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写下“离职申请”的最后一个字时，写字楼的落地窗正映着晚高峰的车河。
她指尖在“确认提交”上顿了半秒，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刚刚张婶带着哭腔的电话还在耳边响：“溪丫头，你爷爷他……今早晕过去了，我让知然来看过了，说以后要有人常守着。”
后面的话她没太听清，只记得张婶叹“他硬撑大半年了，就怕耽误你”，记得自己攥着手机站在茶水间，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
提交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林溪没顾上看屏幕上HR自动回复的“请于三日内办理交接”，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电梯口冲。
手机在掌心发烫，她手指发颤地点开购票软件，选了最早一班去镇子的高铁——哪怕要在中转站等两个小时，也比多耽搁一分钟好。
出租车穿晚高峰的车流往高铁站赶，她望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张婶电话里那句“让知然来看过了”忽然清晰起来。
陆知然是她小学同学，他爸爸是镇上卫生所的医生，小时候她摔破膝盖，总赖在他爸爸诊室里要糖吃。
后来她去城里工作，偶尔听爷爷提过他接了他爸爸的班，成了镇里最靠谱的大夫。
高铁驶出城区时，天慢慢暗了。
林溪靠着车窗打盹，梦里是小时候的院子：青石板铺的路被晒得发烫，爷爷坐在葡萄架下编竹筐，陆知然蹲在旁边帮她捉树洞里的知了，喊她“小溪，别爬那么高”。
等她被乘务员叫醒，窗外已是黛色的山影。
下了高铁转中巴，晃到镇子口时，天刚蒙蒙亮。
熟悉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意，远远就看见自家那座带天井的院子，院门虚掩着，墙头上的爬山虎垂下来，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林溪站在院门外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天井铺着青灰色的老砖，缝里嵌着点青苔，被晨露浸得润润的。
中间孤零零立着棵石榴树，树干歪歪扭扭，却枝繁叶茂，这会儿刚过花期，枝头坠着些青嫩的小石榴，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影子在砖上晃得细碎。
正屋是两层的木楼，楼上楼下是住人的地方，木门框上还留着林溪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溪”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却还能辨认。
楼上原是爷爷住的，后来爷爷年纪大了爬不动楼梯，就空着。
天井两侧各有间矮屋，左边是厨房，门口摆着个豁了口的陶罐，插着几束晒干的艾草；右边是杂货铺后屋，门常锁着，锁是黄铜的，被摸得发亮，里头堆着爷爷舍不得丢的旧物——缺了腿的竹椅，装过糖果的玻璃罐，还有林溪小时候背过的布书包。
天井里的石榴树落了层叶，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陆知然穿着白大褂出来，看见她时愣了愣，随即快步走过来：“你回来了？爷爷还睡着，昨晚没再犯晕。”
他眼底有红血丝，显然守了一夜。林溪点点头，喉咙发紧，只挤出句：“谢谢你，陆知然。”
陆知然摆摆手，侧身让她进屋：“快进去看看吧，他夜里还念你名字呢。”
阳光刚漫过天井的青砖缝，落在陆知然白大褂的下摆上。
爷爷呼吸匀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梦里还在惦记什么。
林溪轻手轻脚走过去，替爷爷掖了掖被角，指尖碰到他手背，比记忆里凉了些。
陆知然在她身后轻声说：“凌晨喂了次药，睡得沉了。这大半年他总说心口闷，却非说等你年底回来再查，拦都拦不住。”
林溪没回头，望着爷爷鬓边新添的白发。
小时候她总嫌爷爷的手糙，编竹筐时总蹭得她胳膊痒，此刻却想攥着那双手，像从前他哄哭闹的她那样，轻轻拍一拍。
“药我温在灶上了，等他醒了再喝。”陆知然转身往厨房走，脚步放得很轻，“你坐了一夜车，去里屋躺会儿，我守着就行。”
林溪摇摇头，从包里摸出手机——昨晚急着赶路，没顾上回同事消息，此刻屏幕上堆着几条，问她怎么突然辞职。
她指尖停在输入框，想了想，只回了句“家里事，勿念”，便按了锁屏。
院子里的石榴树被风晃了晃，落下片叶子，正落在窗台上。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陆知然就在这窗台下，举着只刚捉的知了哄她：“小溪你看，它叫得好不好听？”那时他校服袖口还沾着泥，却笑得比夏日的阳光还亮。
如今他站在厨房里，白大褂洗得有些发白，却衬得眉眼更清。
林溪跟着他去了厨房，望着他的背影，“我爷爷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
陆知然正往灶上添柴的手顿了顿，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侧脸暖烘烘的。
他没回头，声音沉了些：“是老慢支拖出来的心肺问题，秋冬总犯，今年尤其重。前阵子夜里总咳，我妈听见了，硬拉着他来拿药，他还说小毛病，别惊着你。”
他转过身，眼神里带着点无奈：“我劝过好几次去市里做详细检查，他总说等你回来再说，犟得很。你回来了就好，等他缓两天，我陪你们去市里。”
林溪没接话，药罐忽然“咕嘟”响了声，苦香漫过来，呛得她鼻尖发酸。
她想起去年冬天视频，爷爷坐在杂货铺的老柜台后，柜台上摆着她小时候爱吃的薄荷糖，他笑着说“今年暖，一点不咳”，还拿起罐腌梅子晃了晃，“留了罐酸的，等你回来解腻”。
“他总怕给你添麻烦。”陆知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檐角的麻雀，“前阵子我来送药，看见他在杂货铺后屋整理货箱，咳得直扶着货架，见我来赶紧直起腰，说’别告诉你，你在大城市里工作不容易‘。”
林溪抬手抹了把眼，指尖湿了一片。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趴在杂货铺的柜台上数硬币，看爷爷给街坊递酱油、称盐巴，问“爷爷累不累”，爷爷总笑“不累，这铺子开着，就是等你回来有处落脚”。
