印的形状，几乎占了一半，像被人掐的。
掐在这个位置……有点触碰到周少的知识盲区了。
他不是南初的私人助理吗……为什么会被打成这样？
苏寻撩了几下衣服发现无法拯救，索性放弃，连同报警的事也不提了，反而是有些窘迫地避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你给他叫救护车吧……我回去了。”
走出房间，苏寻轻车熟路避开监控，往嘴里塞了根烟。
这周少爷还真是个难哄的主，发起脾气来没完没了，烦死了。
视线往上，今天天气不好，半小时前刚刚结束一场雨，地面湿润，空气潮热，因为在山里，风一吹还有淡淡的草木气息。
嘴里吐出一口烟，苏寻把衣服脱掉，没有用力，布料就烂得稀碎，什么破衣服，他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旁边的帐篷，嘴里满是抱怨。
“049，下次有剧情提前和我说行不行，都第几次了，我用你锻炼我随机应变的能力……”
……
“十一点了大哥……”莫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头靠着树几乎快要睡着，“你再晚出来一会呢……”
“出门在外维持个人设也不容易，理解理解。”苏寻把东西扔过去，“a7，我按照原世界禁药调的，虽然作用不大，但还是建议不要一次性打完。”
这种高强度抑制剂副作用无法估量，莫羿小时候被绑着注射过，后果是躺了半年，年龄增长，他用过的药也不少，但a7是唯一一个会影响心智的。
莫羿这种从小被当成杀伐机器的人，心智稍稍不稳定就容易干出点破事，要不是在别的世界影响减倍，苏寻绝对不会给他这个。
莫羿：“给那方知青打……应该一点就够了吧……”
苏寻：“……。。。？”
“东西还给我，你滚。”
打普通人身上，自己当鬼还找个鬼伴，怎么敢想的。
“一滴？”
“一滴你妈，我给你喂一滴毒药你不死我跟你姓。”
“好吧，那还是我的血……主要是他身体太差了，我的血也不能完全保证他不受念的影响。”
人的意识薄弱程度多少和身体挂钩。方知青很瘦，也不爱吃饭，以前可能因为睡眠不足和经常打工有低血糖，眼底总是带着淡淡的青。
但他对莫羿的血排斥太严重了，喝掉也会从鼻子里流出来。
小时候试药遇到这种情况，研究员会把一根长管子伸到胃里强行灌入，或者以注射形式，不过注射每次都有限量，效果甚微，为了不耽误进度，大多时候都是前者。
这两种显然都不适合方知青。
“总要适应，你不能每时每刻都呆在他身边，最好教一点他东西。”苏寻问，“什么时候去苍陵？”
“大概一周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可能会晚一点。”
“好吧。”苏寻从口袋里拿出一枚U盘，扔过去，“这里面是方知青全部的资料，从出生到现在，加上父母那一辈和他有关的都在这里。”
莫羿以前被算计下咒，导致现在很多现实世界的东西都不能触碰，不然依靠他的能力，完全不需要苏寻帮忙去查。
“还有那个别人塞进去的U盘，里面是什么？”
方知青对这个很在意，他当时急需方知青的东西筑巢，面对一个有别人味道的东西，更是想都没想就直接从窗户扔了下去。
莫羿不得已动用周边宠物关系把丢掉的东西找了回来，有点损坏，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
“一段……你还是小猫时候的虐杀视频。”苏寻说，“很久以前的，做了修复处理，画质超清晰。”
莫羿皱眉思索，他不记得当时被杀是什么情况了，迷晕，除了疼痛什么也感受不到，只记得对面好像是在直播，刷一个礼物可以挖出来一个内脏。
后来他也尝试着找到这个人，可惜已经死了，死得很惨。
“放心，这件事我已经解决过了。”苏寻伸了个懒腰，“顾若节我不认识，但他精神不是很好，以绝后患，你可以杀了他。”
“他不会活到我去苍陵的那天。”
莫羿需要时间。方知青曾经的不快乐他会一一查看，顾若节会有一个非常完整的死法。
他拿起U盘查看，是苏寻惯用的，背面有刻的糖葫芦标志。
“对了，泯影里，人神魄必须完全消亡才能入轮回，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那玩意是盛子洛后来定的，不这样说杀的念会变少，他的能量会散。”苏寻语气懒散，“毕竟不是我，菜得要死，还要念的能量来维持身体强度。”
“一般来讲，只要不是单体念和有意识的厉鬼，总会有一条意识丝进入轮回……怎么，你想入轮回了？”
“没有。”
他马上就要有新名字了，谁爱进谁进，他还要活很久。
像人一样，想到心情就忍不住好一点，身上的蚊子包也不痒了。
“你以后别叫我这个名字了，我过几天和你说我的新名字，应该会很好听。”
苏寻：“？”
方知青在想一个名字。
志强。
志代表意志，强意为有力，健壮，优越，非常适合现在的小猫。
话说小猫出去玩，到现在都没回来。方知青转头看了看时钟，快三点了，视线又飘到一团团黑雾上，它们似是被困住，又像是因为天色晚所以忍不住发狂。
白天是不会出现的，方知青也很少见到，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小猫在吧。他也不会手欠去摸，因为摸过然后被训了。
