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东侧后门隐在浓密的树影里,我背靠水泥墙,手指握紧裤袋里那管小小的靛蓝色油画颜料。铝管外壳微凉,棱角会硌指腹。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消息停留在她的回复:「好。」
简单的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心底漾开一圈圈的涟漪。远处操场传来欢呼声,荧光手环的光带在夜色中流动,像一条条发光的河。可喧嚣和光亮都与我无关,世界只剩下即将到来的、带着未知温度的脚步声。
脚步声里,有迟疑和急促,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绕过体育馆的阴影轮廓,出现在斑驳的月光下。运动后的脸颊泛起健康的红晕,额角沁着细汗,几缕发丝贴在微湿的鬓边,呼吸还有些不稳。小鹿般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中睁得很大,清晰地映着路灯的光点也映着我……和我身上崭新的白衬衫。
她停在我两步开外,脚步顿住,眼神里交织着困惑、警惕,还有夜风吹不散的燥热。如同误入陌生领地的小动物,竖起耳朵,绷紧神经。
「你……」她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找我?」
我没回答,目光落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再回到她因紧张而瞪圆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数次在意外发生时,盛满惊慌、歉意,还有笨拙又固执的真诚。图书馆的「想有一个」的低语,高铁上草莓甜香的吻痕,化作鼓点,敲在耳膜和心上。
抬起手,不是手机,而是那管靛蓝色的颜料。细长的铝管躺在掌心,有冷硬的金属光泽。
她的视线立刻被钉住,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困惑被惊愕取代,随即又翻涌起更深的不解和……慌乱?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在身侧蜷缩起来。
「你……」她艰难地开口,感觉有点怕我?声音微颤,「想干嘛?」
想干嘛?
这个问题在心底盘旋了多久?从开学典礼泼洒的牛奶开始,从公交车上倾倒的奶茶,从脱盖的唇釉,从翻倒的颜料,再到谢师宴上浇透的果汁……每一次白色的沦陷,每一次她手忙脚乱的道歉,每一次我平静的「没事」或「习惯」。混乱的、狼狈的、带着甜腻或刺鼻气味的印记,好似散落的拼图碎片,杂乱无章地铺满了我的青春。
而现在,高考结束了,分数出来了,志愿填完了,大学开始了。崭新的生活画卷已经展开,过去的「意外」也该被翻篇了。
但真的能翻篇吗?
那些印记,那些笨拙的碰撞,那些她试图弥补时眼底闪烁的光,早已不是简单的「污渍」。它们成了某种隐秘的联结,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懂、带着荒诞色彩的语言。
所以,想干嘛?
我想给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或者,一个更明确的开始。
不再是被动的承受,不再是意外的降临。而是主动的邀请,是清醒的交付。
我将颜料管往前递了递,动作平稳,目标明确地伸向她。
「衣服。新的。」声音格外清晰且笃定。
她的目光随我的动作,从我手中的颜料管,移到了我胸前格外洁白、也格外脆弱的棉布上。那里,是承载了最多「事故」的坐标区域。
「这里,」我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左胸靠近锁骨的位置,指尖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下方心脏沉稳的搏动,「或者,你喜欢的……任何地方。」
停顿了一秒,目光重新锁住她骤然失语、只有瞳孔在轻微放大的脸。
「随你发挥。」补充道,语气平静,「今晚,它是你的画布。」
靛蓝色的颜料管,像一枚沉默的钥匙,悬在我们之间。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惊涛骇浪——震惊、不解、荒谬,还有压抑许久、蠢蠢欲动的什么,正在冲破理智的堤坝。
然后,那点蠢蠢欲动猛地炸开了。
她几乎是带着点狠劲儿,一把抓住了颜料管,指尖精准地找到尾部拧盖的位置,用力一旋。
嗤。
浓郁到化不开的靛蓝色膏体,从管口被挤出,是近乎墨黑的深邃色泽。空气弥漫开油画颜料特有、带松节油气息的微呛味道。
她像着了魔,死死盯着我胸前的雪白棉布。我站着没动,胸膛在布料下随呼吸起伏,整个人平静得像等待雕琢的石块,将掌控权完整交出。
她往前一步,抬起沾有靛蓝色膏体的指腹,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那片洁白之上。
柔软的棉布被压得微微凹陷,黏腻的膏体印入布料纤维。清晰无比的深蓝色指纹,明晃晃的烙下。
指尖收回,我清晰地看到她胸口剧烈起伏,心脏仿佛要跳出来。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毁灭又重生的火焰。
但,这显然只是个开始。
她不管不顾地再次抬起捏着颜料管的手。食指和中指蘸满了新挤出来的靛蓝,不再是按,而是在指纹旁拉出自由奔放的曲线,又戳上混乱的点点。构图,美感通通不存在,只有破坏欲和宣告。
动作越来越快,指尖划过布料,发出摩擦声。深蓝的轨迹,在控诉,在发泄,在清算过去所有因笨拙意外而堆积的情绪。
我始终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挺直了脊背,将「画布」更完整地袒露在她面前。无论她画出什么,是混乱的线条还是癫狂的点戳,都由我来承载。
「够了?」我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了些。
她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空管差点脱手。抬起头看向我。而我的目光,早已不再是平静的纵容,里面翻涌着她滚烫的火焰,紧紧盯住她。
滚烫的眼神似乎也触动了她,残留的靛蓝色膏体还沾在她的指腹。这一次,目标变成我的脸。微凉的拇指指腹,摁在我的唇边,热流从被触碰的皮肤点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压抑体内的躁动「现在,够了吗?」
她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画完了。……我的意外,我负责到底。陈澈,我们……在一起吧。」
负责到底?
是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现在。
四年的巧合碰撞,四年的狼狈与试探,交汇成眼前激烈又直接的邀约。
「好。」
我伸手,拉着她往体育馆后方的小径走去。
「喂!干嘛!去哪?」她有点慌。
「把『负责到底』盖完整。」
印满靛蓝「地图」的白衬衫,在月光偶尔穿透的缝隙中一闪而过,像一面宣告胜利与归属的旗帜。
[撒花][撒花]完结,开心^_^。还有一个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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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陈澈视角 - 画下句号和新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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