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尖锐的剧痛！
宛如两柄钢刀插入颅骨，剜搅着脑髓。
眼前是一片黑灰色的雾，没有上下左右，也失去了时间短长，甚至于是‘自己’，她仿佛是这阴冷雾气中的一颗水珠，缓慢的漂泊、沉浮……
忽然。
那涨缩不定的雾豁然退却，一望无际的草野由脚下延伸，清风拂过叶丛，在耳际发出簌簌的吟唱，往上走，在蜿蜒的山坡高处，仰头便是无尽的繁星银河。
一股暖流从她的心口溢出，那是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亦或可以叫做，依恋。
唰、唰唰……
脚步踩在草野上，逐渐变得飞快，她疾奔起来，向着银辉洒落的坡顶，她依稀记得的，在星空彼端有一个人，那是——
哗！
整壶冷水迎面浇透，被重重锁链囚在铁椅上的人微微一动，缓慢睁开了一只眼睛。
灿金瞳仁缓缓移转，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端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人，身着教会白底银边制服，左肩肩甲是一只焦褐色皮质鸟嘴面具，右胸口挂金属怀表，颈项上则是标志性的圆环十字银链。
毫无疑问，这人隶属于那支传说中的夜行者队伍。
罗伊尔城，光明大教堂麾下，审判者。
“姓名？”冷淡的声音传来。
澍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打量起周遭。
审判者端坐的高背椅后站立着另一个人，身高平平，肌骨精悍，站位很巧妙，半身隐没在她的视线死角，不论攻防都能抢占至少三秒钟的先手。
她的身上有同类的气息。
猎人？不，是哨兵。
看来朱诺说的没错，罗伊尔城如今竟也默许了她们这样的‘亵渎之人’担任神职。
“一分钟了。”
那名审判者‘啪嗒’收起怀表，森冷的视线直直落在对面银发金瞳的罪徒身上，幽幽道：“看来圣水对你无效，在火焰与熏香之中也没有异常出现。”
澍仍未回答，视线落在她的身侧。
她们此刻所在的像是一座半弧形的石牢，两侧石墙向前收窄，墙面每隔一段便嵌挂着造型独特的金属笼，精巧的细金属上镌刻一道道弯曲的符文，剔透如水晶般的玻璃罩中嘶嘶吐露着一簇簇明黄焰火，这些密集环绕的瓦斯灯将整片矮小的弧形空间映照得清晰明亮。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和一丝尚未挥发的血气，但在具有某种草药气息的熏香浸染下已经淡得可以忽略。
打磨光滑的石块干燥、洁净，形制均一，在天顶构筑出特殊的斗拱结构，地面砖石的镶嵌在肉眼中几乎浑然一体，边缘自然的呈现出一种类似仪式符文般的蜿蜒弧度，部分石块的表面则雕刻着古老的纹样。
很显然那是一种神圣阵符的一部分，澍在其中认出了象征火焰女神玛利亚的符号。
从石面上的斑驳痕迹可以猜测，这座石牢悠久的历史，恐怕不止千年，而在千年前就拥有如此建造工艺和高超技巧，以及漫长时光中一丝不苟的维护者们，令这石隙间都不见一寸青苔，如果是放在偏远城邦，这样的地方哪怕用作宫廷的寝室也未尝不可。
果然不愧是号称世界贸易中心的‘中央城邦’，黄金的圣罗伊尔城。
不，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能如此豪横的滥用瓦斯灯，还有这巨大的火焰女神阵符，再加上眼前的夜行者。
她几乎可以确定，此地正是罗伊尔城光明大教堂的正下方，距离地面数十米之遥的地下圣所，那扇由十二主教看守，用于收容封禁物与超凡材料的‘尼斯之门’就在附近。
只是没想到这个鬼地方还兼具邢狱的功能。
——真是活见鬼，她怎么会在这儿？！
“困惑、警惕外加一丝恼怒。演得不错，神情内敛，情绪收放得恰到好处。”
