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和明黄的粘稠果汁在白色棉布上肆意洇开，如同粗暴的抽象画，冰凉的触感迅速透过薄薄的布料贴紧皮肤，水果的甜腻气息和碎冰扎人的寒意。服务生惊惶的道歉声被屏蔽在感知之外。
手臂被托盘边缘撞击的位置传来清晰的钝痛，但这一切感知的核心，是左臂外侧彻底沦陷的冰凉。又是……左胸附近？仿佛这个位置被施了诅咒。
我抬起右手，拂去下巴上一点冰凉的果汁碎屑。动作几乎无需思考，流畅得如同设置好的程序。
目光扫过流淌的污痕，崭新的白衬衫，刚换洗过，带着洗涤剂干净的香气。结束了。高考的硝烟散去，在餐厅走廊明亮的灯光下，这件象征着一个阶段结束的新衣，再次宣告报废。
心底掠过浅淡的荒谬感和疲惫感，像是长途跋涉后精疲力竭时又踩进了一个水坑。但这点情绪甚至来不及形成实质性的烦躁，就像水滴落入深潭，瞬间沉没。
视线自然而然地越过狼藉，落在身后刚刚脱离险境的乔雨柔脸上。
她完全僵在原地，瞳孔里映着我惨烈的左臂和那个手足无措的服务生，小脸苍白，嘴唇微张，似乎被突发的危机攫取了呼吸的能力。
这一次，被「爆破」的目标，依然是我。
服务生还在语无伦次地道歉。声音刺耳。
「没事了。」
声音比预想的更平静，没有一丝波动，像是一句纯粹的陈述句，陈述一个刚刚发生、随即被终结的物理过程。气流撞开声带，语调平直清晰地在走廊响起。
没有指向污渍，也没有提及任何一句关于过去或当下的狼狈。
我的目光，平静地、直接地落在她的眼睛深处。看着那份凝固在她眼底因我的动作而被强行拦住的恐慌。三个字，不是说给服务生听，不是对自己衬衫的解释，只传递给她。
没事了。
危险解除。碰撞发生。结果……由我承接。就这样。
手臂的钝痛和黏腻冰凉依然存在，果汁还在顺着布料往下缓慢流淌。但这些细节在确认她完好无损的视线里，变得无足轻重。高考结束了，分数出来了，人生掀开了新的一章，一件被泼了果汁的衬衫……不过如此。
服务生还在边上搓着手，试图弥补：「先生！我帮您处理……餐费我们给您打折……」
「不用了。」我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视线甚至没从乔雨柔脸上完全移开。手臂上的狼藉不需要再被强调或围观。我伸手，动作流畅地从裤袋里掏出折叠整齐的、浅灰色的亚麻手帕，大概是出门时顺手放进去的。帕子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覆盖、按压在衬衫那片被果汁浸泡透的污迹上。纯色的亚麻布迅速吸饱了汁水，颜色加深，湿透变硬。
乔雨柔被我细微的动作惊醒，猛地回过神来。残留的惊悸，很快被更深沉的情绪覆盖，不再是单纯的歉疚，仿佛在我的那句「没事了」之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彼此之间悄然确立又沉淀下来。
「我……」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小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目光紧紧地、一眨不眨地落在我按压着手帕的左臂上。「……谢谢你，陈澈。」
声音很轻，却异常郑重。
我没有避开她的注视，微一点头，动作幅度很小，但足够回应她郑重的感谢。
紧接着，抬步，朝自己家人所在的喧闹沸腾的包厢走去。走廊的灯光洒在身上，将手臂被亚麻覆盖、依然显眼的污渍区域打亮。
谢师宴正酣，圆桌上杯盘狼藉，笑声和祝酒词混作一团。爸爸正和班主任碰杯，妈妈则侧身与邻座的阿姨热络交谈。
「回来啦？」爸爸最先注意到我，笑容满面地转过头，目光却在触及我左臂的污渍时凝固了，「衣服怎么回事？」
妈妈放下筷子「出去一趟，怎么弄成这样？果汁？红酒？」
全桌的目光聚焦过来。班主任也放下酒杯，关切地问：「陈澈，没事吧？」
「没事。」我侧身挡住大部分视线，将沾着果汁的手帕不着痕迹地塞回裤袋，只露出被亚麻布覆盖的污渍区域，「走廊里服务生不小心，托盘撞了一下，果汁洒了。」
「哎呀，这服务生也太毛手毛脚了！」邻座阿姨感叹，「新衬衫呢，可惜了。」
妈妈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身边，捏起湿透黏腻的衬衫布料细看，「橘子汁混芒果汁？黏糊糊的，这料子娇贵……」她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替我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衣领，「算了算了，人没事就好。回家换一件吧？」
「不用了妈，快结束了。」我轻轻挡开她的手，拉开椅子坐下，「就这样吧，反正也快散了。」
「你这孩子，从小就这脾气，衣服脏了破了也不在意。」妈妈无奈地坐回原位，又忍不住唠叨，「回去赶紧脱下来。」
