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远征军。”
这个并不古老但却似乎十分艰涩的词语一经出口,艾西便感受到一股怪异的战栗感从心灵深处升起,那感觉就像受到了某种召唤,远隔着时光,令她的灵魂为之共振。
她是一名虔诚的神职者,亦是一名觉醒者,她拥有着远超于普通人的灵感与灵视能力,像她这样的人,在半个世纪以前,还是世人眼中的‘亵渎之人’,也叫作:向导。
她敏锐地感知到耳际的嘈杂声便得愈发喧哗了。
从那条呜呜不止的通风管道里,那不像是风声,而是更加粘稠的,不断向下蠕动着……
艾西抬头看去,管道的出口果然向下滴淌着什么,漆黑的,浓稠的液体,却又在坠落时延展出如血肉一般网状的纹理。
滴答!滴答!滴答!
那紧闭木门的门缝下,黑色的霉斑不断向内生长,包裹住石砖,包裹住墙壁,那霉斑就像某种活物,那细密的菌丝仿佛无双只微小的眼珠,它在看着,它在看着,它在看着……
屋里的光摇晃,提灯燃烧青色的火焰。
遍布霉斑之眼的墙壁在那光的照射下仿佛融化,变得斑驳,流淌出蜡般的质感,脏污的蜡质扭曲着,缠绕成一道道令人作呕的圆环,内里凹凸不平的颗粒,宛如颗颗人头,他们呼喊着,祝祷着,狂喜着,那絮语声,如有一万人在呢喃,如有一万人在颂赞。
赞美星辰!
赞美星辰!!
赞美星辰!!!
“啪!”
清脆而果决的,两捧澄红的火焰在她双眼中轰然腾起,脑海中无数难以名状的尖啸声霎时被焚为灰烬,她像是终于从扭曲的腹内脱胎而出的婴孩,脚踏上了实地。
艾西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就像真的被火焰燎烧过,灼热的剧痛让眼泪不受控地汹涌而出,喉管中一股酸腥同时上涌,根本不由得忍耐,只一弯腰便剧烈地呕了出来。
“滋啦——”
被泪水糊满的视线只能依稀识别她吐出的好像是液体,有点像从通风管里流下的东西,只是这次一落到地面便似受到焚烧,迅速地蒸发了。
“我这是……”身体上的痛感很快褪去,而大脑中残留的恶心感让艾西立刻意识到刚才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闭上眼,迅速默念了几个封闭灵感维持心智的咒文,片刻后终于感到理性得到了稳定。
“审判官阁下,我……”
拉弥亚立于提灯旁,摘下方才所戴的白色手套,借火燃尽,重又换上一副新的。
“擦擦吧。”她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给艾西,“感觉怎么样,理性恢复了么?”
艾西羞愧地接过手帕,一咬牙单膝跪下:“我被污染了,请审判官阁下将我关押起来。”
尽管这个世界受到了拥有着无上威能的神祇们的庇佑,祂们以超脱于时空之上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世界的运转,以灵性的光芒守护着祂们虔诚的子民,但在主的光辉所不及的角落里,也仍有旧日的阴影在不断滋生。
那些寄生在亚空间的诡异亵渎之物,阴恻恻地蛰伏在侧,时刻准备着侵入现实之中。
所以黑暗是危险的,语言是危险的,文字亦是危险的,一切意识的载体,都有可能成为污染的源头与渠道,而黑暗的污染具有强大的传染性,身为神职者,一旦受到精神污染,只会受到更为严格的审核与净化。
拉弥亚坐回木椅中,慢慢捋平手套上的褶皱,“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些什么吗?”
“我、我刚才在向您汇报……”
艾西低垂着头,眉心紧皱,竟只能回忆起自己走向木门前的一小段画面,在那之后她所说所做的就好像做梦一般,梦醒了,只余灰雾一片。
她越是用力回忆,脑中便越像针刺般锐疼。
拉弥亚的声音适时打断了她无谓的努力:“停止思考,颂念女神之名。”
艾西连忙照做,片刻后,她抬头道:“我感觉好多了!仰赖于女神与您的帮助,我已恢复了理性。”
拉弥亚轻“嗯”一声:“你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
艾西低声道:“我看见了星空。”
拉弥亚点了点头,并不感到惊讶:“你在审讯那几个邪教徒时就已经被污染了。”
“怎么会?”艾西愕然道:“我在审讯前对自己做了充足的心智防御,审讯中也与他们的心智保持距离,并未入侵记忆,也不曾过度探寻,甚至在审讯后还用熏香绕身净化过……”
“你还记得他们怎样回答你的问题么?”
