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澍恍如无事人般来到了教会大厅。
火焰女神是世界传统的三大主神之首，光明与秩序乃是祂的权柄，其信徒占据了世界半数以上的人数，而罗伊尔城则是火焰女神信仰最初的诞生地。
这是陆地上最古老、同样也是最强大的城邦，女神用于创世并庇护子民的原初之火便安放于此，是以在罗伊尔城内更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火焰女神的虔诚信徒。
放眼看去，这座典型的哥特式教堂饱含这世界最高技艺的历代工匠们的心血，千百年来不断的修缮使得教堂内部看起来古典而不陈旧。
明亮、洁净而平整的大理石铺满地面，数十米高的穹顶宏伟而肃穆，日光从彩绘的拼贴玻璃投落，在大理石上逶迤出斑驳虹彩，墙壁上则布满《光明原典》中所书写的女神创世的油画。
仔细看去，其中不仅有火焰女神取火造人的盛景，也有另外两位神祇，大地母神与智慧女神的图幅，哪怕并非是虔诚的信仰者，置身其间也同样会感受到一股发自灵魂的震撼与安宁。
澍凝视着教堂正中高大而洁白的火焰女神塑像，祂的面庞被薄纱微微遮掩，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双眸半阖，双手捧着一束火焰而身体略向前倾，就好像要将火种撒遍人间。
火焰教会的光明教堂遍布大陆，澍曾经也去过其他城镇中的小型教堂，但从未有过一次像此刻，被一种拥有伟力的威严存在所注视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如此具象。
那微阖的双目注视着她，给人的感觉却并非审视，而是……慈爱。
“神爱世人。”突然，身后传来声音，一位身穿猩红主教长袍，身披绶带，头戴重冕的老妇人走到她的身边，微笑着说道：“每次我看着女神像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这就是火焰教会的大主教琼安。
澍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这位大主教看起来约莫已有六十多岁，脊背略显佝偻，脸上是自然老去的褶皱，很难看出她其实是一名超凡者，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随处可见，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老奶奶。
看着她令澍想起许多人，猎人村里喜欢上山摘蘑菇和药草的丽塔婆婆，亦或是镇子上卖黑面包的梅奶奶，她们都是一样的慈祥而温柔。
澍不知道礼拜的具体流程，但她猜测主要的仪式已经结束，唱诗班结束了工作，正和普通的信众一起点燃蜡烛，她想了想，问道：“您真的相信神爱世人么？”
这绝对称得上是个愚蠢的问题，在这座光明大教堂里，问一位女神虔诚的侍者，就好像去问一名富商，你相信钱能改变人生吗。
但这又是澍真实的疑惑，她见过太多灾厄之中的人，乃至于她自身，过往之中，神并没有出现，也没有给予谁拯救。
琼安没有回答，她端详了澍一会儿，然后领着她走向一旁，站在窗下，太阳光的暖意流淌在身上，她摊开手掌，像掬起了一捧彩色的光流：“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不是吗？”
澍没有说话。
琼安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相信你自己的感受即可。”
大主教离开了，礼拜仪式已到尾声，但信徒们并没有离开，有许多人想要同主教倾诉交谈，澍在这里并不特殊，只是千百普通人中的一个。
不过刚才她就在长椅上发现了露娜，显然对方也看见了她，不断在用眼神示意，到现在已经开始挤眉弄眼，像是突发恶疾，想来她为了能吃上早饭，已经在这儿干坐了一个多小时了。
奇怪的是作为邪神容器，在女神塑像下她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这倒是无形之中增加了她作为筹码的含金量。
秉持着不引人怀疑的原则，澍没有理会她的恶疾。
经过观察，昨天那位伪装牧师并没出现在大厅，包括那些守夜人与夜行者，至少在明面上大主教身边似乎毫不设防，而且对于她这样的可疑对象，自由度也过于高了。
——任由来去么？
澍想了想，抬步向教堂外走去。
“怎么，是准备离开罗伊尔城了吗？”果然，就在她踏出大门前一刻，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不带上你的剑？”
澍回过头，看见身穿藏青色长风衣，做普通打扮的拉弥亚悠闲走来，身旁还跟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澍冷然反问道：“不可以？”
“当然可以。”拉弥亚侧了侧头，示意：“只是想告诉你可以先去餐厅用完早餐再走，每次礼拜日教堂都会启用大餐厅，所以也被我们称为圣餐日，今天的餐食格外丰盛，既然来了，不如尝过罗伊尔特色的土豆浓汤再走。”
她身旁看起来十分内向的少年小声补充：“今天的土豆汤里放了熏肉，很好吃的。”
是她意料之外的展开，澍越过两人，觑了眼还在长椅上抓耳挠腮的背影，疑惑：“不是仪式结束后才放饭？”
拉弥亚笑得怪异，倒是那少年又好心地解释：“来参加仪式的信徒可以在仪式结束后前往用餐，但是不负责仪式的其他人，像是我们和刚值完夜的守夜人们都可以先去吃的。”
拉弥亚笑道：“你在下楼时没有看见东侧的餐厅有人进出么？”
澍没有回答这个饱含嘲讽的问题，转而问：“那是什么？”
教堂门口的长桌上摆放着许多篮筐，筐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家庭面包。
