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带我走，母亲见我害怕把我牢牢护在身后，我吓得快哭出来。那修士脸一沉，一把抽出剑刺进母亲的肚子，又抓住我的衣领反掌一劈，我霎时昏了过去。”
“我在牢狱里醒来，四肢绑在架子上，掐着脸灌下黏腻腥臭的黑浆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异化灵根的药水。”
“他们说封烟派掌门在做无坚不摧的玉灵衣，要把九百九十九个小孩的灵根催化成玉片，我正好是第九百九十九个献祭的孩童。”
“我和其他小孩一样，绑在架子上割血割肉喂养灵器。直到有天，牢狱里走进一位老爷模样的人，对，也就是封烟派掌门。”
“他走到一个皮包骨的小孩面前，手掌压在小孩天灵盖上，小孩霎时灰飞烟灭，体内稚嫩的灵根成了块小小的红色玉片。”
“每天都有瘦成干尸的小孩变成玉片，我又想起了消瘦的哥哥，他早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为了换钱治病一直留下来。我在里面活得生不如死，每晚都梦见血泊中的母亲和饱受折磨的哥哥，只盼着早日同他们地下相聚，这苦日子总算要结束了。”
“我瘦得肋骨凸显，以为死期将至，没想到一日半夜时分，有人拍了拍我。哥哥那时已瘦成一副骨架，眼袋黑重，眼看快要死去。
他解开我的绳子，把一块温暖的玉片交给了我，又穿上我的衣服，跳进笼子里伪装成我的样子，让我往西逃，逃去喋血林。”
“我既已成献祭之童，天下之大无论逃到哪都能找出来，喋血林虽是死亡禁地，却成了我唯一一条渺茫生路。”
“一路上我眼泪止不住地流，天还没亮，便有修士发现了我的行踪。他在天上高飞，我在林里逃窜。”
“我跑出树林，眼前却是一片悬崖，我被修士逼得退无可退。封烟派掌门昂扬来至我面前，我坏了他的好事，他怒目凶光眼睛瞪得浑圆，扬言要将我剥骨抽筋永世不得超生。
我的灵根已然异化封烟派的灵器，此生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我一狠心，扭头跳下悬崖，灵绳最后也没抓住我的衣角。”
“后来呢？你跳崖没死，进了喋血林也没死？你如何建立起魔教，诡谷子那时还活着吗？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台下壮汉连环追问。
曲临危略带哀伤地垂下眼眸，拇指温柔地抚了抚腰间的红玉佩环，“哥哥的灵根玉片护着我，我才侥幸活着。”
“诡谷子已经死了，喋血林里遗骸众多，我没见过他，也不知他在哪。我在喋血林中没日没夜地潜心修炼，只想有朝一日替哥哥母亲报仇。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年后，我感悟魔教功法灵法大成，就算体内灵根早已化成玉片，也不妨碍我光收降鬼士为我效力。”
“我从小胸无大志，唯一梦想便是与哥哥母亲过上好日子。既毁了封烟派掌门玉灵衣，一出喋血林，他便能感知我的存在。我同他血海深仇，我不灭封烟派，封烟派必然灭我。兄弟前辈们，你们说，我为了保命还能怎么做？我该不该复仇？”
台下议论纷纷：
“没想到封烟派掌门看着风度翩翩，私底下确实这样一个人……”
“这般残忍无耻的事做出来可是要毁功法的啊，当真是丢我们仙盟的脸。”
“君子之仇，十世可报！封烟派杀你兄长又杀你令堂，你不报仇是人吗！”
“说的对！”曲临危嘴角冷硬，眼中闪过愤怒烈火，“封烟派树大根深手下门派众多，我不狠心全灭，他日必是无休止的祸端。于是我布局数年，只等日子一到全员覆灭。”
“我做的干净利索，一夜之间，西北全灭，不过我也功力大损，不得不回到喋血林闭关静养。
那段时间，我总能梦见与哥哥母亲同在小破屋的时光，那时虽然生活紧迫，我们三人在一起，心里却无比快活。
如今我万人之上万人敬仰，哥哥母亲却回不来了，报完仇又能怎样呢。我连他们的遗骸都找不到，清明节也无处祭奠。”曲临危喉头滚动，眼尾渐渐红了。
