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大半晚上的结果，就是祝愉成功在开学第一天病倒。
早上孟元淑左等右等也不见孙女出来，眼看马上迟到了，她走过去敲卧室门，奇怪没人应。打开门捉人，室内冷气跟西伯利亚寒流似的窜出来，再伸手一探，被窝滚烫，捞出一只煮熟的小虾米。
孟元淑吓了一跳，觉着鼻息还算平稳才克制住打120的冲动，拉着孙女就往急诊跑。
祝愉迷迷瞪瞪被扶起来，套上衣服，赶往医院。真正清醒过来时，点滴都吊完一瓶了。
秦远：开学第一天就请假，勇士好算计。你是不是暑假作业没写完呢？看破一切.jpg
祝愉歪在输液椅上脸色苍白，脑袋抵着干瘪的靠枕。她坐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现在感觉脖颈到背部僵成一根晒干的小鱼条。
小鱼条左手插着针头，单手回消息，打字不太利索。
祝愉：合理病假，禁止污蔑。
顺手拍了一张正在输液的照片发给对方。
秦远：您真是神机妙算，一晚上就请来了东风。不像我，饱受摧残呐！
祝愉心想，确实是风吹的，空调风往东边吹，怎么不算是东风呢。
祝愉懒得再打字，直接弹了一条语音过去，说：“班导又怎么了？”
秦远：别提，这学期开始我们要上晚自习，班委刚把新课表发下来。
桐思二中历来奉行素质教育，但祝愉总觉得这只是应试教育换了层皮，新瓶装老酒，内核一点没变。表面提倡减负，其实压在学生肩上的担子根本没轻，压力变成了各种课外补习班，竞赛集训……
不在学校上晚自习，她也没法早休息，苏女士给她报了数理化辅导班，一周上四天，从7点上到9点，每次两小时网课，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祝愉习惯了，也没什么所谓——在哪都是学，在哪都学不太明白。但是她尚存一点良知，不敢再刺激同桌脆弱的心灵。
她同仇敌忾道：“不是高三生才有晚自习吗？怎么提前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秦远顿时他乡遇知音：听说桐思今年的重本率比不过隔壁的实验附中，Top1和Top2学校录取人数也差了一截，校领导面子挂不住了呗。
点滴输完，孟元淑叫来护士拔针，她摸了摸祝愉额头，体温已经下降，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我看明天还得休息休息，你跟班主任再请一天假。”孟元淑在上车前说。
“姥姥，那可不行！”祝愉很痛苦地拒绝了诱惑，觉得自身形象瞬间拔高，“高二可是争分夺秒的冲刺阶段，况且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我还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呢，一天到晚盯着书本把身体搞垮了，得不偿失！”老太太偏心偏得没边，“你妈让你上那么多补习班，也不见得上出什么名堂。”
不是……
怎么听着像骂人……
祝愉原本手支着下巴撑在车窗框看老城区街道的风景，闻言整张脸转过去望向窗外，装作没听到。
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香樟树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微风拂过，天空洒下片片金色律动的光斑，中间的绿化带盛开着蓝粉相间的绣球，出租车行驶在主干道上，像穿梭在绿色的隧道中。
司机师傅听了这话，也转过头来劝她说：“学习还是要劳逸结合，小姑娘，你这都学进医院了，还是听你奶奶的话多休息。”
“……”
可她不是因为学习刻苦而生病啊！
祝愉有口难言，只能装死。
好在医院离建德苑很近，过两条街拐个弯就是。车一停稳，她跳下来飞奔上楼。
走到家门口，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快递盒子，她回头新奇道：“姥姥，你还开始网购了呀。”
“没有啊，也没听谁说寄东西给我呀。”孟元淑拿起快递盒，标签上收件人写着徐*。
快递公司为了保护客户**，开单子时只有姓氏，具体的名字统一用*号代替。
“你看这，门牌号写的是201，是对门那间的东西，估计快递员放错了。”