身量颀长的审判者缓步走来，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诮，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金属圆牌，一边在她面前踱步，“猎人工坊的身份证明，签发地是北方的维斯特城。”
她们已经搜过身了，意料之中，再沉默下去只怕也不会善了。
澍略作思索，低沉开口：“我只是个普通的猎人，来到罗伊尔城是为了取约定好的报酬。”
审判者“噢”了一声，问：“和谁约定好？什么样的报酬？”
“罗兰。委托单你可以去猎人工坊查，至于报酬，这是额外部分，我无可奉告。”
“罗兰，巡礼教堂的前任护卫长？”审判者咀嚼般重复了一遍。
“笃”一声，漆黑身影骤然站定。
一柄镂刻着神圣纹样的纤巧匕首悄然出鞘，瓦斯灯的黄光照落在银刃之上，折射出刺眼辉芒，在那闪烁的冷光之后，是一双居高临下、全无温度的眼。
澍感到冰冷的刀锋贴近侧脸，银匕刀尖落在她右眼眼罩下，缓慢而无一丝犹豫地划破她半脸的罩布，那阴冷的触感渗入皮肤，直至锁骨。
“乌萨，生于新历1836年，死于1878年，隶属于维斯特的猎人工坊。”
空气中传来那枚圆牌“叮铃”的落地声，审判者在她耳边说：“你造假时甚至不愿多花一点功夫找个性别吻合的对象，是以为人死了八年，我们就查不到吗？”
陈旧的黑色罩布无声滑落，露出独眼猎人苍白冷腻的皮肤。
一线猩红的血珠后知后觉般溢出，澍漠然地抬起眼。
审判者睨视着她左眼的金瞳：“你不说，我可以替你说。”
“三年前北方大陆突然出现一名神秘的猎人，实力非凡，行踪隐秘，所接委托无一例外都是鲜有人敢碰的高危级任务，传言称这名猎人曾不止一次活着从灰烬之潮中走出，甚至进出过边境雾墙。”
冰冷银匕撩开搭落在她颈间的罩布，露出白皙侧颈，以及皮肤上灼烧后的瘢痕。
在狰狞起伏的瘢痕下，隐约可见两枚古罗伊尔字母——SS。
“听闻那名猎人拥有一匹极其古老的心灵体，从始至终只以一身漆黑盔甲示人，罕有人知晓她真正的面貌，乃至于她的姓名都常为人所忽视，仅有一个称号被众人熟知。”
“——北境荒原狼。”
澍沉声重复：“我只是个普通猎人，来罗伊尔是为了取回报酬，我与罗兰有过约定——”
“猎人工坊里没有你们的丝毫记录。”审判者打断，“既没有委托，也没有接单手续。”
“换言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证明，这个委托存在。所以，别浪费时间了，告诉我实话，这匹来自北方的荒原狼究竟为什么而南下，秘密潜入罗伊尔城的王城地下水道中，你与那帮邪教徒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什么图谋？”
没有记录？开什么玩笑？
两天前是她和罗兰亲自将火种运往西北边境的西塔城，还在城里猎杀了几个伪装成普通人的异鬼，的确，这个任务与起初说好的难度相差很大，有些太过于轻易了，所以她才主动削减报酬，不要赏金，只要药剂的情报……
先前的一幕幕划过脑海，从她接触这个委托开始。
她很少在猎人工坊或是探险家协会接任务，自从有了名声后，总会有中间人主动来与她接洽，其中她最常合作的就是老约翰。
包括这次，她回忆起老约翰与她商谈时的音容言谈，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合约后置，但这在高危任务里也很常见，毕竟高危任务一旦失败猎人必然死亡，合约只有在活着完成任务后才具有存在价值。
她是在与罗兰约定好的情况下特意前来的，包括从特殊通道入城，再进入古王城地下水道，要不是因为那种药剂极其珍稀，难以配制，她才不会冒着风险靠近这座城。
她就是为了取药而来，只不过她的记忆在地下水道意外中断了。
至于邪教徒，她与邪教徒能有什么关系？
澍的视线毫无聚焦地落在高背椅后站立着的，担任神职的哨兵身上，明黄色火光照耀在她白色的教会制服上……
忽然间，有一些浮光掠影般的画面短促地浮现在她记忆深处。
轰然腾起的火焰，石壁上高耸晃动的阴影，简陋的祭坛，环立在空旷之地的黑色罩袍人。
