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澜澄不知道今天把她们母女俩强制带回来是否是正确，但是他知道，今天别墅里除了管家没有别的家佣，是一件正确的事。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此时涨成猪肝色，精心打理的二八侧背也东一撮西一撮地翘着，衬衫扣子在刚才的拉扯中崩掉一颗，隐隐漏出结实的胸膛。
时间过了多久？
十秒？半分钟？
时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伸、凝滞。对周遭的一切其他感知骤然退去，世界缩小到只剩耳边，女儿用尖锐的声音大声喊的“捅呀”。
一向被旁人众星捧月，不敢被随意怠慢的贺澜澄，此时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央，如同锈蚀的机器人，不甚灵敏地扭头向左看了一眼石化在一旁的老管家，又向右看了一眼手里握着刀表情无措的周江月。
他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随后一只手绕道后面托住还在拼命挣扎叫嚣的女儿，另一只手把书包带轻轻一拽，便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接着往沙发上斜斜一歪，双手用力便把膏药猴似的女儿也扯了下来。
然后快速起身，把周江月手里的刀一把夺走放回原处，看了眼母女，又扯来两把椅子，往周江月那边轻推一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如果不是全程面朝周令宜，就更优雅了。
“告诉爸爸，刚刚那番话是从哪学来的？”贺澜澄往椅子上一坐，皱着眉，刚刚一番动作，使他脸上微微出汗，面色也变成了运动后的白里透粉，没有打理的衬衫懂事儿地敞开一片，白皙的皮肤在黑色的布料下面若隐若现。
一副不守男德的魅惑样儿，看着就心烦。
周令宜冷哼一声扭头看向站在一旁还没缓过劲来的妈妈，张开双臂嘟起嘴巴，晃动着双腿撒娇道：“妈妈，我想回家睡觉~”
“好，好。”慢了半拍的周江月看见女儿不见往日的软萌乖巧，以为是独自一人来到新的环境应激，自责的情绪瞬间充斥着心脏，连一点情面都不愿给贺澜澄留了，抱起女儿就往门口走。
“谁允许你走了？”贺澜澄见到周江月要走立马起身，大手如铁钳般箍住周江月的肩膀，刚刚无意中透露的温柔如灯光骤息，语气骤转冰冷如冬夜寒铁。
“和你没关系！”周江月被莫名带到这个地方本就惊惶委屈，看见昔日爱人竟变得如此不依不饶，心中对这个男人更是失望至极。
她抱着女儿试图挣脱男人的桎梏，却没想到说时迟，那时快，周令宜从妈妈怀里冒出头来，双手一把握住贺澜澄的小臂，猛地张大嘴，用上毕生的力气，狠狠朝他的手掌咬了上去。
“嘶！”贺澜澄感受到疼痛，立马将手抽了回去，但是扛不住周令宜嘴硬心狠，握着他的手腕不松。
导致贺澜澄将手抽回去的时候，连带着把女儿也从周江月的怀里拔了出来。
即便他第一时间把女儿放在地上，他的女儿仍然不为所动，现活像一个咬住人不撒嘴的小乌龟。
牙齿打破皮肤的重重阻拦，一颗颗地嵌进肉里，划破血管，鲜红的血从周令宜的嘴里流了出来。
“医生，叫医生！”贺澜澄先是冲着管家大声吼道，随后又对着周令宜温声细语地认错：“我错了我错了，宝宝快松口！”
从重逢到现在，这是贺澜澄第一次软下态度认错求饶。
“宝宝松嘴，松嘴，乖乖听妈妈话！”周江月看到血后，整个人都在颤抖，生怕女儿的牙齿为此受伤，立马蹲下抱住女儿，双手轻轻掰着女儿的齿关。
此番场面，周令宜不得不松了嘴。
松嘴那一刻，贺澜澄立马捧住周令宜的嘴巴，上上下下仔细检查，眼中对女儿的担忧满的要溢出，完全没有精力去关注自己那只带着鲜血的手。
周江月在一旁，边抽泣边摸着女儿的脸，本就因贺澜澄的百般阻挠怒感到生气，此时看到女儿嘴角的鲜血更是怒不可遏，一股火气从心口涌起，带着决绝的情绪狠狠甩了旁边的男人一巴掌。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本不想和你过多纠缠，可你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我和女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贺澜澄被毫无防备的甩了一巴掌，整个人往旁边一歪，好在及时撑住顺势起身。
他脸上带着鲜红的印子，却毫不在意，只是叉着腰在母女面前来回走了两步，然后停下看了一眼还在检查女儿嘴巴的周江月。
看到预期的局面被搞得一片狼藉，他发泄似的狠狠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最后冲着管家大喊：“医生呢？医生怎么还没来！”
“妈妈，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呜呜呜呜~”周令宜终归还只是一个身体5岁灵魂17岁的孩子，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被家里保护的很好。
面对一个体型健硕脑子有病的成年男人，难免会被吓到，除了在影视作品中，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激烈的场面，更别说亲身经历。
