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锅炉间的大门,高温炙烤的热气迎面扑来,身穿黑蓝色制服的杰克摘下帽子,大大地舒出一口气,拉来一把简易的板凳坐下:“有水吗?给我喝一口,可累死我了。”
他刚刚做完一整趟的车厢检查,原来就因为这趟行程押送了封禁物而提高了火车上的警戒等级,又因为在城郊车站出现的噩兆病人,车上的警戒这会儿直接拉满了,连他这么个小小的乘务员都得跟着守卫来回转,好不容易才有片刻时间能喘口气。
满脸黑灰的锅炉工老亨利叼着香烟笑了一声,示意他自己拿架子上挂的大搪瓷杯,声音粗犷开朗:“炉子上的壶自己倒,别的没有,热水管够,茶叶另算啊。”
“去你的,就你那破茶渣子,倒贴我都不要,一股煤渣味!”杰克边倒水边跟他开玩笑。
话音刚落,门又打开,一身教会长袍的随车牧师莉娜也钻了进来,看见狭小的车间里已经有了一位客人,不由说道:“只有我没有收到火炉派对邀请吗?”
锅炉房的温度至少在四十度以上,一进门没两分钟就让人出一身汗,并不是个偷闲的好去处,但是在这辆服役历史悠久的‘火焰号’上并没有配备工作人员的休息区,加上老亨利的幽默,锅炉房就成为大家最爱钻的地方。
——没事儿就来喝杯免费热水,一个笑话就能换一茶缸的新鲜黑茶。
老亨利哈哈大笑,腾出手光明正大地从工服的大兜里掏出一袋茶叶扔给她:“快歇会吧,牧师,祈祷室一切正常吗?”并如常引来了杰克的抗议。
“当然,难道老伙计今天消化不良了吗?”作为随行牧师,莉娜经常在不同的火车上轮换工作,但火车数量有限,几列蒸汽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彼此相熟,已经和家人没什么两样。
‘火焰号’作为罗伊尔城最早投入使用的老式蒸汽火车,现在已经是老奶奶级别。
老亨利在这辆车上工作了二十多年,他没有成家,‘火焰号’就是他的家,而这台硕大黝黑的蒸汽反应釜就是他的爱人,爱人哪里不舒服,他最清楚不过。
“不,她好得很呐!”老亨利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不是我吹牛,再跑个三十年不成问题。”
说完,他又将一铲子黑金送入锅炉,赤红的火焰翻卷扑出火星,一声高昂的汽笛喷响,轨道上空飘起一阵灰白的烟雾,像是在回应他。
杰克问:“牧师,你离开那么久没问题吗?封禁室不是少了一名守卫吗?”
“嗯,我刚刚检查过封印的符文,一切正常,不过的确不能待太久。”莉娜喝了口茶说:“你们的巡查怎么样?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员吧?噩兆病人出现得太突然,按照流程只有守卫长的级别才能负责押送他离开,现在只能由你们顶上了。”
“是啊,还好发现得早,没有酿成‘红灾’。”杰克咕哝了一句,想起先前在三等车厢里检查时,他正在询问一名携带雨伞的乘客,结果另一名乘客质疑他看起来很像东方人的事,“但是噩兆病是噩兆病,跟东方没什么关系,只是恰好而已。”
她们都知道杰克的母亲也是东方人,老亨利安慰道:“没错,谁都可能感染,提高警戒是为了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别在意那些人放什么屁。”
“是不是点太粗鲁了。”莉娜开了句玩笑,“不过老亨利说得没错,别放在心上杰克,女神在上,你的善举皆在女神的注视之下,祂会庇佑你的。”
没错,他只是因为罗伊尔城这两天都是晴天,所以出于谨慎才多问了一句而已,并没有恶意,杰克想通这一点,心情舒畅起来:“是的,赞美女神!等我垫完一口午饭,就继续去巡逻。”
还要把刚才没问完那个乘客再问一遍,这是他的工作!
这时候,莉娜突然问:“那是什么?”
两人顺着她的视线一齐看向窗外,不远处的树林上空,有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正在靠近。
老亨利皱眉道:“是乌鸦群。”
杰克还有些没弄清楚状况:“乌鸦群?那么大一片?”
“不太对劲……”莉娜嘀咕。
“当然不对劲,”老亨利经验丰富,已经抡开膀子又加了一铲黑金投入锅炉中,同时掀开直通驾驶室的铜管翻盖,朝里头喊道:“火车长!好像有东西要来了!你们看见了没有?”
铜管那头传来副驾驶清脆的声音:“当然!准备要提速了,老伙计没问题吧?”
炉膛中熊熊火光映照在老亨利的侧脸,他气势浑厚地喊:“没问题,给火就飞!”
