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一个特殊的日子。
说它是一年的尾巴,很多人认为它不如大年三十正统。可这页日历一旦翻过去,年份那栏又的确会变成一个全新的数字,各行各业都会趁此机会大搞活动、大办晚会。
教育行业也不例外。
海城一中元旦联欢通常是分两场,一场是全校师生共庆元旦,地点在操场,时间是整个下午;一场是班级同学自发组织的,地点在教室,属于晚自习限定。
不巧,今年元旦正好撞上了常被用来补课的星期日。
校领导没有灵机一动,开启时间挪移**将补课调整到周六,却也毫不留情地把班级内部的联欢会给砍掉了。
尽管如此,学生们还是很开心。
这可是本学期最后一次法定节假日,每个多出来的休息日都是上天的恩赐。跟连休两天比起来,一个晚上的狂欢根本不值一提。
12月30日下午13时30分,学生们搬上小板凳排队进入操场,每班坐成一列。
主席台两侧已经安置好了LED显示屏与音响设备,各班班长领来一袋子拍手器,由第一位同学依次往后传递。
“气氛组还给发工具呢。”薄晓挥了挥拍手器,啪啪的鼓掌声响起。
“省得你手拍累了,拿不动笔写字。”梁飞颖一针见血。
“……”
料峭寒风也想当一回气氛组,兀自欢快地把一个个巴掌扇向排排坐的组员们。
头发被呼得乱飞,学生纷纷裹紧校服外套,把羽绒服的帽子给掀起来。没一会儿,乌溜溜的脑袋就全变成了毛绒绒的圆帽。
梁飞颖更是全副武装。
纵轴方向上一张纯黑的口罩遮住半张脸,横轴上两只耳朵都被兜帽罩着,就连正捣鼓相机的两只手也穿上了保暖的针织外套。
对此,薄晓的评价是:今天操场上不仅人多,怪人也很多。
“你帽子上的毛掉了。”
“我妈买的啥衣服呀,质量真差!”
就在同学们七嘴八舌的闲聊声中,七位手拿棒槌,身着红衣的鼓手悄然从幕后走到台前,一人认领一面大鼓,神情端肃。
忽而,正中间的鼓手高高举起鼓棒,其余人渐次照做,紧接着所有人同时敲击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
全场霎时安静。
恢宏磅礴的伴奏下,是激昂的鼓点在飞舞,七个人摇摆的身姿、十四根棒槌倾斜的角度皆好似复制粘贴般整齐划一。
黑马尾在空中腾跃而起,时而仰卧,时而拉丁,无不昭示出击鼓之人昂扬的精神。
当鼓声达到高亢的极点,巨型显示屏里五束火焰喷薄而出,一条金龙神气地飞过众人眼前。
几千个拍手器不约而同开始啪嗒,喝彩与鼓乐一齐奏响元旦庆典。
主持人们登台开场,引出第一个节目《我爱学习》。
楚西晏化作小喇叭向同学们播报:“各位,虫虫要出场了!”
大家一听,登时更加热情地鼓掌。
梁飞颖拉近镜头,杲翀和三位女生从舞台两侧款款入场,在话筒架前立定。
下一秒,四人的呐喊声如一道惊雷轰向整片天空:“啊!我爱学习!”
连坐在最后三排的薄晓都觉得耳膜狠狠一震,手立马从兜里瞬移到耳朵旁。
“学习使我快乐!同学邀我去干饭,我充耳不闻。必刷题、教材帮、金考卷,我还没啃完这一大箩筐精神食粮!”
“朋友叫我去追番,我百般推辞。教室、宿舍和食堂,我更爱看卷王现场直播,每天精彩不重样!”
“妈妈喊我去睡觉,我无动于衷。数理化,没做完我哪敢说话?政史地生,没背完我哪能安生!”
“校长说假期是用来超越的,我:啊对对对!”
“老班说周末是提前返校的,我:啊哈哈哈!”
“学习吧,让同学们惊掉下巴!”