祝愉凑过去确认名字，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她记得隔壁的房主是一位慈祥的老爷爷，也确确实实姓徐，只不过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小时候来姥姥家住，经常去对面串门。徐爷爷老伴走得早，也没听说有什么子女，妥妥一空巢老人，她还以为这房子会一直空关着。
楼道里的窗户没关，外面热哄哄，但祝愉这会儿却感觉阴丝丝的，她结巴道：“这……这人都不在了，还还还有快递呢。”
“想什么呢！”孟元淑没好气地瞪了祝愉一眼，把盒子放回201室门口，“前阵子老徐的女儿带儿子从莱北回来了，听说要在这住一段时间。”
“徐爷爷还有孙子呢，我怎么从没听说过。”祝愉打量着对门，这才发现门口铺上了干净的新地毯，门锁似乎也换过，把手光滑锃亮。
“你不是见过的吗，”孟元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得特别开心，“小时候和人家孙子第一次见面就吵架，还没吵赢，哭着跑回来的。”
“怎、么、可、能！”她鼓着脸，有些没底气地反驳道。
“怎么不可能。”孟元淑很不给面子地嘲笑道，转身进了厨房。
祝愉回忆了一下，还没等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飘出来的香味打断了思绪。
孟元淑端来病号饭，祝愉斜倚在卧室飘窗上，中间摆了张可折叠的小木桌，可用来看书画画，也能当作懒人的餐桌。
很简单的一粥一菜一汤。祝愉吃得不亦乐乎，后背沁汗。
红枣桂圆糯米粥是熬了一个晚上的，绵密软糯，配上梅干菜蒸笋，咸甜可口。她撇掉葱花和姜丝，又喝了整整一大碗鸡汤。
吃完，睡意涌来，祝愉没什么精神地倒在一边的床上。
也许是午后低烧，体虚多梦，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她跑去姥姥家，捧着一个磕坏的青少年国画创意比赛特等奖水晶奖杯，在小区花园里遇到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
不记得男孩说了什么，但是梦里的她很快哭了。
然后奖杯消失了，她坐在某个考场上对着试卷发愁，想答卷却浑身动弹不得。
“叮铃铃——”
从考试收卷铃声中惊醒的那一刻，手机正发出刺耳的闹铃，祝愉躺在床上急促地呼吸。
掐掉闹钟，屏幕上显示秦远最后发的一条未读信息，时间是三个小时前。
「对了，期初考分数出来了。军师节哀。」
祝愉在心里暗骂便宜同桌不靠谱，有这等大事居然放在最后才上报。
她连忙打字：成绩单呢？
等了几秒，没有回复。算了算时间，应该还没下课。
「班导今天讲卷子吗？讲的话帮我抄一份物理卷的错题。」
「老规矩啊！字写漂亮点！！！」
发完消息，祝愉虚握着手机，重新昏昏沉沉睡去。
——
桐思二中，教学楼。
“咱们桐思二中是省重点中学，高二学习任务重时间紧迫，这儿和你之前学校的课程内容也不大一样。”
班导孙国立拿着教案边走边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看起来特别好为人师，“我看过你的成绩，能在PhysicsBowl中脱颖而出，想来学习能力也不差，反正有不懂的地方多和同学们请教，跟不上的内容也可以和我说。”
到了高二（3）班门口，上一秒兵荒马乱吵到楼底下都能听见的班级瞬间被按下静音键。
孙国立走上讲台，笑容立马收了起来，嘴角降下两个度。教案一放，别上领夹麦克风，开始全方位输出：“都收到成绩了吧，考成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试卷都是暑假作业上的原题，你们真厉害啊，送分题都能做成送命题！”
“高二了也不知道收收心，我要是学成你们这样，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盯着下方几个偷笑的学生，一记眼刀飞过去，“还嘻嘻哈哈呢，你们几个，站起来听课！”
椅子拖着地板响起一小片稀稀拉拉的声音，孙国立扫视全班，看见台下学生见不到一丝笑意，甚至有些痛苦的面孔，心满意足地收了声，也终于想起了门口还杵着个人。
