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眼瞳从狭窄的木门缝隙探入,就像一条伸缩自如的血管那样拉长、变形,在半空晃动着,笑吟吟的打量坐在床沿的澍。
墙壁上的霉菌已经蔓延到了脚下,澍感觉到靴底的触感变得黏腻滞重,还有一股奇异的痒。
就好像那霉长进了身体,从她的脚底开始蚕食她的皮肤,就连她的眼球表面和呼吸道也开始痒,毛茸茸的,就像霉菌生出的纤毛,随着空气轻轻刮蹭着她的内脏。
另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将她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啊……你好香啊,好香啊。”
那只眼睛探了过来,一层透明的粘液附着在它表面,缓缓地向下垂淌,让那眼睛看起来更像是一条长舌,柔韧而又灵活,“你身上,好香的味道,好美味……”
涎水拉成细丝,就在即将滴落到她身上时——
笃!
刀刃破风之声乍响,澍手臂抬起,快得划出一道虚影,黑铁色匕首悍然洞穿木板,整扇木门翻倒向外砸落,只听得“咕唧”一声,半空乱晃的眼睛被本体牵拉,瞬间飞了出去!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我、我受伤了……”
“啊!是血!是血啊!”
澍放下木盒,走向门边,抬脚时靴底拉出长长的粘丝,发出令人恶心的微响。
“咕唧、咕唧……”
门板压在那人上,随着下方怪异的蠕动而起伏。
频率越来越快,起伏越来越剧烈,澍在五步之外站定,看着木板下渗出的液体,黑色的液体形如焦油,散发出腐烂的腥臭之气。
那股味道就像盛夏死去多时的尸体,内脏被分解,肚皮臌胀到了极限,然后——
砰!
单薄的木板砰然炸裂,木屑飞灰散成烟霾,细碎木渣针一样刺来,澍只掀起猎人外袍挥手一扬,巨大力量扬起的朔风将飞袭而来的木渣尽数挡落。
烟尘散落,在狭长阴暗的走廊里,澍终于看清了门外之人的模样。
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在她眼前的,乃是一条硕大的蠕虫,看起来就像一只血肉狰狞的蜗牛,身上布满了黑红色的血管,背上那如白骨铸成的‘壳’被匕首扎穿,已裂得摇摇欲坠,两只细长的肉眼正在空中疯狂甩动。
“痛啊,好痛啊……为什么,为什么样要这样伤害我……?!”
巨大的震动从楼底传来,整座旅馆在晃动之中发出尖锐如婴儿般的哭啸。
转眼之间,楼房不再是垒石木砌的模样,而是呈现出黏腻湿滑的质感,目之所及处光线晦暗,透出森然的猩红色泽,天花板上青黑色的血管虬结,宛如内脏的肉壁,那一间间狭窄的房间墙壁纤如薄膜,伴随着哭啸声一下下颤动着,仿佛是随着哭泣愈来愈重的心跳与呼吸。
咚咚!咚咚!咚咚!
那股尸体腐烂的腥臭几乎浓郁到了形成实质的地步,就连身经百战的澍也忍不住皱了眉。
她独眼的金瞳冷峻地睨视着蠕虫的脸,它的叫痛声渐渐低弱,白骨圆壳下的躯体正在崩解,融化进脚下焦油般黏腻的黑质之中,伴随着溶解,一些依稀属于人类的脏器碎片也流淌出来,落在地上。
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
是莱拉。
澍终于从那全然变形的五官中辨认出了这具躯体原本的身份,那名十**岁有着一头棕红色长发的洗衣妇,她们曾有过两回照面,那孤身一人避难来到维斯特城的女孩居住在蟑螂旅馆的地下室里,依靠着替人洗衣的微薄收入为生,是个很勤奋的人,爱笑。
此时那双真正属于她的明亮的眼睛紧闭着,两行血泪在狰狞乱舞的眼鞘下汨汨垂淌。
“好痛啊,好痛……”那只肉色的蠕虫在地面上挣扎颤抖,发出活人一般的痛呼声。
这怪异至极的恐怖景象若是落入普通人的眼中,只怕是瞬间便会带来疯狂。
而澍感到的却不止是疯狂,她凝视着那条肮脏的肉虫,视线如一柄利剑欲将隐藏在其中的阴暗之物洞穿,因剧痛而猛烈挥舞的眼鞘如两根长鞭,在空气中震荡出‘唰唰’声响,疯狂地朝她袭来。
铮!
宽厚的铁刃平销而过,两条细长肉眼如两团碎肉摔落在地。
“啊!!!你去死!你去死吧!!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我?”
澍视若无物,迈步走过,厚实靴底精准地踩在了那两颗仍在不断散发恶意的眼球上,浆液在鞋底迸溅出长长的一道。
她走到肉虫面前,垂下的眸光全无怜悯,倒悬刃尖,长剑毫无犹豫落下,噗嗤闷响,铁剑锐利的锋刃瞬息斩断了它的头颅。
叫痛声戛然而止。
就像所有与阴暗之物对抗的战士那样,澍的眼中不见一丝情绪,她的脸孔绷紧如一面古老而沉肃的大理石墙,只在单膝俯身时闪过瞬息无人所见的空白。
死去的虫尸毫无变化,那名叫莱拉的女孩似乎已经彻底消失,再没有一点存在过的证据。
澍伸出手,粗糙的猎人手套抚过属于女孩的眼角,拭去了那抹凝固的泪花。
旅馆内的婴哭像是被震慑一般,短暂停滞之后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嚎叫,头顶脚下的肉墙伴随嚎叫声猛烈收缩,挤压出的褶皱中无数白影冒出了头,争先恐后簌簌落下。
澍眼神一凛,抬臂迅速后退,整片天花板上却在顷刻间挤满了那密匝匝的白影,下一秒,犹如雨水兜头而下,后撤之间已有不少落在了她的帽檐和长袍臂间,仔细一看,竟是一条条足有手指大小的肥蛆!