“记得,起初那几人并不配合,后来他们提供了一部分情报,但是因为——”
话音戛然而止,艾西突然顿悟了问题所在。
拉弥亚温和地笑了笑:“我们昨夜赶至仪式现场时,百余名邪教徒中,有十一名被杀,其余大部分则是死于‘自杀’,被当做祭品的平民有三人死亡,四人被救,也就是说这场降神仪式是因中途被打断而导致失败。”
艾西深吸口气,回忆起昨夜的旧王城地下水道中的惨状:
祭台翻倒,鲜血横流,遍地是七窍流血、惨不忍睹的教众尸体,有些人在彼此撕咬中同归于尽,还有些硬生生撕下了自己的脸皮……
被她们抓捕的几名活着的教徒无一例外都陷入了精神恍惚,包括被救出的平民,虽然第一时间就在守夜人的陪同保护下被送往精神疗养院,但仍没有好转的迹象,更别提开口说话。
“是仪式失败的反噬。”
那些邪教徒绝不可能只在一天之内就恢复如常。
所以她的整场审讯,其实都是那未能如愿降世的邪神借教徒之口对她进行的暗示,而她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拉弥亚微微抬手,阻止了她的羞愧之言,“这次的情况与过往都不相同。”
“我们所在的是光明大教堂的地下圣所,背后便是存放圣物的尼斯之门,这里有无数阵符封印,女神注目于此给予无私的庇护,原初之火也在此燃烧,这世界上倘若有哪一处存在绝无可能被亵渎之物染指,那只会是这里,而在你受污染的这段时间,圣所所有符文却没有及时反应。”
艾西:“这……”
“所以影响你的只是祂所留下的一段极为稀薄的残响,”拉弥亚淡淡地说:“祂使你忽略了‘神躯’,并诱导你说出你本不应知晓的词语。”
艾西心头一紧!
词语同样也是精神污染的媒介,难道那邪神的目的是要借她的口污染审判官?
“不必放在心上。”拉弥亚抚摸着手杖上的银雕:“吸取教训,下次注意即可。”
“那个猎人,她说了什么?”
艾西:“她说她来到罗伊尔,是为了取她与罗兰约定好的报酬。”
“罗兰?”拉弥亚想了想,“是那名巡礼教堂的前护卫长?”
“是的,她在北方的名声十分响亮,曾救过不少遭受兽潮的村镇,许多人称她为‘大英雌罗兰’。依照那名猎人所说,是罗兰雇佣她,于两天前一同护送火种前往西塔城救援,但猎人工坊并没有这笔委托的任何记录。”
不存在的委托么。
西塔,疯王,最后的远征军……
拉弥亚沉默思索着,在那邪神刻意留下的线索中,前者是曾经的边境哨眼,而如今这座小城已不再作为边界哨塔使用;而后者,则指向了一段混乱的历史。
半个世纪前的反叛,最后一任女王的陨落,帝制的终结,陷入疯狂的女王与她疯狂的王令。
组建一支由人创造的超凡者所组成的军队,将她们派往边境,去找寻边境之外的世界。
不受女神赐福的亵渎者们,耗尽国库的计划,以及无人生还的军队……
这一切都早已随着疯王的覆灭,尽数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最后的远征军,在它成为被现实世界所抹除的记忆时,便早已成为禁忌的一部分,哪怕只提及只言片语,那本不该存在的信息都会使脆弱之人精神崩溃。
审判官沉默时,艾西也不敢吭声,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候在旁。
“我知道了。”片刻之后,拉弥亚才执手杖站起,收起燧发枪,抬步向外,木门“吱吖”打开,她脚步微顿,回头嘱咐:“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是。”对于审判官的命令,艾西不敢有丝毫忤逆。
直到木门重新闭合,脚步声走远,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轻触自己微红微胀的脸颊。
啊,她的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蓖麻油的气息。
……
“……所以你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穿越来的了?”
“嗯,我没有醒来前的记忆。”
尽管没回头,澍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角落里那道黑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由站到坐,再到现在两手撑着后脑勺,倒卧在地面晃悠脚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松弛自如的邪神。
不,应该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着’行于地面的邪神。(虽然现在也不算在地面)
好在这位邪神因为降临仪式被破坏,脑子似乎出了点问题,对自身存在还没有清晰的认知,这正好也免于让她被迫陷入对抗邪神的战斗中,那可不是她一个猎人该干的工作。
更何况邪神古神正神,指不定几千年前都是一家,她现在没空替教会打白工。
既然祂认为她们都是‘穿越’来的,澍便顺祂所想,编纂了个模棱两可的故事,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况且这故事字字真实,即便祂入侵她的大脑也未必能找见漏洞。
“哎,我懂,我也是啊,我睁眼的时候猛一下子脑门儿磕棺材板上了,撞得我脑瓜子嗡嗡的,到现在我都没想起来穿之前我叫啥名儿,就记得我在上学路上正准备见义勇为勇救小猫呢!”
那阴影长叹口气:“那这么看咱俩谁也没捞着好。你一睁眼就在那什么鬼渔村里,谁也不认识,开局一身布,装备全靠捡,我呢也好不到哪去,纯纯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邪教徒竟是我自己’,真是好一对难姐难妹啊!”
“……”邪神在上学路上救猫,这画面确实过于邪门了。
澍沉默坐在绞刑椅上,一人一影,俨然真似一对同病相怜的亚空间姐妹。
然而很快,不速之客的脚步声便打破了这短暂而虚假的和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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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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