“学习吧,让老师们乐成傻瓜!”
“学习吧,让家长们商业互夸!”
“啊!我爱学习!我真的好爱学习!”
拍手器震天响,有听到心坎里去的同学更是直接摒弃物力,使劲拍打双手,给冰凉的掌心换上新的腮红。
“老师们咋样我不知道,我反正是乐成傻瓜了。”楚西晏整个人都要笑倒在薄晓怀里,“不行,我岔气了……”
这出“朗诵”还没完。
只见台上四人“欻”地一下从朗诵夹里抽出橙、蓝、红、紫四本册子,底下的学生们定睛细看后,皆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她们再熟悉不过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大半年前才花了好几百块钱把全科五三买下来的薄晓看得直摇头:“A版B版基础版,还夹了个中考版凑数可还行。”
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喷嚏。
看来寒冷的不止是天气,还有人心哪。
“主任谆谆教导,要与时间赛跑;校长殷殷嘱托,得和学习拥抱。在刚刚过去的两分零五秒,也许就有无数人把我们赶超——”
杲翀微顿,严肃的假面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异常激动与欢快的语调:“简直胡说八道!谁家好人这会儿还在学习啊?领导听了都得发笑。”
“现在,享受快乐才最重要!”
异口同声地说完最后一句,四人狠狠地把手中的五三扔向天空,全场顿时欢呼,震天动地。
薄晓跟着大流哇了一阵,担忧追上心头:“她们在全校人面前这样说,会不会太狂了?”
卢校可是她们班数学老师,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放心吧,这种大型活动的节目肯定是要经过审核的,她们能站在台上演就说明没问题。”梁飞颖录完这场朗诵,放下相机,“你要相信卢校的肚量。”
人脉颇广的张纯宁搞来了节目单,兴冲冲地跟几人分享:“待会儿还有物理老师和秋老师的表演欸。”
“我瞅瞅。”
薄晓趴在梁飞颖肩头看,楚西晏叠在她身上伸着脖子望。
“没想到物理老师还会弹钢琴。”楚西晏微讶,“秋老师有独唱,又有耳福了。”
“小品和歌曲串烧应该好看。”
她们有说有笑,主席台后备受期待的人却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中。
于暮望着走来走去,小动作不断的秋吟,忍不住出声:“别紧张,把它当作彩排,正常发挥就行。”
秋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又穿了一身中式礼服,不自在感简直要溢出来了。
她现在有亿丝丝后悔。
早知道还不如去跳舞呢,哪怕是滥竽充数,台上那么多人也根本认不出谁是谁嘛。
其实秋吟同志单枪匹马勇闯一中大舞台这事是经历了一番曲折的。
海城一中注重效率,不单独举办教师联欢,而是选择师生齐聚一堂共庆元旦,多快好省地迎接新年的到来。
所谓“共庆”,意思就是,学生要表演,老师也不能闲着。
考虑到高三年级时间紧任务重,教学压力也最大,所以只有高一、高二的需要出节目,总共三个,分别对应歌、舞、朗诵三种形式。
除此之外,音乐组老师还有一场联合演奏。
相对于唱跳,朗诵没那么灵活,大多时候无人在意,因而颇受老油条们的喜爱——此时不“倚老卖老”,更待何时?