那时候她不懂，如今才知，这些年她在城里追的霓虹，都是爷爷守着这间老铺，一声不吭替她撑着的亮。
“等他醒了，我跟他说去市医院。”她转过身，声音有点哑，却很稳，“这次，得听我的。”
陆知然看着她泛红的眼，点了点头：“药该滤了，我去拿碗。”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你要是累，就靠椅子歇会儿，我盯着呢。”
院子里的风轻轻吹着，石榴叶在窗台上打了个转。
林溪回了屋，挨着爷爷的床边坐下，握住他微凉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次回来，就守着爷爷，再也不离开了。
—
爷爷醒时，天已近午。
他眼睫颤了颤，看见床边的林溪，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想抬手摸她的头，胳膊却没力气，只轻轻晃了晃。
“溪丫头……你咋回来了？”声音哑得像蒙了层沙。
林溪赶紧攥住他的手，往自己脸边贴了贴：“请假回来的，陪你些日子。”
爷爷笑了笑，眼角皱纹堆起来：“傻孩子，城里班要紧。我这老骨头没事，躺两天就好。”
“陆知然说你得去市医院查。”林溪直截了当，盯着他的眼睛，“这事儿听我的。”
爷爷脸上的笑淡了，别开脸看窗棂：“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老毛病了，去市里也是白花钱。”
“钱的事你不用管。”林溪急了，声音拔高些，“我工作这两年也存了不少。我只要你好好的。你要是不去，我就不回城里了，就在镇上找个活儿，天天守着你！”
她故意把话说得硬，眼眶却先红了。
爷爷转过头，看着她鼻尖的红，叹了口气，抬手想擦她的泪，手到半空又落回去，声音低了：“你这孩子……跟你妈一样犟。”
“我妈要是在，也会逼着你去。”林溪把他的手重新握紧，“你把我养大，不是让我看着你硬扛的。你去查了，好好治，以后还得看我嫁人，抱曾孙呢。”
爷爷沉默了半晌，喉结动了动，终是点了头，声音轻得像叹气：“好，听你的。”
林溪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揉了揉，再抬头时笑了：“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她转身往柜边走，脚步轻快了些。
爷爷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抹了把眼角，嘴角却悄悄扬起来——这丫头，终是长大了，能反过来护着他了。
陆知然端着药碗进来时，正撞见爷爷望着林溪背影笑，他脚步轻了轻，把碗放在床头的矮凳上：“爷爷醒了？刚好药温乎了。”
爷爷应了声，林溪已转回来，端起药碗要喂，爷爷却摆摆手：“我自己来，还没到动不了的地步。”
他颤巍巍接过碗，药汁苦得舌尖发麻，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头。
陆知然在一旁收拾着药罐，听林溪说定了明天去市里，插了句：“我跟所里请了假，陪你们去。市里医院我熟，挂号检查都方便。”
林溪点点头，“真的谢谢你，你赶快回去休息吧，为了照顾我爷爷你都没怎么睡觉吧？”
陆知然却笑了笑：“咱俩还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你爷爷就是我爷爷。”
送走陆知然，林溪回身关了院门，刚转身，就见爷爷靠在床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的笑。
“看我做什么？”她走过去，顺手替爷爷拢了拢被角。
爷爷轻咳两声，慢悠悠开口：“知然这孩子，心眼实。”
林溪没接话，拿起矮凳上的空药碗要去洗，爷爷却拽了拽她的衣角：“溪丫头，你跟知然……”
林溪手一顿，回头看他，爷爷眼里亮堂堂的，哪还有半分刚醒时的迷糊。
“爷爷，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她把碗放在桌上，挨着床边坐下，“他帮我捉过知了，我偷过他藏的糖，跟亲哥似的。”
“亲哥？”爷爷挑眉，“那他这大半年，天天绕去铺子里给我送药，逢年过节就往这儿送菜，哪个当哥的这么上心？”
林溪愣了愣。
她在城里这些年，听爷爷提过陆知然常来照拂，她也给陆知然打电话道过谢，逢年过节也会给张婶带许多补品，可她从没往别处想。
此刻被爷爷点破，鼻尖忽然有点热。
“我……”
爷爷叹口气，拍了拍她的手：“知然他爸走得早，我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重情。他对你的心思，镇上街坊都看在眼里，就你傻。”他顿了顿，又柔了声音，“爷爷不是催你，就是觉得……他靠谱。你要是真没那意思，就当爷爷没说过。”
林溪望着窗外的石榴树，陆知然方才站在树下跟她挥手的模样忽然清晰起来。
白大褂被风掀着角，笑起来眼里有光，跟小时候举着知了喊她“小溪”时一模一样。
她轻声道：“我知道了爷爷。”
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咚”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沉闷又突兀，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爷爷原本松缓的眉头蹙起，爷孙俩人相视一眼，林溪按住爷爷的手：“我去看看。”
她快步走到院门口，手刚搭在门闩上，心里还犯嘀咕——这时候镇上人都忙着忙活，谁会来敲门又没动静？
拉开门一看，门外空荡荡的，青石板路直通向巷口，连个过路人的影子都没有。
“奇怪……”她低喃着探头往外望，脚边却蹭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低头一瞧，才发现一只黑猫正蜷缩在门后，身子缩成一团，右前爪上沾着暗红的血，顺着毛往下滴，刚才那声闷响，想来是它虚弱得没站稳，撞在了门板上。
第一次写文～～多多提建议哦[狗头][狗头][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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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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