在她们对话时,莉娜和杰克已经开门出去,飞奔着回到了各自所守的岗位。
……
杰克飞快地穿梭过二等车厢,这里的乘客有一些看到了乌鸦群和那座荒废的小镇,但都很稳定,他的乘务长镇守在这,一切都还算正常,两人短暂地对了个眼神,杰克便马不停蹄地越过车厢连接处,并看了眼门边的瓦斯灯——
火焰平稳,光照明亮,这代表着安全。
他所负责的三等车厢是整列火车中乘客最多也最杂乱的车厢,一打开门,他就在车尾的门边看到了脸色严肃严阵以待的守卫凯。
此时车厢中段已经有不少乘客站了起来,聚集在窗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明显感受到一股不同的气氛,紧张、惶恐、疑惑,像是一炉缓慢升温的柴薪,热度正在快速蔓延。
杰克深吸一口气,平缓而微笑地说:“请各位乘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请坐下。”
他顺着走道往人群处走,旁边有位女士担忧地问:“外面那是什么?”
“没什么女士,是鸟群迁徙,正常现象。”他说,脚步并没有停顿。
这时突然,“是他们回来了!我们惊扰了他们的安宁,引起了愤怒,所以他们回来了——”在人群中心,临窗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笃定地宣告着:“那些埋葬在马镇下的死灵归来了!”
他的发言就像一飘水泼入已经加温到滚烫的石堆,腾起的热气灼烧了每个人的脸,杰克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他先前质疑自己‘看起来也像是一个东方人’。
“别胡说,乘客们,请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杰克加快脚步,但被堵塞的狭窄走道让他难以顺畅移动,“您好,请坐下,坐下!”
男人的话显然煽动了其他乘客的情绪:
“马镇?就是那座六年前葬送在灰烬之潮里的城镇?”
“那个废墟就是马镇吗?居然离罗伊尔城那么近!怎么会?”
“灰烬之潮曾经到过这里?我的女神啊!这是怎样的灾难!”
“别听那人胡说,教会早就已经净化过那片土地,根本不可能会有死灵,即便有,我们也在火焰的光照下,女神庇佑,不会有事的!”
“当然没有什么死灵!”杰克大声反驳:“教会的牧师就在火车上,保障着我们的安全,如果你继续胡言乱语,我将以故意煽动罪逮捕你!”
诚然他已经表现得极近威严,但这里的乘客似乎并不买账,因为先前那个男人的质疑,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容貌——一张年轻温和的脸,卷曲的褐色短发,黑褐色的瞳孔,明显的东方人特征,表明了他混血的身份。
尽管通识教育在罗伊尔城已经十分普及,但那也只是近三十年的成果,仅仅一代人还不足以改变数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偏见。
在这些老派人眼中,东方依旧是那个不受赐福的神弃之地,黑暗毁灭了东方人的故乡,使她们流亡,而这些狡猾的失乡者,又将灾厄带到了她们的土地上。
“是吗?那你们可听说过南部所发生的事?通往南部的‘胜利者号’停运长达两个月之久,并且整列火车不见踪迹!”那个男人轻蔑地瞥了杰克一眼,继续发表着他满怀蛊惑的演讲。
乘客中又是一阵喧哗。
这次杰克却没有再贸然解释,他已经意识到了男人的目的,尽管他作为火车员经验尚缺,但他接受过充分的训练,他很清楚火车在野外真正的威胁根本不是什么死灵(即便有那东西也追不上火车的速度),而是潜伏在阴影中的幽兽兽潮。
对于那些恐惧的追逐者而言,人类失控的情绪是最美味的饵食。
男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异常,亢奋、激昂、狂热,这与他先前阴阳怪气的狡黠截然不同,毫无疑问这是个性格阴险的人,但这样的人通常不会主动出头,站上演说家的舞台。
此时他仍在夸夸而谈:“让我告诉你们‘胜利者号’消失的真相吧!那是因为南部的东尼斯城失去了火种,整座城邦都已经被死灵淹没,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出来,所有人都被埋葬了!而那些人也变成了死灵,他们徘徊在那里,连教会的超凡者们也不敢靠近!”
“不仅如此!教会还隐瞒了这件事,就在‘胜利者号’一无所知地通过城邦附近时,就在那座峡谷的大桥上,无数死灵攀上火车,覆盖了铁轨,活生生将一整列火车拖入了深渊!”
“现在,我们也将遭遇同样的事!看看那座废墟吧——”
男人的声音在车厢中不断回响,化为汹涌的浪潮,杰克看向了车尾的凯,她的后背紧贴车门,手已经摸上了佩戴的蒸□□,目光如鹰隼般直盯着窗外。
杰克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拖延,一脚踩上身旁座位的扶手,纵身一跃,扑向了那个看起来已经全然失去理性的狂热男人。
……
火车的汽笛声响彻树林,数十只鸟雀从枝叶中惊起。
扑啦啦,几片鸟羽飘落。
灰褐色的羽片落在了断颓的石碓上,突然,咔啦一声响,几块小小的石粒从废墟顶上滚落下来,一种十分黏腻而缓慢的声音出现在大地随车轨一同震鸣的深处,就像某种液体正在上涌。
不久,那漆黑的液体涌出了石隙。
半空的鸟雀低下头,豆子般的眼睛里折射出一条如蜥蜴一般干瘦、尖锐,长得出奇的利爪,紧接着是如蜈蚣般粗长的身躯,无数只利爪由那肢节中伸展开来,狰狞的肉色从甲壳中延伸,向天空挺立,凝聚成一颗硕大、布满了白色眼珠的肉囊一般的头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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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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