何况年轻教师在一中本就是稀罕存在,但凡能喘气能走路,都逃不了被抓去当苦力的命运。
Dance or vocal,这看似是一道选择题,实则对于秋吟来说,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项。
从小学起,秋吟就是班里出了名的“广播操混子”。她运动神经本就不发达,一跳起操来更是仿佛四肢未经驯化,让她跳舞还不如一刀杀了她。
为了杜绝被拉去跳舞的可能,秋吟打算先发制人,第一个报名唱歌,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事实是大家都扎堆往团舞那儿凑。
其她人的想法很简单:表演节目又不加薪,如果非要选择一条死路,那么与其众目睽睽之下僵硬站桩,分分钟暴露自己某K歌平均线以下的水平,还不如在蹦蹦跳跳中迈向社死。
毕竟观众中没几个不近视的,但耳聋的估计没有。
当秋吟发现自己的背后空无一人时,也不是没有挣扎过。
她通过群聊加上了负责伴奏的于暮,试图说服对方边弹边唱,却得到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回答。
于暮之所以会成为御用钢琴师,就是因为唱歌跑调太严重,只能在bgm部分发光发热。
看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秋吟脑中闪过了两个念头。
原来世上真的有人擅长乐器却五音不全。
原来世上还有于暮不会的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最后的最后,秋吟只得含泪拿下独唱权。
时间拨回此刻。
秋吟正低着头在栅栏边来回踱步,默默捋歌,一双浅棕色的短靴映入眼帘,一同出现的还有那道她十分熟悉的声音。
“还在准备呢。”
于是,体内的五线谱被翻乱,心弦亦随之丝丝轻颤。
“来的正好。”于暮给左衾迩递了个眼神,“快鼓励一下你学妹,我都怕她还没上台就先把自己给转晕了。”
秋吟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左衾迩莞尔,柔和的目光抚过她的面庞,语调温温似冬阳:“不用怕。”
“女娲精心捏出的嗓子,就算把流行曲唱成rap,也依旧是天籁之音。”
秋吟脸颊微热,唇瓣轻抿间抟出一个浅浅的笑。
于暮抓了抓袖子,又听这人对自己说:“你也一样,加油。”
左衾迩从来都不会厚此薄彼。
微微颔首,于暮指指舞台的方向:“下一个就到我了,我先过去候场。”在秋吟唱歌之前,她还有一首钢琴独奏。
于暮离开后,左衾迩没有要走的意思,和秋吟隔了半米的距离站着,目光平视前方。
周围还有其她等待表演的学生、老师,不远处音响喇叭里的声音还在喧嚣,可秋吟却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寂静,整颗心都仿佛一下子安稳下来了。
左衾迩身上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
宛若一座沉静巍峨的山,靠近她就不会再被忧愁苦恼所侵袭。
流水、落雨、鸟鸣,琴音淌过心扉,秋吟舒展眉眼,快意叠起,不曾察觉旁边人的视线,直到肩上多出一份陌生的重量,乍惊之下骤然回眸。
“别动。”左衾迩轻声说。
素白的指尖捻起一片孩童手掌大的黄叶,左衾迩捏着它细细的根轻转,将梧桐摇成拨浪鼓:“看来连树叶都很喜欢今天的你。”
“……衾迩姐。”
这一声,是羞涩中夹杂着隐秘的欢喜。
秋吟抬头,掩饰住唇角飘扬的弧度,望向栅栏外的梧桐树。
“外套我帮你拿着吧。”
“好。”秋吟脱掉羽绒服。即使这会儿是站在背风处,个位数的气温也令她不由瑟缩一下,“那我上去了。”
“嗯。”
阶梯上到一半,秋吟转脸,看到左衾迩抱着自己的衣服等在原地。目光交叠,她终于无法再继续藏住内心的雀跃,冲对面的人笑得明媚灿烂。
左衾迩也微微一笑,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钢琴步入尾声,秋吟像只小鹿般跑掉。
镜头里的于暮敲下最后一个键,收获人海中阵阵掌声。
8班的一位同学闪着星星眼,羡慕极了:“能不能把这双手借给我打音游?求求了!”
“休闲”游戏爱好者薄晓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这么快的手,玩早餐店肯定能把关卡打穿。
马上到秋吟了,杲翀凑过来拜托梁飞颖务必录下这首歌,后者比了个“OK”,气定神闲道:“不高清不要钱。”
一曲落幕,于暮丝滑地过渡,前奏才弹了三四秒,底下便开始窃窃私语。
在校园里听到熟悉的歌总是会让学生们激动万分。
秋吟缓缓举起麦克风。
她平时的音色给人一种溪水潺潺之感,咬字也异常清晰,可唱起歌时气息却洒脱又自由。
杲翀狂摇拍手器,7班和16班的学生更是满脸自豪。
间奏时,秋吟轻轻挥动双手,心中涌动的是无限喜悦。
冷风天,人潮叠叠,台上台下却十分热烈。
在教师组惊艳开场之后,歌舞表演接二连三,将现场气氛推至顶点。左衾迩回到操场,从坐在第一排的李青璇那儿拿回了手机:“录好了吗?”
