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嘶哑的粗喘声回荡在地下石牢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如烈焰焚烧般的剧痛似乎稍稍冷却了,澍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充分燃烧后所余下的灰烬,虽然勉强还凝聚在一起,却只需一阵迎面风就该散成渣了。
分不清是血还是汗的液体浸染了她额前的碎发,在几绺银丝的遮挡下,她朦胧的视线缓慢地从一片血红中恢复过来。
眼前不远还是那张高背椅,但那个审判者和她身后的哨兵已经不见了。
她凝实目光,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裹覆在双手上的粗布条上呈现出两枚赫然的孔洞,铁钉暂时消失了,连带着整把绞刑椅和重重锁链都陷入了某种沉寂蛰伏的状态,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些贯穿伤的表面,与布条接触的断面显得极为粗糙。
就好像,那些布条是在某种不堪承受的情况下,自己绷断的。
这和刚才被行刑时澍的感受正好相契合,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把绞刑椅并不是真实的在对人体施加酷刑。
它的目的,亦或者说它本身的诅咒是复现当年的情景,而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能被称为‘圣徒’的必然是受过神赐福的三大主神中某一位的信徒,大概率是某个大教堂的主教或者副主教,最差的也是个守卫者队伍的头领。
也就是说,她们无一例外都是肉/体被增强过的超凡者。
就连超凡者也只坚持了七天七夜,普通人如果依样来一套,只怕不过一刻钟就该咽气了。
所以这把绞刑椅的诅咒其实是施加在精神上的,是一种浓度极高的幻觉,这种幻觉甚至可以透过精神影响外在物质,它会让骨骼肌肉乃至于布料都产生自身被绷断碾碎的‘错觉’,然后从内部缓慢地自行崩溃。
这就是是编号2开头的封禁物的能力……
她记得朱诺说过,封禁物的编号共有三个分类:
3开头的意味着风险可控,常被守护者当武器或道具使用;
2开头则表示十分危险,需要在至少三名以上超凡者在场的情况下才允许使用;
至于1开头的,朱诺的原话是“那都是些毁不掉,也不敢用的玩意儿,属于是砸手里了,只能派人没日没夜地看着”。
至少三个超凡者,“呼……”澍吐出一口气,微微阖了阖眼。
所以这把椅子应当存在一个确定的‘生效范围’,她们需要保证在这个范围内至少有三人镇守,以免这个高危级别的封禁物失控,这也就意味着她们此刻虽然不在这,但不会离得太远。
刚才在疲于应对幻觉时正是她精神屏障最脆弱的时刻,她所感受到的入侵,大概率来自某个向导,那家伙多少从她脑子里撬走了一些信息,留下的感受也让人十分恶心。
现在那些人多半是在跟哪个老大汇报。
给她喘息的时间不会太久,如果那位老大还不相信她,后面的情况只怕会更糟。
这种时候她是真不想和罗伊尔城这样的庞然大物为敌,况且朱诺也千叮咛万嘱咐过。
干脆直接潜逃?
知道了这把破椅子的原理,想脱离并不难,保持□□假死,或是对它施加一个反向幻觉,总之只要精神强度在它之上,支撑过欺骗它的时间就行。
问题在于之后——
“呲!”
“呲呲!”
地下石牢的瓦斯灯仍倾吐着稳定而明亮的火焰,发出轻微的燃烧声,但那“噗呲噗呲”的动静显然不是来自于机械。
是哪条轮胎漏气了?
澍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石墙的角落,那里存在一小片火焰光照恰好错过的夹角。
夹角里的黑色阴影时深时浅,乍看起来像是只被拉扯变形的鼠影。
“呲~~~女侠姐!你能听见我说话不?”
是个女人。
听声音年纪不大,用词古怪,口音似乎来自北方,也是维斯特城的人?
不,似乎要更北一些……
澍明确地向那影子所在看了一眼,而后转回,刻意弄出一阵铁链“哗啦”声,“嗯。”
“我的妈我的姥,我的褂子我的袄啊!我可终于找着你了啊女侠姐!你还记得我不?对、对,你肯定不记得了,你见我那会儿我还是个人呢!呃,让我想想该怎么和你说啊。”
那阴影听起来很是激动,话密得连个让人加入的气口都没留。
本打算静观其变的澍:“……?”
