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柔视角-幕布落下后的等待
掌声雷动，像海啸般席卷整个礼堂，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微微发颤。猩红幕布沉重地落下，将舞台上的流光溢彩和沸腾的人声彻底隔绝。后台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只剩下道具箱挪动的磕碰声、演员们卸妆时的调笑和工作人员关灯锁门的呼喝。
我几乎是瘫坐在角落一个冰冷的铁皮道具箱上，演出时勉强维持的姿态早已土崩瓦解。身上浅碎花旗袍前襟湿了一片，粉色的颜料被灯烤过，留下干涸后更显狼藉的硬块印痕。高跟鞋早就被踢掉在一边，光脚踩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又凉又扎。
但比衣服上的污渍更沉重、更滚烫地压在胸口的，是几乎淹没呼吸的愧疚感。
颜料盘翻倒时，刺目的颜料水痕…撞击时他胸口衬衫清晰的温热触感…还有那句带着认命般无奈的低语——「白衬衫克我」……像慢镜头回放，一遍遍在脑子里冲刷。
尤其是他披上西装外套、转身走向雪亮舞台，被黑暗包裹的、挺直的背影。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莽撞像一枚肮脏的图钉，钉在了本该完美无缺的场景里。
后台的人越来越少了。
「雨柔，还不走？」周晓晓已经换回了校服，脸上还有残存的粉底，担忧地看着我，「还在想刚才的事？陈澈没说什么呀…」
「我……我再等等。」我声音闷闷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旗袍上干涸的粉色结块。
「等谁？」周晓晓不解。
「……」我没回答，只是低下头。等谁？当然是他。必须道歉，更正式、更认真、不再是在慌乱中的语无伦次。虽然知道一句「对不起」大概连被毁掉的衬衫纽扣都赔不起，但……必须要说。
喧闹彻底平息，只剩下几盏应急灯在空旷的舞台上投下惨白的光晕。空气里弥漫未散尽的脂粉香气、汗味和舞台喷雾留下的淡淡甜腥气。道具区的阴影被拉得很长。
我抱着膝盖蜷在铁皮箱上，旗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下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他是不是直接从另外的通道走了？是不是根本不想再看见我？这个认知让我心里更沉了。
脚步声。
很清晰，沉稳，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后台回响。
心脏猛地一跳，我立刻抬起头。
陈澈。
他没有换衣服。仍然穿着那身纯黑的演出西装，挺拔而冷硬，像一道移动的阴影，正不紧不慢地从道具堆叠成的「山峦」中走来。他手里提着黑色的提琴箱。后台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略显疲惫却依旧平静的轮廓。他终于走到我这片小小的、被遗弃的角落。脚步停住。
周围安静得吓人，只有远处某个没关严的水龙头在嘀嗒、嘀嗒地漏水。细微的声响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他看着我。没有皱眉，没有质问，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深，像潭水，让人猜不透情绪。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
「……对、对不起！」我几乎是抢在他开口前冲口而出，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等待和骤然响起的紧张而干涩破裂，带着明显的颤抖。比任何一次撞翻东西后的道歉都要慌乱。
我挣扎着从箱子上站起来，光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因为急切身形都有些晃，低着头不敢看他，像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的小学生，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碎：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高跟鞋太大了……又被线绊了一下……那个颜料……我没想到会……泼到你身上……还、还害得你……要那样……上台……」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成了哽咽的气音，眼睛盯着沾满灰尘的脚尖，眼前一阵阵发晕。
漫长的沉默。该死的嘀嗒声还在敲着。
然后，我听到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是陈澈把提着的提琴箱放在了脚边的地上，接着，是解开纽扣的声音，咔嚓。很轻脆。一粒。两粒。
我抬起头，困惑又有点惊慌地看着他。他已经利落地脱下了纯黑的西装外套。动作没有迟疑，仿佛卸下一件不再需要的重担。他手指捏着衣领位置，将外套整个拎起。
然后，伸出了手。不是递给我，而是直接把它，连着琴箱，轻轻地搁在了我脚边冰冷的铁皮道具箱上。
外套沉沉地落下来，布料带着他的体温和一种微妙的、夹带了松木清苦和残余劣质颜料甜腻的复杂气息。
「颜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在空寂的后台清晰地响起，陈述事实的平直语调，「在里面。」
