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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粉笔灰下的坐标系

早读课的铃声像根被反复拉扯的琴弦,在七点十五分整猛地绷断,尖锐的余音撞在教学楼的瓷砖墙上,又弹回来钻进每个教室的窗缝。

宋周篇刚把英语单词本摊开在桌面上,米白色的纸页上一点笔记都没有,就这样托着下巴发呆,她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后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缝。

许败北的脑袋先探了进来,额前的碎发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校服领口沾着片可疑的面包屑,像是刚从早餐摊前一路狂奔过来。

他打了个哈欠,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骨节处还泛着刚睡醒的粉红,然后猫着腰溜到座位上,帆布包往桌洞里一塞的瞬间,带出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

锡纸包装在透过窗棂的晨光里闪了闪,宋周篇的笔尖在单词本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那包装纸上印着的“黑巧70%”字样,和她在新加坡义安城超市里常买的那款一模一样——连锡纸边缘压印的波浪纹都分毫不差。

“喂,”她用钢笔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校服布料下的肌肉微微绷紧,“巧克力纸。”

许败北低头扫了眼,漫不经心地把锡纸揉成个小团,手腕轻扬的弧度像投篮时的抛物线,纸团在空中划过道浅白色的弧线,精准投进斜前方三米外的垃圾桶。

“谢了,穿越者。”

他转着笔,银灰色的笔身在指间划出残影,忽然凑近了些,薄荷牙膏的清爽气味混着清晨的风飘过来,“昨天补胎到几点?没耽误今天早起刷题吧?”

宋周篇猛地往后缩了缩,她不太习惯这种动作,后颈的碎发扫过衣领,带来一阵微痒。

她把单词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刻意拉开距离:“比你早。”

…………

又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宋周篇慢慢习惯了国内的学习进度。

数学早读课总弥漫着粉笔灰的味道。

陆老师握着半截白色粉笔在黑板上疾走,袖口沾着层薄薄的白霜,抛物线与双曲线在墨绿色的黑板上交织成网,像张试图捕捉所有灵感的罗网。

宋周篇的笔记本上已经画满了细密的辅助线,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她甚至能听见粉笔末落在讲台边缘的轻响。

“这道题,”许败北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笔记本,他的校服袖口沾着点不知从哪蹭来的蓝墨水,“用参数方程更简单。”

她抬眼时,正看见他越过课桌中线的手指,骨节分明得像精心打磨过的玉石,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腹上还有层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

那根手指在她画的圆上轻轻点了点,粉笔灰随着动作簌簌落下:“极坐标转换,三步就能出结果。”

宋周篇皱起眉,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步骤不规范,容易出错。”

“竞赛看的是效率。”他收回手,转着笔轻笑,阳光落在他翘起的嘴角上,“你在新加坡学的那套,太死板了。”

这话像根细小的钢针,猝不及防地扎在宋周篇的心上。

她记得刚来的那会儿拿着写的满满当当的竞赛题去找老师时老师皱眉的样子:“解题思路没错,但步骤太繁琐了,国内考试讲究简洁。”

那时她还倔强地把每个步骤都写得工工整整,直到第一次月考因步骤冗余被扣了卷面分,才明白不同体系里藏着不同的规则。

她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用红笔写下参数方程的解法,笔尖在纸上划出清晰的痕迹,最后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叉。

“投机取巧的解法,在高考卷上拿不到步骤分。”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前排同学的侧目。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叫林溪,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此刻正偷偷转过来,手里捏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

宋周篇接过时,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指甲,展开纸条,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许败北从不记笔记,他居然跟你讨论题!】

末尾还画了个惊讶的表情。

宋周篇把纸条塞进桌洞,心里却泛起莫名的涟漪。

她确实注意到,许败北的课本总是崭新的,书脊连折痕都没有,仿佛只是用来压草稿纸的工具。

但他的草稿纸却写得密密麻麻,正面是演算过程,背面还画着篮球场的战术图,三分线的位置标得格外精准。

课间操的铃声响起时,宋周篇跟着队伍走到操场,站在班级方阵的末尾。

广播里播放着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她看着许败北站在最前排领操,白色的校服在队列里格外显眼。

他的动作懒洋洋的,胳膊抬到一半就随意放下,像是提不起力气,被体育老师拿着扩音器点名批评时,还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引得前排女生一阵低笑。

阳光落在他晒得微红的耳尖上,绒毛在光线下看得一清二楚,竟有种说不出的鲜活,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樱桃,还带着晨露的湿润。

“听说了吗?许败北初中拿过全国物理竞赛金奖,后来突然不参加了。”

后排两个女生的议论声随着风飘进耳朵,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好像是跟他爸有关……我表哥跟他一个初中,说他爸以前是大学教授,后来出了点事……”

后面的话被广播里的口令盖了过去,宋周篇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昨天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主任说他“故意留一手”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惋惜,原来那惋惜背后藏着这样的缘由。

她想起车棚里他说“败北是常态”时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明明带着自嘲,眼底却藏着团不肯熄灭的火。

午休时,宋周篇抱着刚从食堂打来的盒饭,没回教室,而是径直走向图书馆。

她记得图书管理员说过,三楼的理科区藏着往年的物理竞赛题集。

木质书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踮起脚尖抽出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刚转过身,就撞见了许败北。

他正蹲在书架后面,背靠着斑驳的书架,手里捧着本《天体演化简史》,书页已经泛黄,封面上印着模糊的星云图案。

他的膝盖上还放着袋没开封的番茄味薯片,包装袋上的卡通人物正对着她笑。

“偷看什么?”他像是被抓包的小孩,手忙脚乱地把薯片往身后藏了藏,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像被夕阳染过的云霞。

“找书。”宋周篇举了举手里的竞赛题集,书脊硌得手心微微发疼,“倒是你,不刷题吗?”