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宽慰声，曲临危收拾好情绪，又道：“闭关时候，我万没想到手下鬼士会进攻中原，我实在实在对不住中原的前辈仁兄。”
曲临危走到宴席中间，向金衣掌门深深鞠了一躬。金衣掌门长相儒雅目光温和，乃是仙盟三大门派之一的镕金派掌门——赤翎尊上。
他连忙上前抬起曲临危的胳膊，金眸深邃，声线是慈父般的宽和，“孩子，这些年你受累了。”
曲临危身形一颤，望着赤翎的金色瞳仁，“魔教灭了中原七派，赤翎尊上当真愿宽恕我吗？”
赤翎浅浅一笑，如沐春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曲教主年少命途多舛，历经重重磨难才复新生。封烟派作恶多端，这是他应得劫数。你既诚心认错，我镕金派又何必揪着不放。只是不知曲教主年少有为，可愿入我仙盟？”
曲临危睁大眼睛，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我与哥哥从小便向往仙盟，真能……？”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摘星派江掌门。
江掌门点首微笑，“曲教主创立魔教年少有为，愿为仙盟出力是众门派的福气。”
曲临危端起酒敬了赤翎一杯，仰头喝净。环视大殿修真界众掌门一圈，笑道：“感谢诸位掌门不计前嫌，容我魔教安于世间，我来挨个敬酒。”
曲临危一杯一杯把盏言欢亲切问好，言谈举止风趣温和又不失礼貌，一丝不妥也挑不出。
台下众人见此，渐渐卸下心中防备，对这俊俏后生生出些许好感。
不久，曲临危便到了仙盟三大门派之一的摘星派面前。
江掌门人尚中年，眼角却生出了许多皱纹，写满耄耋之年的苍老疲惫。
摘星派掌门后面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公子，面容单纯的那个正魂不守舍地斜看沈阑吟方向。
江怀瑾暗中掐了把江怀瑜的大腿，江怀瑜才猛地收回目光。
曲临危端着酒杯，眉眼笑道：“花开并蒂，双生同心。江掌门真是好福气，万里挑一的治世能才竟有两个。”
江掌门会心一笑，回目望向身后两个儿子，下巴指了指，“怀瑾，怀瑜，过来敬敬曲教主。”
四人客气交谈了一番后，曲临危便移向下个坐席。
大殿中央，数位掌门环拱而坐，后排弟子站满长龙，唯独沈阑吟座后空荡寂寥。
沈阑吟面覆白纱一身白衣清冷飘逸，坐在其中仙姿绰约仿若天神下凡，与周遭的奢华纷扰格格不入。
若非魔教立派天道召唤，清月派绝不会公然现身。
自打一入门，便有无数双眼睛将沈阑吟上上下下搜刮了无数遍。
黑靴停至沈阑吟座前，曲临危脸颊醺红，看着沈阑吟，眸光越发朦胧柔和，“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沈阑吟站起身，端起雕刻祥纹的金光酒杯，“清月派第十九任掌门，沈阑吟便是。”
“原是清月派！不瞒各位，我仰慕清月派圣名已久，今日有幸一睹清月派风姿。我必要同沈掌门多饮几杯。来，沈掌门，这杯我敬你！”
曲临危喜不自胜礼貌周全，招待沈阑吟与招待他人并无二异。
沈阑吟鲜少饮酒，当下自然不好推脱。酒水辛辣入喉，白皙耳廓便微微透红。
放下酒杯，却见曲临危飞快俏皮地眨了眨眼，手里又多了个青铜鹤羽壶。
右手提壶泻酒，清香怡人的恬淡果酒倒入金杯，端至沈阑吟面前。
曲临危贴心道：“沈掌门像是喝不惯这西北的烈酒。幸好我这儿还备了青梅果酒，沈掌门可愿赏光尝尝？”
只见曲临危一脸诚恳，沈阑吟不好拒绝，道了句“无妨”，接过曲临危手中酒杯一口饮尽。
果酒芬芳带着清冽回甘，回荡唇间久久不散。
曲临危喝完了第二杯，不知是否与其他掌门喝的太多，他嘴角微翘，眸光越发温柔溺人。
曲临危继续往杯中泄酒，展齿幸福一笑，“沈掌门，第三杯还是我敬你。祝愿世间太平，魔教与清月派生生世世永结同好！”
沈阑吟礼貌点头，抬起斟满的酒杯，“永结同好。”
说着送酒入唇一饮而尽。
两人之间客客气气毫无异常，一旁看着的修士心里倒是有点奇怪。
这教主怎么喝完第三杯便走了，不继续喝了？