此刻见到贺澜澄冷脸大吼，母亲一次又一次情绪爆发，不仅原先护妈妈斗男主的勇气像戳破的气球般撒了气，更是感觉自己真的做错了事，要牵连到妈妈，情绪上头瞬间崩溃。
这次，她是真的哭了。
周江月此刻也顾不得冲贺澜澄发火，自从女儿会说话以后，有什么问题都会主动交流，从来没跟自己和其他人红过脸，是一个情绪非常稳定且讨人喜欢的孩子。
这是她第一次见女儿哭成这个样子，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成可怜兮兮的一簇，泪珠成串涌出连成一片，迅速浸湿了通红的脸颊和衣襟，小小的身子都在颤抖，肩膀随着哭声一抽一抽，手背胡乱地抹着脸，结果反而涂得到处都是。
她整颗心就像被攥在一起，揉的皱皱巴巴扔进一锅沸水里，可她从来没见过女儿这样，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把女儿抱在怀里，一只手来回摸着她的头顶，另一只手请拍着她的背，时不时还亲她一下，可是无论怎么安抚，女儿的哭声都停不下来，后来竟让她也红起眼眶，开始轻轻抽泣。
“呜，呜呜~”周令宜窝在妈妈怀里抱着她的胳膊，哽咽着艰难吐字，“我讨厌他，我不要……我不要他当我爸爸，我……不想……留在这里，妈妈对不起，我……我不想咬人，我讨厌他……我想回家……我讨厌他呜呜~”
“好，回……回家。”周江月抱着女儿跪坐在地上，将头垫在女儿肩上哽咽着回应：“妈妈也讨厌他，妈妈马上带你回家，宝宝别哭了，妈妈心都要碎了……”
客厅属吊灯划出轻盈弧光，透过摆放的艺术品折射出几分金碧辉煌，浅灰墙面与石膏线勾勒古典骨架，亚麻窗帘滤入花园中的柔光，几何地毯无声延伸暖意，黑皮沙发带着几分严肃靠在床边。
沙发上扶手处一大一小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远处站着这栋房子的主人，双眸低垂，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鲜血淋漓自然垂下，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一身黑色站在暖意的灯光下，却萦绕着孤寂凄然的味道。
这是医生一进来时看到的场景，他在心里估量了一下，然后提着医药箱抬脚往贺澜澄方向走去：“先生，我来看一下你的手。”
贺澜澄看到医生过来，并没有如医生预料般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带他走到母女两人面前：“快来看看。”
“孩子刚刚咬了我的手，用的力气很大，不知道会不会伤到牙。”
坐在地上的女人闻言抬起了头，眼睫下还带着一滴泪，饱满地颤着，像荷叶上宿的晨露，显得格外清寂。那睫毛终是承不住重量，令露珠倏地滑落，在素白的面颊上划出一道极细的光痕，竟不似哭，倒像是工笔美人图上添了神来一笔。
只见她茫然看着两人，像是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随后又偏回头，闷不吭声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像是要把她摁紧血肉中。
“江月，这是医生，让他给孩子看看，别留下什么病根。”贺澜澄半蹲下来，在女人耳边轻语，似一根羽毛不断轻拂，言语中透着诱惑，“看完病，我就送你们回去，嗯？明天让孩子继续上学好不好。”
周江月哭得脑子有些迟钝，察觉到男人的靠近，整个身体环住女儿微微后撤，抗拒着他的接近。
“乖，把她给我，看完病就回去。”贺澜澄看到周江月的抵触感到很不是滋味，明明他还爱她，为什么他话到嘴边如此伤人，他只是想将她护在身侧而已，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但是为了孩子，他还是微微用劲，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把女儿抱出来。
周令宜早已哭到脱力，没有一丝反抗，她听见了男主的话，于是乖乖配合，但是眼中带有几分瑟缩，不断躲避着男主的视线。
他坐在周江月旁边，看着怀中的女儿，不断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当初自己得知自己有女儿时有多狂喜，现在就有多自责。
“宝宝真乖，是爸爸不好，爸爸跟你道歉，让医生叔叔给你检查一下牙齿，不要害怕好不好？”
语毕，他抬头示意医生开始检查，一旁的周江月默默也撑着身子坐了过来，紧紧咬着下唇，盯着医生的一举一动。
口镜，探针，镊子……
“初步检查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不排除可能出现牙裂或者根尖炎的情况，如果不着急可以观察一晚，明天拍个口腔全景。”
“儿童牙齿非常脆弱，不要让孩子过度用牙，一旦伤到牙髓，甚至会影响后面恒牙的生长。”
医生叮嘱完，又偏头看了一眼贺澜澄的手，出于医德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先生，我来给您包扎一下。”
“嗯。”贺澜澄随意应了句，转头看向一旁的周江月和周令宜。
刚刚医生一检查完，周令宜就从他怀里挣扎出去，跑回到周江月的怀里。
“我一会开车送你们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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