蛆虫雨似乎是被莱拉的尸体吸引而来,地面上很快聚集起一座白花花的虫山。
“咯吱咯吱,嗤啦嗤啦……”
撕扯皮肉的声响,争啃骨骼的声响,从那座虫山内部不住传来,就好像泡过水的尸体那样,每一条蠕动的蛆虫都在快速膨胀,一点点生出了人脸的轮廓,和扭曲狰狞的五官,每一张脸都像极了莱拉!
蛆虫雨还在下落,啪嗒啪嗒,如血肉落在帽檐上,落在她的领口,她的手背,一股清晰的剧痛从指尖传入脑海,澍冰凉的视线下移,看向自己的拇指。
拇指上是三条扭缠在一块儿的白蛆,它们彼此争抢、钻营,急不可耐地争食着她的血肉。
手套的布面霍然开敞着,内里的指节已经不翼而飞,细小的指骨混合着鲜红色肉沫,像是被虫蛀过的饼干,酥空,而不齐整。
那点血肉并不足以喂饱那肥硕的肉虫,它们未能膨胀,而在是蠕动着褪去了头上的腐皮,生出了一张小小的嘴,人类的嘴。
“猎…猎……”如婴孩学舌,从嘶哑干涩到熟稔清脆:“……猎人小姐,早安,猎人小姐。”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呢!”
“早安,猎人小姐,要出门了吗?”饱含着露珠的晨曦从拥挤逼仄的小巷天顶洒落,棕红色长发的女孩卷着衣袖,抱着装满厚衣的木盆,打了个招呼。
匆匆迈步出门的猎人迎着光顿了顿步,“嗯。”
那名叫莱拉的洗衣妇拥有一双澄净漂亮的眼睛:“请一定注意安全,愿女神庇佑你。”
紧压帽檐蒙着半张脸的独眼猎人一反常态地站住了脚步,看了看她,“这么早就去工作?”
“是啊,这个时间水槽那里人少,我早些洗完也好不耽误邻居们用。”女孩笑着,仰着头眯了眯眼,刘海的发丝粘黏在她的眼角,“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呢!”
“啪!”
澍的眼瞳猝然一缩,五指收攥,三条蛆虫如水球爆裂。
“哇哇哇……嘻嘻嘻,生气啦!生气啦!嘻嘻,呵呵呵……你生气啦!”
旅店中的震响化作了含混的女声,疯子般一边哭泣一边嬉笑,它已经等待这个时机许久,不论精神屏障多么顽固强硬的超凡者都有自己的弱点,那便是精神瓦解的开端。
而它,已经找到了这名独眼猎人隐藏深处的精神缺口:
愤怒。
四面八方臌胀的肉壁震颤着,一张张脸孔从中凸显,惊愕、恐惧、哭泣、狂笑……有些是澍曾见过的住客,有些全然陌生,那张布满褶皱惊恐万状的是旅馆的老板娘,在她下方,是茫然的孩子脸:“来和我们一起吧,和我们在一起吧,一起、一起……”
“很有趣,是吗?”嗓音低哑的猎人拉下了面罩。
大剑剑尖在地面摩擦出一道刺眼火星,下一瞬十字飞舞的剑光裹挟着爆裂怒火劈砍向阴暗黏腻的肉壁,在这人间炼狱如绽出一场冰冷的刃雪,血浆瓢泼,恶臭满溢。
一张张脸孔被撕裂,又尖笑着彼此融合,化作更扭曲的面目:“皈依吧,皈依吧,皈依吾主吧,末日将至,和我们一起回归乐土吧……”
整座旅店已经失去了所有现实维度的景象,仿若一副癫狂的画卷,四周肉壁如同挤压而来的霉烂脏腑,要将她完全融食入腹,精神污染的迹象愈发明显,澍身体里的本能不断在高声预警。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旅馆中的污染源比想象中更加麻烦,不是像幽兽异鬼之流用刀剑可以解决的存在,它吸收了这么多条人命,又值晦夜,一旦渗出,整片下城区必遭灾殃。
澍将牙一咬,抬身翻过化作筋膜模样的栏杆,双手持剑,顺梯井一跃而下!
剑尖如划开腹脏一般刺破层层肉膜,一层两层五层六层……高度早已经超过了这座老旧旅馆本有的层数,可她还在下坠,头顶已变成模糊的猩红,身下却还是无尽的深黑。
“来吧,猎人小姐,和我们一起回归乐土!”
“来吧,来吧,独眼的小姐,和我们一起……”
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整个世界像是一竖无底的深井,无数斑驳的面目,无数的絮语,将她裹挟,她仿佛凝固在了这里,澍维持着下落的姿态,金眸却已渐渐失焦。
“和我们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啊,你好香啊,你的血,好香……药,是药啊。”重叠喧杂的絮语声中,一道几乎难辨的呢喃,透了出来。
忽然,澍瞳孔一凝,望向下方的深暗:“找到你了。”
“喜欢血,好办。”换做单手持剑,她抬起左臂,低头狠狠咬破腕心,皮肉撕裂处血色飞溅,顺着唇面喷流而下,淌落的血液像被吸吮似的在深井中牵连成线。
澍眼中寒意愈深,仰头朝向某个方向喊道:“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审判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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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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