在中原，宴会上的男女若对彼此有意又不愿直言时，便会举杯相邀共饮。
第一杯喝下去是交朋友，第二杯喝下去是示好。第三杯若推辞不喝便是无意，喝下去便是两情相悦，郎有情妾有意，宴会散后男方该找媒人提亲了。
是以宴会上，就算与兄弟长辈喝酒都得避开三杯，要么最多只喝两杯，要么便是四杯以上。
修士心想，这两位掌门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当是全然不知中原的习俗。
曲临危一个个敬完来宾，便同几位掌门坐在一起欣赏歌舞。
除了杀乱纷争，修真界鲜少有此刻温馨祥和的团聚，修士们杯中皆斟满了酒，结识逗趣聊着闲话，一片其乐融融。
大殿上红帘罗幕轻歌慢舞，烛火暖帐中众人皆喝得有些醉了。
曲临危身边众人环绕，嘴里塞颗葡萄，弯眼一笑，少年脸蛋醺得更红了。
身边围聚的人越来越多，曲临危似乎有种天然把控话题的能力，即便不讲喋血林中离奇经历，也能漫不经心地调整聊天方向，引导众人的关注。
曲临危虽是灭门屠派的魔教教主，浑身上下一点架子也没有，无论是谁，他都平易近人温柔阳光。
众人何曾见过这样的一派之主，曲临危早已于不觉中收割了无数人的信任好感。
反观清月派这边，冷寂到无人问津。
并非身旁的掌门修士们不愿交谈，清月派好不容易露面，众人心中皆是万般好奇，巴不得趁此机会攀附关系。
只是，沈阑吟一层面纱隔去喜怒，淡漠眉眼看上去冰寒冷滞，整个人都散发着难以靠近的冷漠气场。
即便有名望的掌门端着酒杯前去攀谈，沈阑吟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吐出几个字，点到即止请君勿扰。
一来二去，众人不再上前自讨无趣，只是远远看着打量这位神秘掌门。
沈阑吟此刻正把玩着玲珑酒杯，海雾眼眸轻轻一瞥，视众生于无物。舞姿乐曲即便再勾人曼妙，在他面前都变得无比的低俗无趣。
江怀瑜坐在摘星派队列中，余光里全是那抹遗世独立的雪白身影。
身旁的江怀瑾冷咳一声，“注意你的身份。”
江怀瑜身子一颤回过神，趁歌舞乐曲喧闹，附在江怀瑾耳边激动道：“哥，真的是他，一定是他！我都想起来了！”
“什么他？”
“诶呀，我和你说过的呀，仙子姐姐，他是我那晚走丢的仙子姐姐，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自春江夜回来后，江怀瑜便失了魂魄，心心念念如中魔咒般，哭闹着要找他的仙子姐姐。
若不是外人在，江怀瑾真想狠狠给江怀瑜一个脑瓜蹦。他捏紧手心，还是重重掐了把江怀瑜肉肉的脸，“人家是清月派掌门！男的！”
江怀瑜被掐痛了也不敢出声，泛着泪眼，只小声道：“他真的很像很像，一定是我那晚认错了，可男的又如何呢。哥，我好想同他说说话，你说他还记得我吗？”
望着这张委屈的、酷似自己的脸，江怀瑾深深无奈，冷酷道：“你可知清月派掌门何等地位？你敢丢我们摘星派的脸，我就在爹面前打断你的腿。”
“哥，你怎么这样！我不跟你好了！”
江怀瑜一甩手扁着嘴，屁股挪了挪，离江怀瑾远远的，半天也不回话。
抬起酒杯猛灌一口，江怀瑜真后悔自己什么都跟哥哥说。这下好了，坏哥一定会把自己看得更紧！明明只是想找他说说话，干嘛不同意！
江怀瑜不停往沈阑吟那边瞟，苦恼着如何避开摘星派私下接近。却没注意到一束死寂阴冷的目光从暗中射来，正紧紧锁定他的一举一动 。
本章又名某微大型开屏现场，不了解微微的，重温下前三章[狗头]
btw，微微确实是唯一一个能让沈阑吟多说话的人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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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金杯共汝饮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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