“劳逸结合。”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水泥地面被打扫得很干净,“坐不?”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蹲着一个坐着。

图书馆的冷气带着旧书特有的油墨味,缓缓漫过脚踝。

宋周篇翻开题集时,听见细微的“窸窸窣窣”声,抬头就看见许败北正捏着薯片袋的封口,把里面的空气一点点挤成个小气球,透明的塑料袋鼓起来,映着他专注的眼神。

“噗”的一声轻响,气球破了,吓得他赶紧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松鼠。

“幼稚。”她低声吐槽,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露出浅浅的梨涡。

“这道题,”他忽然指着她摊开的题集,声音压得更低,“用洛伦兹变换更简单。”

宋周篇愣住了。

这道题是关于匀速直线运动中的时间膨胀效应,她正用高中物理的经典时空观推导,而洛伦兹变换是大学物理才会涉及的内容,高中课本里根本没提过。

“你怎么会……”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我爸以前是物理系的。”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声音轻了些,“他书架上全是这些,小时候翻着玩就记住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睑上,像停着排小小的蝶。

宋周篇忽然想起车棚里他说的话,关于“败北”的名字,关于藏起锋芒的骄傲。

原来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许败北,”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在书页上划出浅浅的痕迹,“这次奥数集训队,你会参加吗?”

他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却没有说话。

图书馆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还有远处书架传来的翻书声。

下午的自习课,宋周篇正对着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皱眉,忽然感觉到桌洞里有东西硌着腿。

她伸手进去摸,指尖触到微凉的锡纸,拿出来一看,是半块黑巧克力,正是他早上没吃完的那种,70%的可可含量,包装纸上还印着熟悉的品牌logo。

锡纸包装的角落里,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字迹龙飞凤舞,却比他在黑板上写的答案认真了许多:【参数方程解法,课后给你补步骤。】

宋周篇把巧克力塞进书包,指尖触到锡纸的凉意,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焐着,暖烘烘的。

她偷偷抬眼看向斜前方的许败北,他正趴在桌子上,侧脸贴着摊开的物理课本,阳光照在他柔软的发顶上,像镀了层金边,看起来竟有种难得的乖巧。

放学铃声响起时,宋周篇抱着一摞练习册往教师办公室走——那是班里同学要交的作业。刚走到走廊拐角,就看见许败北被几个男生堵在墙边。

穿3班校服的男生个子很高,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印着篮球队标的T恤,他伸手推了许败北一把:“听说你们班新来个状元?小心点,别让她抢了你的风头。”

旁边的男生跟着哄笑起来,语气里满是挑衅。

许败北只是笑了笑,没说话,转身时却和迎面走来的宋周篇撞了个满怀。

练习册散落一地,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最上面那本正好落在他脚边,封面上“宋周篇”三个字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走路不看路?”他弯腰捡书,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指尖却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动作格外轻柔。

“彼此彼此。”宋周篇接过书,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瞥见3班男生不善的眼神,他们正盯着她,像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刚才那些人……”

“没事。”他打断她,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无所谓的表情,“一群输不起的家伙。上次物理竞赛输给我,到现在还记仇。”

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并排走在水磨石地面上,校服袖口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带来短暂的触感。

宋周篇看着许败北的侧脸,他的下颌线在光线下格外清晰,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忽然觉得,那些关于“败北”的传闻,或许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挣扎。

“奥数集训队,”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我报了名。”

许败北的脚步顿了顿,鞋跟在地面上蹭出轻微的声响,却没有回头:“知道了。”

“我需要一个搭档。”宋周篇看着他的背影,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陆老师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转过身时,夕阳正落在他眼里,瞳孔被染成温暖的琥珀色,亮得惊人。“你就那么确定,我会答应?”

“不确定。”宋周篇仰头看他,嘴角扬起自信的弧度,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但我知道,你不想输给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你不会允许自己输。“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许败北的耳朵里。

他奇怪,明明认识不久,怎么会这么了解自己啊。

风吹过走廊,卷起几片从窗外飘进来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

许败北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出声,那笑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宋周篇,你很有意思。”

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但宋周篇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他校服后襟被风吹起的弧度,心里却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她和许败北这两条原本平行的直线,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相交之后,注定要在这个蝉鸣不止的夏天,碰撞出更耀眼的火花。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里,贴着奥数集训队的报名名单,宋周篇的名字后面还空着搭档的位置。

夕阳的金辉漫过纸面,在那片空白处投下温暖的光晕,仿佛在等待着某个名字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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