李青璇点头。
“好,谢谢。”
☆☆☆
左荥芷正坐在小马扎上择菜,旁边案板上传来颇有节奏的剁肉声,听得她头皮发麻,估计楼上楼下都能听见她们家的动静。
她也是真佩服姥姥的精气神,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每天活力满满。果然啊,七十岁正是闯的年纪。
从她妈到她姐再到她自己,全是习惯依赖菜市场热心老板的类型,这本来就是人家业务的一部分,不用额外花钱还方便快捷,多好。
可老人都有自己的一番歪理,什么“自己剁的吃起来才香”,什么“外头处理的不够干净”,总之就是干什么都要亲力亲为,闲不住一点。
每每碰到这种情况,母女三人是各有各的应对方法。
左恩慈固然信奉赛女士,却也敬重穆勒尔小姐,态度永远都是“您开心就好”,随老人的便。
左衾迩一般是顺着对方的话说,给人哄得找不着北的同时把事处理好,既不会让老人感到被慊弃岁数大,又不至于把人真累着。
左荥芷呢,则往往是默不吭声,只在心里碎碎念个不停。
玄关处有声响,左荥芷望去,是她亲爱的老妈。
“妈。”
“嗯。”左恩慈换了鞋,将手中提着的礼盒放到茶几上,解开羽绒服的拉链,“你姐还没回来?”
每周五晚上,左家都会吃一顿团圆饭。
“应该快了。”左荥芷冲了下手跑过去,摆弄起那堆礼盒,“怎么又是苹果?”
“上次平安夜我姐才从学校拎回来一袋子,吃了一周都没吃完,到最后全烂了。”
左恩慈淡淡说:“发节日福利首先考虑的是个中关系,其次是经济实惠,要不然怎么不直接往教职工银行卡里打钱?”
“……好复杂。”左荥芷翻出一盒自己爱吃的坚果,顿时眉开眼笑。
“恩慈,打电话催催恩英,这都几点了,楚楚该放学了吧?”拎着菜刀的左姥姥走出来,“也打给被被,问问人到哪了。待会儿饭就做好了。”说完人又钻回厨房。
母女二人相视一眼,想法不谋而合:菜还没切好,肉也没剁好,怎么就“待会儿饭就做好了”?
不过她们显然一个敷衍惯了,一个窝囊惯了,都没跟老人较真,各自认领姐妹打起电话。
“姐,姥姥喊你回家吃饭,麻溜的。”左荥芷传达完上头的命令,又贼兮兮地说,“秋吟的live现场录下来没有?”
她在得知秋吟要登台表演时就求左衾迩帮自己留一份视频了,代价是一个月的家务全包。
“嗯。”左衾迩语气中透着几分认真,“你别捉弄人家。”
左荥芷连连喊冤:“原来在你心底,我就是那样的人吗?我们二十多年的亲姐妹,感情竟然抵不过四个月的普通同事,太让我失望了!”
越说越离谱。
左衾迩无情地咔嚓掉妹妹突然发作的戏瘾:“要骑车了,挂了。”
挂断电话后,她翻开手机相册,望着第一个视频中的主角,目光转柔。
严格来说,左荥芷的话不够准确。
距离她和秋吟第一次接触也有十年的时间了,秋吟还是左荥芷的好朋友。
所以,她们怎么可能只是认识了四个月的普通同事呢?
1.朗诵内容改编自《我爱学习》。
2.“赛女士”→Science,“穆勒尔小姐”→Moralit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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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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