我的目光被钉在昂贵又挺括的黑色西装上。衣襟内侧，靠近胸口的深色衬里上，那片已经干涸、但依旧呈现着糟糕色泽的、碗口大的污渍无所遁形！像块丑陋的伤疤，暴露在惨白的应急灯下！是颜料透过衬衫浸染的！
原来……连遮挡也没能完全隔绝。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满场目光和明亮灯光下，这片污渍一直伴随他完成整个演奏！
陈澈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随即重新抬起，落回我惨白而惊惶的脸上。嘴唇动了动，最终吐出的，却是一句逻辑不通、甚至带着点荒诞感的解释：
「嗯，这件……不能机洗。」
陈澈视角-结束也是开始
琴盒搭扣冰冷的金属触感贴手心，压下最后一曲结束时指尖细微的颤动。幕布落下的嗡鸣和散场的喧嚣如同潮水褪去，只留下后台一地狼藉的空寂。脚步踩过散落在地的彩带碎屑，走向道具区深处熟悉的阴暗角落。
其实隔着堆叠的道具箱缝隙，我早看见了。
她还蜷在冰冷的铁皮箱上，像被钉死在那里。浅色的旗袍上的污渍比灯光下更加扎眼，头发有些散乱。脸上浓重的舞台妆早就花了，被眼泪冲刷过？只剩下迷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呆滞。像只闯了祸后把自己藏起来却又暴露了尾巴的小动物。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我走近时，整个人像被通了电一样绷紧。
「对、对不起！」
声音劈开了寂静，明显的哭腔和颤抖。她几乎是弹跳起来，光着脚站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手无足措，语无伦次地开始解释。高跟鞋、电源线、颜料盘……每一个词都裹挟着愧疚和恐慌，颠来倒去。盛满惊惶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像极了每次意外发生时她的状态，只是这一次，无力感更加彻底。她甚至提到「那样上台」，仿佛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我把提琴箱轻轻放在旁边，目光扫过她脚边被遗弃的、不合脚的高跟鞋道具。再看向她身上同样遭殃的旗袍。最后，才是自己身上这件。
抬手，解开西装扣子。金属纽扣在空寂中发出清晰的声响。
黑外套脱下来，感觉卸掉了一层厚重的负担，演出本身的，和这场附加意外的。捏着衣领，我能清晰感觉到内侧胸襟位置干涸后变得硬邦邦的区域，带着顽固的蓝紫色，紧贴着内衬的布料。被封印的战场，该结束了。
把外套连琴箱一起，搁在了她刚才坐过的道具箱上。
外套带着体温和复杂的余味，琴弦上的松木清冷，后台劣质脂粉的腻味，还有最底层怎么也盖不住的水粉色颜料的甜腥气。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外套上显露无疑的污渍上，脸色又白了一分。
「颜料……」我开口，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更加平淡，「在里面。」事实陈述。
解释？指责？似乎都没有必要。这件事从舞台事故发生的刹那，就已经有了唯一的归属和终点。
只是最后，看着触目的蓝紫色，再看看她惨白无助的脸，某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跳出来。或许是为了给这件物品一个「合理」的去向，又或许……是为了斩断自己下意识盘算「如何清洗」的念头，毕竟白衬衫已亡，西装外套尚有救？一句全然无关却又无比合理的句子脱口而出：
「嗯，这件白衬衫……不能机洗。」
不能机洗。意味着必须手洗。意味着麻烦。
而她，就是制造麻烦的源头。
交给源头，有始有终。
说完，没再看她的表情。弯腰，重新拎起黑色琴箱。箱子里的小提琴安静地躺着，像是混乱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核心。转身离开后台，没有再回头。
脚步踏在空旷的舞台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不能机洗」在身后的沉寂里，大概正缓缓凝结成一颗她不得不亲手捧起的、沉重而具体的果。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总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至少，不用自己再动手处理那件带「徽章」的西装了。
至于以后，再看到她靠近时，大概……会更警惕一点？这个念头掠过，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的疲惫。
更新啦[撒花][撒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喜欢，请多多评论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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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白衬衫好像有点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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