真的很奇怪，一片散在空气里的雾，触感竟然像万千利刃围成的墙，轻轻一碰就一手血。
方知青收回视线，尽量离那边远一点，没想到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喂，廖阿姨，有什么事吗？”
对面语气漂浮，伴随着物品碰撞的哐当声。
“哎，小青，我前几天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你姥爷的东西，当时不是没找到吗……”
方景转院的时候太着急，很多细碎东西都因为他忘记放在哪没找，方知青觉得都是些小玩意，被扫进垃圾桶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也没太在意。
“我去取吧。”方知青说。
“别，我给你寄过去了，你回来一趟要花不少钱呢……我就是想问你一下，你有一个叫叶柏谦的同学吗，今天他来这里找你，问我在哪，我没见过也没说……”
方知青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眉头皱了下，然后说，“不认识。”
怎么会找到他。
一年前见过，不过方知青对他印象不深，是曲玥凡路上遇到的同班同学，曲玥凡说很讨厌他，方知青就没多看一眼。
后来对方似乎一直在骚扰曲玥凡，很少听他提起过，但人既然已经去了国外，就不应该有人打扰他，他生活已经够苦的了。
“廖阿姨，谢谢你。”方知青说，“等我有时间回去，请你吃饭。”
方知青没说多少话，毕竟让一个人伤心的消息，没必要说出来。
莫羿回来是凌晨，客厅里没人，他绕过沙发，看到床上空荡荡的，心里不由升起一阵烦躁。
不会又偷偷出去了吧。
莫羿揉了揉眉心，他能感受到自己对方知青的占有欲越来越大了，他必须抑制这种感觉，抑制对血的依赖。
“方知青……”
哐当——
沉闷声响传入耳中。莫羿抬眸，视线中突然闯进一丝微光，透过窗户，给窗帘打上层暖黄色。
精神状态是真的有点下降，人在阳台都没察觉。要是在原来的世界，这种低下警觉性早就被搞死好几回了。莫羿揉了揉眉心，走过去。
“你在干什么？”
方知青头也没回，因为这个点不会有别人。
“瓶子不小心弄碎了。”
方知青双手捧着团光，伸出食指去碰，那团光就轻轻覆上来，在指尖绕了几圈又退下去，是温热的。
像活的一样。
“看东西怎么不去客厅，这多脏……”
莫羿走上前，看到箱子旁边拄着的小手电筒和假肢，下面是一些小玩意，小孩子玩的拨浪鼓和小木剑，还有点积木，照片。
“床上和洗手间那边有东西，我不敢去……”方知青说，“……我铺了毯子，没有很脏，小猫，你坐下……”
“……你出门了？”
方知青扒拉了会儿，找到新的玻璃瓶，把魂灵放进去，然后盖上盖子，说，“出了小区门。”
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只能让快递员放在保安室自己去取，比较意外的是见到了千一星，他话变少了，说是回来拿东西，急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莫羿：“……都跑了，凉，去床上”
方知青：“哦。”
不是很困，方景留下的东西不多，方知青都不记得这些东西了，还是从里面的多张照片才恢复点印象，他给小猫了积木，让一起拼。
积木不完整，最后的鸟缺了只翅膀。方知青把东西放在瓶子面前晃了晃，然后都放在床头，紧接着钻进被窝。
不能再弄了，熟悉的无力感又开始了。
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是人无法规避的本能。
方知青不活在过去，但接受永远不代表遗忘，纸张翻折碎裂的痕迹难以修补，再翻一会儿，就又要裂开了。
所以方知青学会闭上眼睛，及时止损。
一分钟后，方知青探出头，把正在找积木碎片的莫羿叫过来。
“小猫，你想跟我的姓吗？”
名字没有姓是不完整的，他不认为自己的姓不好，可事实上，方知青的生活从十岁开始就不太顺利，他认为小猫不应该姓这个，万一传染上。
“想。”莫羿闻言扭头，身子趴下去，罕见的露出一副小孩子开心的模样，“很想很想。”
方知青愣住，睫毛闪了闪，他从没见过小猫有过这种眼神，应该说他很少去看小猫的眼睛，从遇到后对方就很高，他更习惯去看小猫的脸和动作。
他眼睛不动时总是冷冷的，情绪很少用此处表达，可现在，那点冷意全然消散，方知青看到藏在深处，一点一点漫上来的光。
真正像孩童一样，似是期待糖果降临手心的目光。
“小猫，我以前有一个名字……”
方知青放弃了志强这个寓意好但不太好听的名字。
十岁之前，他有一个名字，后来因为算卦的占卜，说他压不住这个名字，于是换成了现在使用的。
那十年，是他为数不多欢声笑语的十年，没有灾病，没有意外，没有悲伤，只有桌上热腾腾的菜。
叫这个会延续那时的美好平淡吗？
方知青不知道，但他希望小猫像自己孩童时期一样，最大的烦恼是包在荷叶里的鸡怎么还没熟。
不，最好连这个烦恼也不要有。
“方知安。”
他记得妈妈起名的寓意。
知安知安，心无拣择始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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