“分享食物，教堂的传统。”拉弥亚解释道：“今早前来参加仪式的信徒会自发携带一些家中的餐食放置在这里，等到傍晚时分城中有需要的市民便可自行来取用。”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免去了被施舍者的尴尬和不适。
只是作为方才问题的回馈，澍仍略带讥嘲地冷笑了声：“在圣罗伊尔城也有食不果腹的人么？”
拉弥亚坦然回应道：“在哪里都会有生活困难的人，不同处境，不同理由，而我们这样的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尽可能的让这座城里最底层的人比昨日生活得更好一些。”
两人对视了片刻，那少年似乎在两道目光中看到一束束可怕的火光闪电，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最后拉弥亚主动开口道：“不如换个地方说话吧，关于我昨日的提议——”
话未说完，被一串急促的脚步打断，澍认出了来人，是地牢中的那个审判者。
艾西面庞紧绷，在拉弥亚耳边说了些什么，拉弥亚旋即道：“看来那个交易不得不改为强制执行了，猎人小姐，情况有变。”
澍不由皱眉：“什么意思？”
拉弥亚向一旁示意，几人走到角落，她简短地解释道：“刚刚收到边境巡礼教堂的消息，她们发现西北方有边境雾墙倒塌，有城镇被吞没了。”
澍心中咯噔一下：“是西塔城？”
拉弥亚只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意思便是她们现有的通讯手段对西塔的所有联络全部中断了。
边境雾墙坍塌是极罕见的现象，有时几十上百年都不会发生，而一旦发生所造成的灾害绝非仅吞没一座城镇村庄那么小，它所带来的次生灾害难以估量，是必须对民众保密的重大事件。
更糟糕的是：“罗兰应该还在城里。”
艾西看了她一眼，突然疑惑道：“谁是罗兰？”
澍惊讶地看向她，而后又对上了拉弥亚沉凝的目光，后者则与少年互相对视，彼此眼中都是同样的茫然不解，似乎在她们的认知中，从未有过一个名叫罗兰的出名到必须为她们所知的人。
拉弥亚回身道：“所以——”
澍：“可以，我同意你的交易。”
拉弥亚点了点头，看过怀表后说：“最近一班火车会在三十七分钟后发车，叫上乌鸦，以及那名叫露娜的幸存者，菲，你也跟着我。”
夜行者的作风惯来雷厉风行，就在少年点头应是时，艾西已经快步离开前往执行命令了。
三十分钟后，蒸汽火车一等车厢内。
“呃，那个……”
露娜十分乖巧地以小鸟依人状坐在澍身边的软座上，两只棕色的杏眼狗狗祟祟地打量完车厢，又看了看对面的三位‘大神’，尴尬地笑了笑：“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坐在她正对面，身穿棕黑色猎人长袍，头戴三角帽，蒙着半张脸的神秘女人自上车以后便独自抱臂假寐，一言不发，坐在中间的审判官则自顾自看起了报纸，临窗座上穿着寻常校服的少女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离谱的是从上车以后她就拿了本书认认真真地看着。
如果她没认错，那应该是本这个世界的教科书，书名为《蒸汽机械中级下册》。
她说完，那名少女便十分惊奇地抬起头，诧异道：“原来你会说话啊！”
遥想这一路，从教堂到火车站，露娜是想问不敢问，想说不敢说，毕竟女侠姐告诫过她要谨言慎行，因为像她这样式儿的万一哪句话没说好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但问题是现在已经快出人命了。
这是啥意思啊？公然人口拐卖？她一个妙龄少女，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眼前这三个（除了窗边那一个）看起来都不像好惹的，她怕啊。
“嗯……”露娜愁肠百结，小眼儿往身边瞟了又瞟，小心翼翼：“算、算是会一点。”
她身旁的澍对于她的暗示未予理会，而是专心观察着窗外。
罗伊尔城被称为‘世界贸易中心’，因为其拥有最丰富的矿脉，是最大的黑金出产地，所以它不仅拥有最先进的蒸汽机械，还拥有陆地上最大的蒸汽火车网络，足足四条通往不同方向的火车轨道足以使来自罗伊尔城的矿产与商人以最快速度抵达周边的大型城邦。
她们此刻所处的便是罗伊尔城的始发站，罗伊尔城中心站，出了这个站点之后火车还会在郊外站点停靠一次，然后便会径直驶向西北方向的维斯特城。
这些信息也是澍从站内的线路图得到的，毕竟她其实并没坐过蒸汽火车。（因为没有合法身份，也没有足够的钱，最主要的是她所活动的地区也没通火车，出行只能靠骑马）
不多时，火车汽笛拉向，站台上还未来得及登车的乘客正在匆忙奔跑，她回头环顾，一等车厢内气氛安静，封闭的车厢里仅有十余座位，除她们五人外，只有一名穿着正装头戴高顶礼帽商人模样的男人坐在靠门一排的临窗座上看报。
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刻意忽略，他似乎对携带武器登车的她们并不好奇。
上午十点三十五分，蒸汽火车准时驶离了罗伊尔城中心车站。
城市的景象缓慢后退，而坐在对面的拉弥亚终于放下了报纸，澍瞥了一眼，报纸正中间头版头条，正是对于剿灭了地下水道邪教徒事件的详细报道，而报道夹带的黑白照片里却并没有夜行者们的身影。
这或许就是她穿便装出行的原因。
“我们现在正乘坐火车前往北方的维斯特城，抵达那里以后要换乘马车，继续前往边境。”
拉弥亚看向露娜，微微一笑：“露娜小姐，你好像便是来自西塔城，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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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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