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娥不怵,反而近前:“我哪里是什么恶妖,休要诬蔑。这天底下我最心慈,眼下也是为我师父借柴灶,想搭火烧饭罢了。”
“若自夸一句心慈,就能换来柴灶斋饭,那天上地下便没有穷苦人家了。”
宝娥又迈一步:“似你这般甚不知变通,我不过是怕你误会才说这些,哪算自夸。”
那剑客忽拨动剑上旧穗,笑道:“再多言,却休怪刀剑无眼。”
宝娥心恼,暗骂道:什么剑客,个泼樵夫罢了,也忒小家子样!借他些柴火,便当命护着,倘若借米皆面,岂不要八辈儿地恨她。
“哼!”她怒道,“同住一庙,却有两副心肠。也是我慈心,倘若我那师兄在这儿,哪容得你耍弄,灶也不消借了,直接一棍子打得你呜呼丧命,再拿你骨头做柴,挖空了肚子当灶使! ”
那剑客听得“两副心肠”,面色微变。
他正要细问,宝娥却已大步离开。
却说宝娥一路赶回庙门前的庭院,看见唐僧,忙上前诉苦:“师父,那灶台主人不借哩。还要把我的脑袋认作西瓜,用斧头劈个烂碎!”
一句话唬得那三藏打了个寒噤:“悟妙,休得胡言。你这脑袋好好儿地安在脖子上,哪里叫人砍了。”
“也是我跑得快,逃过这一劫——师父,还是等那聂公子送斋饭罢。那剑客看着俊俏,委实不是个好相与的,实在可恨,可打!”
唐僧道:“悟妙,他不借,也有他的道理,何不拿钱钞买些。”
宝娥也不喊师父了,嘟嘟囔囔:“你这和尚说得轻巧,当日从高家庄走,不许我带金,不让我拿银,我有什么钱钞,哪里摸得出一文钱。即便逼我,我也只能从别人坟头上摸来几块零碎黄纸,拿去让那樵人笑话。”
一番话气得三藏皱眉叹气,半晌不言。
“莫气,莫气!我去便是。”行者笑嘻嘻接过话茬,“正巧老孙我肚饿,方才看那灶房角落堆着新鲜的米面果菜,还能顺道吃些,也好有力气打妖怪。”
三藏点头道:“你去罢。”
宝娥忙扯住悟空:“哥啊,果真新鲜么?我方才怎的没瞧见。”
“你这呆子,定是没往那屋里走。里头有数不尽的鲜甜果子,刚从地里拔来的好蔬菜,灶台上的点心、馍馍,也都轰轰锵锵冒着热气儿。”正说处,他又要走。
宝娥两手拽住他胳膊:“哥哥啊,哪能让你一人忙活借灶的事,岂不委屈,还是我与你一起去罢。”
行者只笑:“好说,好说!”
原来这大圣是看她躲懒,有意捏些假话哄她,那三藏却不知晓,见他俩重归和睦,甚是欣慰。
他取出几文钱,想着悟空性燥,便递与宝娥,嘱咐道:“悟妙,再好生问那施主借灶一用。他若不答应,锅巴冷饭吃得,野果也吃得,休起争执。”
好宝娥,一把抓过那几文钱,贪看不舍,又摸又搓,半晌才塞兜里。
行者与她一道往灶房走,笑道:“师父忒偏心,倒舍得给你几文钱。”
宝娥紧捂着兜,有几分恼气:“师兄你这话没理,这钱终归花在大伙儿身上,哪是给我一个人。”
悟空还想嘲她两句,却陡然察觉到一阵阴风。
他疑心道:定是那哄骗悟妙的阴祟作祟,如今又将主意打在三藏身上。
又想他若回去,这呆子老大惫懒,定不肯去借灶。
他便暗暗拔根毫毛,变作假身与悟妙一起去灶房,真身却一纵,往回赶去。
宝娥并不知晓。
她起先扛着钉钯,没一会便嫌累,往地上一砸,拖在身后。
“师兄,”她问,“那灶房里的是白米还是糙米?”
假行者道:“有米,有米!”
那呆子没听懂,摸摸脑袋,又问:“都有什么果子,是红果还是青果?”
“有果,有果!”
“你这猴子,怎的胡言乱语来接我的茬。”
“有猴,有猴!”
宝娥终于看出他不对劲,一把扯住他:“哥啊,你这喝风就管饱的猴子,怎也饿出一副傻样。”
那假大圣是毫毛变的,轻如芥子,她一拽,他就打横飘在半空,风筝一般飘动,还在道:“有风,有风!”
“原是个假的!”宝娥气得乱跳,拖起钉钯将假行者打得无影无形,“这弼马温又耍我,都已落得这般前胸贴后背的田地,还欺负我!”
她想回去,可又看见不远处一缕炊烟。
“讨个灶罢了,我也不怕。待摸来一手锅灰,管叫那泼猴子顶个黑脸见人。”宝娥骂骂嚷嚷往灶房去,在门口看见剑客正往灶里塞柴。
锅里沸汤滚动,白雾袅袅。
灶上码着切得齐整的竹笋、青菜、木耳、面筋、香菇……
宝娥痴痴看着,一一望尽,不曾遗漏半分。
剑客早已瞥见她。
他塞进最后一根柴木,起身,环臂倚靠在灶边。
“你这妖胆量大,”他笑道,“莫非方才那一剑没劈着你,便小瞧了刀剑的厉害。”
“肚里空着,胆小只做饿死鬼!”宝娥发了呆性,愣盯着灶台,“樵哥,你这锅里煮的是什么?”