不过相比起她古怪的措辞,更让澍在意的是她说了这么多竟还未被发现。
原以为这人使的是潜行类的能力,但如果只是普通潜行,在这个地方即便能短暂藏匿行迹,一旦开口也绝无可能在众多超凡者的眼目下不被发现,更别说这样喋喋不休了。
“对了,话说我刚才猫在外边偷听的时候——呃,我不是故意偷听不救你的啊,主要是那些‘正规军’太凶了,我根本打不过一点儿啊。噢对,我是想说,刚刚我好像偷听到什么‘穿越’‘失踪’之类的话……还有什么突然出现,很牛逼的猎人吧啦吧啦的。”
“一般像这种展开,懂得都懂。”
“所以…我就想问问,女侠姐你是不是也是,那个、穿越过来的啊?”
穿越?
澍的身体微微一僵。
那阴影立刻:“我懂我懂!穿越守则第一条,绝对不能向别人表明身份,我明白!”
“但是,呜呜呜……我就知道!先容我激动两秒钟啊,我、我可算是找到组织了!姐你不知道我这一路可遭老罪了啊!那一晚你神兵天降,突然杀进那个鬼下水道的时候我就仿佛看见了天女下凡,神兵降世,我太姥在天之灵保佑我——”
“哗啦”两声,澍含混而迅速地插了一句:“你说地下水道?”
“是啊!”
那阴影说:“哎,同样是魂穿,有人酷炫狂拽,有人却是地狱开局。你说谁家好人上来直接穿进棺材里啊!我真服了,啥都没做呢俩眼一睁我成邪教标兵了!说啥我是他们主赐福的神迹,到处拉着我去展览,就跟那传销啊没两样。”
“总之从穿来之后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跟着那群阴森家伙到处东躲西藏的。”
“尤其这回被他们拐带来这个什么什么城,我就觉得不对劲,还好姐你闯进了祭坛,库库一顿乱杀,不然我真不知道那帮老鬼想拿我干啥!”
闯进……祭坛?
澍拧起眉心,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
呼呼的风声从地下水道深处刮来,那盆中的火焰哔啵作响。
简陋的高台之上,头罩着古怪的圆柱形金属笼的黑袍人双臂高举,对着台下的信众不断高呼:“世间万物皆来自于混沌,在那源初之始,你我本是一体,不分彼此。那曾是吾主所创造的欢乐、和谐、没有血肉苦难,也没有人心芥蒂的乐土……是那簒火的伪神,夺取了吾主的权柄!将我们禁锢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之中!”
“是那伪神以黑幕遮蔽天空,以灰雾囚禁大地,使地上充斥仇恨与争端,使人类彼此憎恶与诅咒,使那黑暗中滋生出邪恶的阴影,使那猩红的毒液侵蚀一切,亦使我等再不能目视星的海洋——那本是吾主降临的通路!”
“我等饱受苦难,已忍受得太久!但是,吾主已经降下神迹,赐予了我们的姐妹全新的生命!”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我等终于再次收到神启。今天,神躯已经备好,吾主将会自血与火之中复生,从黑暗的沉睡之中苏醒,主将再次降临大地,赐予我等永恒的乐土!”
“惟愿吾主从星辰之河降临!”“愿吾主从星辰之河降临!!”……
所以这就是那场邪教祭典?
是被我破坏的?
“……我跟你说啊姐,当时他们直接就把我架那儿了,我还没弄清楚咋回事儿呢,一群人就带着那个鬼头盔围着我啊,又唱又跳的,太他爹的邪门儿了!要不是你救我狗命,我不定就交代在……”
在絮叨声中,澍终于第二次回过头,这次她终于在那扭曲的阴影里分辨出了一道朦胧的人形。
看懂了,这根本不是潜行,亦或说,不是现实层面的潜行。
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想起了‘灰烬之潮’,‘异鬼’和‘幽兽’,那些来自于亚空间的诡异之物,它们也是如此,悄无声息地自黑暗中潜伏而出,使超凡者们也难以防备。
这是因为它们所行走之地,是在现实世界的更下层——灵界。
而活人是绝无可能长时间触及灵界而不受污染的。
所以,所谓的穿越,只有一种可能。
“你别看我现在小嘴叭叭儿的,其实之前老凶险了!那会儿你刚乱杀完,那群戴着鸟嘴的修女还不啥人的就来了——顺便一提,那帮邪教徒管她们叫‘鬣狗’和‘伪神的走狗’——然后就把我和还活着的几个人抓了,关了起来。”
“跟着就来了个穿白衣服的家伙把他们一个个拎出去,听声音好像和你这儿是一个人。那家伙,太狠了,撒旦背上都得纹她啊!我本来也想表现的,戴罪立功嘛不是,结果她干审别人也不审我,越等我就越慌,越慌我就越想跑,但我光能灵魂出窍,身子还在牢里出不来。”
“我这一通乱找,没想到找到了你,但是……我本来还以为你和她们是一伙儿的呢。”
她嘀咕:“还以为能替我美言两句呢,没想到比我还惨。”
跟着又道:“姐啊,你这穿越之路是啥情况啊?看着,好像也挺坎坷啊!”
