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校园主干道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荧光手环和夜跑鞋在路灯下划出一道道流动的光带，青春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里蒸腾、碰撞。乔雨柔刚和舍友田蕊从操场慢跑了两圈回来，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额角沁着细汗，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鬓边。正准备回宿舍洗去疲惫，手机屏幕在兜里亮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
发件人：【陈澈】
我脚步顿住，心跳漏了一拍。点开。
「在回宿舍路上？」
言简意赅，是陈澈的风格。
指尖悬在键盘上，刚敲下一个「嗯」，还没发送，第二条消息紧接着跳了出来。
「体育馆东侧后门，现在。」
不是询问，是通知？
体育馆东侧后门？临近室内游泳馆设备通道，晚上人极少，灯光也比较昏暗，只有远处主干道的喧嚣像隔着水幕模糊传来。他约自己在那里做什么？疑惑和一丝莫名的不安像细小的藤蔓缠绕而上。
手指犹豫着，最终还是回了个：「好。」
告别了田蕊，我怀揣着近乎壮烈的心情走向指定地点。夜风吹过汗湿的额发，带来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燥热和困惑。绕过体育馆轮廓阴影，后门被高大乔木枝叶遮蔽的区域出现在眼前。
清冷的月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点。陈澈就站在明暗交界的边缘处，身姿笔挺，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长袖棉质衬衫。
夜跑的学生很多穿荧光或深色，白衬衫在此刻这个略显荒僻的角落，异常醒目，也异常……危险？
心跳不自觉加快了节奏，脚步也变得迟疑。
似乎是察觉到走近的脚步声，陈澈转过身。他的脸笼罩在朦胧中，看不清具体表情，但轮廓分明。然后，他抬起了手，不是手机，而是一个小小的、细长的东西。
借着月光和远处路灯的微弱折射，我看清了：是一管……颜料？
小小的铝管，捏在他修长干净的手指间，管身是……靛蓝？
「你……」我停在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声音因惊讶和不解而有些干涩，「……找我？」
陈澈没有回答我的疑问，目光在昏暗中显得更加深邃，难以解读的专注。
他将靛蓝色颜料管往前一递，动作很稳，目标明确，伸向我。
我愣在原地，几乎忘了呼吸。这是什么意思？让她画画？在现在？在这个角落？还是在……他特意换上的这件白衬衫上？
图书馆「想有一个」的笨拙告白窜回脑海，烧得我耳根滚烫。猜测在脑中炸开：他是终于忍无可忍要来清算所有「污渍案底」？还是……某种诡异的报复？
「你……」我艰难地开口，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想干嘛？」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不会是要让自己现场还原所有「事故」痕迹吧？
陈澈依旧保持递出颜料管的姿势，目光未曾偏离，嘴角向上牵动，不再是无奈，不是讽刺，是纵容？
「衣服。新的。」
停顿了一秒，视线从我因紧张而瞪大的眼睛移到了自己崭新，洁白得晃眼的白衬衫上，目光在胸前「事故多发地」的方位扫过。
「这里，」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左侧胸膛靠近锁骨的位置，承载了我们大部分「交集」的专属坐标区域，「或者，你喜欢的……任何地方。」
声音带着平静和笃定，仿佛不是一个疯狂的提议，而是自然不过的流程。
「……随你发挥。」他又补充道，目光重新落回到我骤然失语、只有瞳孔在轻微放大的脸上，「今晚，它是你的画布。」
靛蓝色的颜料管，静静躺在月影和他干净的指尖，像无法拒绝的邀请函。
我的指尖在夜风里微微颤抖，近乎眩晕的冲动猛地包裹了思想！赎罪的债台高筑？命运恶意的玩笑？图书馆坦诚后的忐忑？高铁上「吻痕」的余温？去他的小心翼翼！去他的赔罪道歉！
我几乎是带着点恶狠狠的劲儿，一把抓住颜料管，指尖找到尾部拧开的位置，用力一旋。
「说话算数！你可别反悔！」
嗤，管口挤出了一小团浓郁到化不开的靛蓝色膏体，视线像是着了魔，盯着月光下温润流淌的雪白棉布。陈澈站着没动，胸膛在布料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平静得像等着被涂抹神像的祭坛。
我往前一步，抬起沾着靛蓝色膏体的指腹，用力地、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那片洁白之上。
柔软的棉布被压得微微凹陷，黏腻的膏体印在了衬衫布料纤维的深处，一个清晰无比的深蓝色指纹。
指尖收回，深如夜空的指印，像个盖上的古老印章，心脏随这个动作狂跳到快要冲出喉咙。
但……还不够！这算什么发泄？算什么回应？脑子里的阀门一旦松开，便再也收不住！
我像彻底豁出去的灵魂画手，不管不顾地再次抬起捏着颜料管的手！食指和中指蘸满了新挤出来的靛蓝，不再是按，而是在指纹旁拉出一条长长的、自由奔放的曲线。然后又戳上几个混乱的点点，根本不顾构图，不顾美感，只追求破坏，追求占领！
动作越来越快，线条越来越扭曲癫狂，仿佛在发泄四年所有因笨拙意外而堆积的憋屈、尴尬、歉意……以及越来越清晰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每一道色彩都是控诉，每一次涂抹都是告白！
陈澈始终没有动，也没有出声阻止。胸膛挺直，将「画布」袒露在我面前。紧绷之中，却是磐石般的承接，无声地告诉我：继续。无论画什么，都由他承载。
颜料见底，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快要抽干了。手上、指尖全是黏腻的靛蓝色。崭新的白衬衫前襟，已经彻底沦陷在毫无章法、由指纹、曲线和疯狂点状构成的深蓝地图中。
「够了？」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比之前沙哑了些，有被压抑的热度？
我像被惊醒，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颜料管差点脱手，才惊觉刚才自己干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陈澈的脸。
月光下，他嘴角有个确定与滚烫温度的弧度，眼神深邃得如同漩涡。
不再是习惯！不再是无奈！是完完全全的……心甘情愿！
滚烫的眼神将我所有的崩溃和恐慌点燃，转化为勇气。残留的靛蓝色膏体还在指腹上，一个念头占据了全部心神。
我抬起手，目标不再是他的衬衫，而是他的脸。手指划过空气，用拇指指腹，摁在了陈澈唇角边。
指纹印章！烙印在他清俊的脸颊上！如同宣告最终的占领！
动作完成，时间凝固，空气成了琥珀。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平静骤然被震惊穿透，眼神中飞快闪过的错愕、难以置信、最后化作为汹涌，要喷薄而出的热流。
「现在，够了吗？」
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一种破釜沉舟之后的壮烈感和近乎虚脱的平静交织，让我清晰地说出了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也挣扎了无数次的话：
「画完了。……我的意外，我负责到底。陈澈，我们……在一起吧。」
负责到底？
是了。数次的巧合碰撞，交汇成眼前激烈却也最直接的邀约。混乱的线条，癫狂的点戳，还有脸上刚盖上的印章……
「好。」
一个音节。短促、清晰、干脆利落。
他伸手，没去管湿滑一片的衬衫前襟。而是直接抓住了我还沾着靛蓝颜料膏体的手腕，握得极紧。
不由分说地，他拉起我就往体育馆后方一条更僻静的幽暗小径走去，脚步快而坚定。
「喂！干嘛！去哪？」我有点猝不及防，踉跄着跟上。
「把『负责到底』，」他头也没回，「盖完整。」尾音带着笑意，消失在枝叶深处。
[撒花][撒花]终于在一起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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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乔雨柔视角-夜光下的邀约与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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