……那是在，某条地下水道的深处？
那些黑暗中隐秘窥视的目光与难以分辨的絮语声，是从黑暗中滋生出的恶意与幻觉，还是真实存在？
应当是前者，总不可能是邪教徒将她扭送给专职解决超凡事件和邪教徒的夜行者的。
看来在她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还曾发生过什么，但现在不是争究的时候，她得尽快取得药剂，朱诺等不了太久，她必须赶在灰烬之潮到来前回到村里才行！
决不能被她们查出底细，困在城里。
澍看向审判者的眼睛，极近真诚地解释：“时间匆忙，合约还没有递送到工坊，但是苦荞酒吧的老约翰可以替我证明，而且罗兰现在应该还在西塔城，你们只需要往那里拍一封电报就能印证我的话。我和邪教徒没有任何关系，我说过了，我只是来取报酬的。”
沉默片刻，审判者慢慢退后两步：“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
一股火气上涌，澍咬了咬牙：“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身上的重重锁链发出哗然碰撞声，但很快又重归平静。
澍按捺住情绪，这里毕竟是光明大教堂所镇守的圣罗伊尔城，守卫队伍多不胜数，凭她一个人恐怕连这地牢都很难冲破。
得配合，好好和这些一根筋的神职者们讲道理。
“我承认，那枚猎人铭牌的确不是我的。我的弄丢了，在野外，你知道的，找不到，补办手续又很麻烦，所以才——”
“我应当也说过，别浪费我的时间。”审判者冷声打断。
她退回到高背椅前，始终冰冷的目光中莫名显现出一丝悲悯。
直觉猛然收紧，澍似乎察觉到什么，只听她开口说道：“我所审问过的邪教徒，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会配合审问，同样无一例外的，也没有一个人能经受住这个还不开口。”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血腥暴力的人，所以我用了充足的耐心试图与你交流，很可惜。”
她的薄唇一开一合，吐出几个字：“编号2-055封禁物，圣徒的绞刑椅。”
在澍被捆缚的手脚上方，四枚锈铁长钉凭空出现，猝然贯穿过她的掌背。
澍瞳孔骤缩。
十指连心，原本就敏锐的五感在这把绞刑椅的影响下似乎被放得无限大，每一片崩碎的掌骨与撕裂的肌肉都在清晰传递着剧痛。
“你应该不知道这个封禁物的来历吧？”
“相传在卡洛琳王朝时期，曾有一名圣徒被亵渎者们所捕捉、囚禁。为了逼迫那名圣徒改信邪神，那帮邪教徒便将圣徒捆绑在这把绞刑椅上，对其施以惨无人道的酷刑，整整七天七夜，直至圣徒身上的每一根骨骼崩碎，每一寸皮肤绽裂，每一滴血液流尽。”
温热血液从伤口涌出，滴落在铁链上消失不见。
重重锁链仿佛活了过来，游蛇一般缓慢地将人绞紧，血液成为丰腴的养料，而那冷铁便如一群贪婪而饥渴的兽，正阴沉沉地觊觎着这名新囚徒的血肉。
铁钉贯穿、消失，复又出现，不断重复着敲骨吸髓般的酷刑。
“被神赐福的圣徒的血肉浸润了刑椅，却令其化作诅咒之物，在每一个坐在椅上的人身上，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当年那场酷刑……”
痛，没有一丝消减的剧痛。
澍听见“咔咔”微响，是锁链绞断了她所有肋骨的声音。
本文已全文更改，变更为蒸汽朋克末世文学，灵感来源于《血源诅咒》《艾尔登法环》《诡秘之主》等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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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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