……
哒哒哒。
脚步声回荡在深静的石廊甬道。
甬道尽头,刻画着复杂神秘学符号的古旧木门前,一双束腿的长筒皮靴止步。
艾西轻轻呼吸,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与领巾上的银链,确保衣着工整后,才伸手敲了敲门。
“叩叩。”
门内传来清冷的声音:“请进。”
尽管已共事许久,每到这个时候她仍难免感到一丝紧张,那是发自于本能的敬畏与渴望得到认可的复杂心情,但她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审判者了,踟躇与犹豫绝非她的行事风格。
艾西一脸正色地推开了门。
年岁已高的门页发出沉闷的“吱吖”声。
里面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平常供守卫尼斯之门的主教偶尔休息之用。
石屋里并未安装瓦斯灯,左右两面墙上悬挂着提灯,黑暗是魔物滋生的温床,唯有神圣的火焰能将其驱散,而提灯更方便守卫者们在巡逻移动时使用。
明黄的火光将室内照得温暖明亮,通风管道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响。
在通风管下方,屋子一角,身着纯白教会长袍,系着猩红领巾,佩戴圆环十字银链的拉弥亚正坐在一把破旧的木椅上,认真擦拭着一柄银雕鸟头手杖。
她身旁的木桌上还摆放着一把刚刚保养完的短柄燧发枪。
艾西微微欠身:“审判官阁下。”
“辛苦了,艾西。”拉弥亚抬眼看了过去:“有什么收获么?”
被那双温和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艾西愈发谨慎而肃穆,挺直背脊说:“两波人马我已分别审讯过,被抓到的邪教徒是我们上次扫荡后的一小撮漏网之鱼,本来他们已经逃往其他城邦,又被一伙来自北方的邪教徒召集,这次在地下水道是为了再次举行降神仪式。”
拉弥亚:“北方?”
艾西点头:“是的,那伙人来自西塔。”
“不过来自西塔的邪教徒在我们赶到之前都已经死了,留下这些都是底层的喽啰,只知道他们从西塔带来了‘神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北方。北方最近似乎很热闹。”拉弥亚喃喃了一句,尾音带着点笑:“那个猎人怎么样了?”
“是的,关于她,我在她的记忆中听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对话。”
“在我进入她的精神屏障后,发现她似乎没有过往的记忆,又或者她使用了某种手段藏匿了过去,但我认为在绞刑椅上这么做的可能性很低。就如情报所言,她几乎是凭空出现在北方,并与一个猎人村交往甚密。”
“那个村庄的领导者名叫朱诺,是个哨兵,也在我们的名单上。”
“猎人村常年收留无处可去的哨兵容身,那个名叫澍的哨兵也是这样加入,并与朱诺之间有着极深的信任关系。但在她们很多的对话中,我听见的都是些没有逻辑的词句,这意味着她在对话当下就做过防护,给自己下达了很深的精神暗示以屏蔽来自外界的窥探。”
“我认为她在隐藏一些很重要的事。”
艾西询问地看向自己的长官,得到后者的允许后走到她身侧,俯身低声道:“不论是她的心灵体,还是她颈间刻意破坏的等级标志都是十分古老之物,甚至可以追溯到……女王时期。审判官阁下,您是否还记得,半个世纪前,那支由堕落的疯王一手创建,最终消失在历史中的部队。”
说话间,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神中不自知地涌现出一缕狂热的幽光。
“那支由最初的哨兵与向导所组成的部队。”
“——那支,最后的远征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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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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