剑客听得这怪称,也不纠正,只发笑:“白水。”
“这白水是什么滋味。”
“无滋无味。”
“那想来是还没下几样竹笋青菜煨着。我看你这笋鲜嫩,稍许掺点油盐便味美。”正说着,宝娥往锅前凑。
但一柄剑横过,挡住她去路。
她心恼,气哄哄取出那几文钱:“师父给我钱了!专用来与你借灶。”
“不要钱。”剑客道,“我只问你一桩事。”
听他说不要钱,宝娥毫不迟疑,忙将几文钱塞回兜里,细细保管,这才问:“什么事?”
“适才你说‘同住一庙,却有两副心肠’,可是在庙里看见了什么人?”
“哥啊,你怎这等命苦,是被柴烟熏坏了眼睛,看不见庙里住着的另一位聂姓公子么。”
“哦,聂公子,正是了。”剑客抱剑在怀,懒靠着灶。他两条胳膊一拢,便挤得那鼓鼓的胸膛更明显。
宝娥大胆觑一眼,再瞟一眼,又瞄一眼。
这般俊俏风光,着实叫她心痒难耐,她道:“郎君不晓得那聂公子,定是一人住在这半边庙里。独来独往,竟也不嫌闷。”
“独身一人惯了,自小如此。”他道。
“那还是有人相伴的好。”宝娥上前道,“不瞒你说,我恰好也无婚配,正四处相看郎君嘞。”
剑客心道这妖精实在没个正经,但又着实有些趣味,他笑她:“你那和尚师父,也知道你有意配婚姻?”
“他恰好做个男亲家,还能吃上杯喜酒。”
“如此倒美满。”剑客笑一声,“但定要选个良辰吉日,切莫在宴上现了妖相,惹宾客狠打。”
宝娥暗暗呸了声,心底骂道这樵人好不知趣,竟耍弄她,真个欠打!
不想那剑客又道:“这荒庙里仅有此间一处灶房,但可直接借去,无需银钱。另有煮好的米粥,也可吃些。”
宝娥闻言,登时忘记方才还在骂他,欢欢喜喜上前。
“好哥哥,”她道,“天上地下再没像你这般善心的好人。”
剑客横剑拦她:“但有一事——”
宝娥停下,看着他不言语。
他道:“往后有一事要劳你帮上一帮。”
“好说,好说!”宝娥一心记挂米粥,根本没听进去,敷衍答了句,推开他的剑。
她实在饿得慌,找到正晾着的一盆米粥,也不客气,两手捧起,就要吃。
剑客问道:“不是要替那和尚化斋?”
“你这樵人,好不知晓道理。做徒儿的,自当先替师父尝尝味道如何。那不好吃的,岂能入我师父的口。”宝娥顾不得看他,张了嘴,囫囵就往下吞。
那剑客不知她食量深浅,以为与寻常人无异。
但不过一会儿,他便看见她长舒一气,放下那一人合抱粗的饭桶。
桶内空空如也。
是他两天的饭量。
如今一粒不剩。
剑客笑眼微凝。
他忍不住问:“先前不曾过问,你是什么妖?”
宝娥省下两分耐心应他:“你奶奶我是猪仙,今日也算你的造化,斋供神仙了。”
剑客默了默,了然:“怪道这般大的食量。”
宝娥摸摸肚子,冲他欢喜笑道:“哥哥竟有这等手艺,山下酒肆也差你几分。只可惜量少了些,不管饱。”
剑客有些怀疑所听所闻:“尚未吃饱?”
“太少,太少!只将就得个小半饱,要再做些,才勉强够吃。”宝娥丢开饭桶,她如今恢复几分气力,也有精神支锅做饭。
那剑客的米粥叫她吃尽了,只得吃昨日冷饭。
正吃着,他不知察觉到什么,忽放下碗,回身急走。
宝娥已然记不起他,又吃了七八碗糙米饭,并几碟素菜,这才爽利。
她吃饱了,忽想起一桩古怪:这剑客说此间仅有一处灶房,那聂公子去了何处安排斋饭?
她想不明白,索性抛之脑后,另挑挑拣拣,凑些素斋与三藏吃。
却说那三藏静立树下,等着两个徒儿化斋,忽看见一白袍公子提个木盒缓步而来。
那郎君面如皎皎明月,通身气派清隽出尘。
“长老,”他欠身礼道,“适才有位菩萨好心救我性命,她道是护送师父去西天取经,恰巧途经此地。想来她所说师父,便是长老。”
三藏忙道:“定是我那莽撞的徒儿,多有惊扰,还望聂施主宽心勿惧。”
“长老言重,若无宝娥姑娘,在下恐要成那贼人刀下亡魂。”聂归羽问,“怎不见她?”
三藏答:“她与我那大徒弟借用灶房去了。”
聂归羽面色淡然:“长老还有其他徒儿么?”
“我那大徒弟姓孙,叫作孙悟空行者。他生得咨牙俫嘴,却也有些本事。”
“却不凑巧,未能见面。”聂归羽道,“化斋也要些时辰,恰备斋饭为谢,还望长老不嫌,尽可吃些。”
三藏低头,看见他手中食盒。
精巧细致,品相不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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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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