宋泊琛立在教室门口，感觉到不时有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目光从身上扫过，他站得笔直，校服穿在身上衬得人干净利落。
孙国立招手让他进来，简短介绍，“宋泊琛，新来的转校生，以后大家就是同学了。”说完，环视一圈，隔空虚指了后排某个空位，“你就坐那边吧。”
“老师，这是祝愉的位子，她今天请病假了。”秦远连忙举手说道。
“噢对，”孙国立卡了壳，想起了祝愉惨不忍睹的物理成绩，嘴角一抽，“宋泊琛，那你就暂时坐她后面吧。”
安排完座位，孙国立打开教室多媒体，直接切入正题，开始讲卷子。
孙国立虽然年近五十，但讲课时精力充沛滔滔不绝，有种不顾人死活的美感，他几笔在智能黑板上画出一个模型，迅速写完第一题的解题步骤，直接开始念第二题题干。
宋泊琛支在光洁的的课桌上，抬起头听了一会，他扫了一眼黑板大概知道考察了哪些知识点，便抽出一本竞赛题册写起来。
斜前方的秦远忙成陀螺，嘴里叼着笔盖，奋笔疾书。他不仅要记下自己的错题解析，还得抽空对照祝愉的卷子，把她那份也记上。
老孙讲完了选择题，喝口水，留几分钟让同学们消化知识。
秦远歇了口气，扭着手腕放松，余光瞄见新同学安安静静坐在位子上，头也不抬，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根黑笔沉思。
他往后靠，后背贴上桌沿，转头对口型：你是不是没卷子？
这不是废话吗？
宋泊琛对着身侧抬了抬下巴，意思是我还没同桌。
秦远问：“你物理咋样？”
宋泊琛想了想，保守道：“还行。”
然后他看着前座那个男生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笑容，豪迈地把一张红字比黑字还多的卷子拍在习题册上，像甩掉了什么烫手的山芋。
“借你看了，帮忙订正一下。”
宋泊琛突然被布置了任务，愣神之间，老孙已经结束了休息，开始讲下一轮的题目。他只好合上写到一半的竞赛题，拿出红笔，皱着眉头看面前这张错的五花八门的试卷。
卷子上的字迹清秀隽雅，这位祝愉同学在答题区域用很工整漂亮的字迹写着一些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答案。他改着改着，渐渐对桐思二中的教学水平产生质疑。
宋泊琛边听边订正，差不多把整张试卷重做了一遍。老师略过的一些解题步骤，他还特地补齐，并在一旁标注了基本原理，就差写考察的知识点在课本第几页第几行了。
题目：螺旋星系中有大量的恒星和星际物质，主要分布在半径为R的球体内，球体外仅有极少的恒星，球体内物质总量为M……
这是最后一道压轴题，难度较高，总共有3个小题。第一问祝愉还能磕磕巴巴写出一点东西来，到了第二三问，留下大段空白，可见编答案都很困难了。
宋泊琛有条不絮地写完最后一个步骤，目光下移，突然顿了顿——
像是大晴天下了场突兀的太阳雨，试卷最底端一行小字写着：我与你相遇，怎么说呢，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星星通亮了一片荒芜的小宇宙。
还怪文艺的。
可是讲究严谨缜密的物理卷不需要虚头巴脑的东西。
宋泊琛自动把这句矫情的话作为写不出物理题的无病呻吟。
但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适当鼓励一下这位没有物理天赋的学生。
于是，他思索一番，在后面跟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Per aspera ad astra.
我和你的相遇，怎么说呢，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星星，通亮了一片荒芜的小宇宙。——《小王子》
"Per Aspera Ad Astra" 为拉丁格言，译为循此苦旅，以达星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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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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