「好，听你的。」我声音平稳。
妈妈看着我平静无波的脸，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筷子，但显然没了刚才的兴致。她小声对旁边的阿姨抱怨：「这孩子，上了高中，白衬衫总是莫名其妙的沾上东西……」
父亲和班主任的注意力已经转回他们的谈话上，我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液体滑过喉咙，压下心头的燥意。左臂被果汁浸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像一块湿冷的膏药。
「一件衣服而已。」我对自己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桌上觥筹交错的场景，高考的压力、未来的憧憬、离别的感伤，都融化在这喧嚣的宴席里。而手臂上的狼藉，像不合时宜的休止符。
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客厅里还残留着父母晚归的痕迹。茶几上摊开的报纸，一只喝剩的水杯。
我径直走进自己房间，反手关上门。脱下白衬衫，动作间，黏腻的果汁已经有些发干，布料变得僵硬。我随手将它丢进洗衣篮，一个注定被放弃的归宿。
书桌上，台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一小片区域。翻到一半的《时间简史》旁边，安静地躺着小小的、戴着睡帽的兔子挂件。深蓝色的绒布，圆滚滚的脸。它是在某个滑雪场的缆车上，被赵明调侃后，从背包上解下来，最终“流落”在书桌上的。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兔子柔软的绒毛，触感微凉，视线落在洗衣篮里惨不忍睹的白衬衫上。深黄和橘红的污渍在灯光下依旧刺眼，边缘晕染的形状……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不，更像某种抽象的、扭曲的……兔耳朵？
荒谬的联想让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一年多了。
自从暴雨中的“还衣事件”后，偶尔会跳出“对方正在输入…”却最终归于沉寂的聊天框，像无形的界限。高中最后的日子在试卷和习题中呼啸而过，彼此像两条短暂相交的轨道，滑向各自的远方。没有新的意外，没有新的污渍，也没有新的对话。
她似乎彻底从我的“事故多发地带”消失了。
高考结束，分数揭晓，志愿填报。世界仿佛立即打开，无数条路径在眼前铺展。曾经被颜料、奶茶、唇釉、果汁一次次标记的意外，连同被洗坏的西装、沾染污渍的衬衫，似乎成了上一个章节里微不足道的注脚，即将被崭新的生活覆盖。
可为什么，当果汁泼洒下来，当“没事了”脱口而出，当看到她眼底熟悉的惊慌，心里某个角落，会掠过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
高中时代，名为“乔雨柔”的意外变量，好像终于被纳入了确定的轨道。
书桌上的兔子挂件在灯光下呈现温润的光泽，洗衣篮里的白衬衫散发甜腻微酸的气息。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沉默片刻，我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解锁，幽蓝的光映在脸上。指尖划过通讯录，点开沉寂许久的头像，一只掉漆的毛绒兔子，昵称依旧是「echo」。
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年多前，最后一条是她发来的：「药膏记得用。」
下面是我的回复：「嗯。」
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闪烁，如同等待落子的棋。
指尖迟疑片刻，还是选择落下，敲下几个字：
「你报了哪个大学？」
发送。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哈哈哈?(?????)?。更新啦，如果喜欢，请多多评论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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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陈澈视角-终点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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