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宫里檀香袅袅,沈阑吟端坐桌前,正拟写遗诏。
台下站着两位黑衣暗卫,自沈阑吟下山后,他们便一直暗中监测温和琬的一举一动。
沈阑吟难以放下对温和琬的怀疑。
若温和琬真是潜伏卧底,凭沈阑吟对修真界的了解,几乎可以排除温和琬来自任何修真门派。
除了魔教。
沈阑吟搁下手中毛笔,抬目看向暗卫,暗卫便开始汇报:“您傍晚离开,温和琬夜里便生了重病。我们赶到时,他已是通体发热意识不清。”
指节敲了敲檀木桌,沈阑吟抓住疑点,语气加重,“我刚走,他便意识不清?”
“属下也曾怀疑过这点,”说着拿出记录温和琬状态的案卷,呈给沈阑吟。
“不过,属下每晚都趁他昏睡时探寻一番,可以确定,温和琬体内灵魂尚在,并非操纵的空壳,也不似刻意装病脱身。”
手指翻动案卷,沈阑吟细细审视案卷上每行文字的记载,头也未抬继续问向暗卫,“你们日夜无休地监视,那为何温和琬私自跑到山崖口,不告知培林?”
听出沈阑吟语气沉着不悦,两位暗卫屈膝跪地,“属下请罪,可,当温和琬身体再次虚弱时,属下才借助灵法确定:他是活生生的孩童,而非外派高阶修士分身。”
沈阑吟沉着冰冷的眼眸不置可否,不知该表扬暗卫还是该责怪,合上毫无异样记载的案卷,只道了句:“退下。”
紧接着,殿里又进来一人,是搜集暮雨村情报的密探。
密探行礼后便道:“暮雨村村民四处逃难,属下走访数月,只找到了四位村民。温和琬所居山头太过偏僻,是故村民中只有一位年老之人了解情况。”
“说。”
“温和琬口中的那位婆婆村民们倒是十分熟悉,表面和善内心刻薄,与温和琬所描述大部分相同。属下拿出温和琬画像,又描述了身高特征,其中的老人家说确有其人,也大概如此年龄。村民们都以为温和琬是婆婆女儿的孩子,偶尔见温和琬,他都是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模样。甚至有人见他在街角要过饭,大冬天身上就穿一件单衣,不过街上流浪者甚多,倒没人太注意温和琬。”
“可有人确定温和琬从未离开暮雨村?”
“其中一位老人家是山间樵夫,每隔十日便上山砍柴,常能听见婆婆的打骂声,虽没亲眼见到温和琬,温和琬大抵也在屋内。”
密探列举完详细信息,确认了温和琬的身份不假,也确定温和琬这几年在暮雨村过得很不好。
沈阑吟心中顿时一轻,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点点头,“我知道了,出去吧。”
清幽大殿里只剩沈阑吟一人,他端起冷却的茶杯,抿了口微苦的茶水,心中的石头却未落地。
就算温和琬一直留在暮雨村,谁又能保证他从未接触过魔教。温和琬身上所有的证据都不全面,所有的证人都已死去。
沈阑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脑海里思绪繁杂宛如密密麻麻纠缠的棉线。
短期内修炼出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法术,这哪能是一个六岁孩童做到的事。
是否为魔教修士分身?还是受了魔教操纵指使身不由己?又或本就是普普通通的平凡小孩,清月派种种怪事另有其人?
眼前蓦地浮现出曲临危的模样,曲临危桃眼朱唇活泼开朗一身诡气,温和琬圆眼圆脸声音软糯周身纯净。
沈阑吟曾暗中比较过许多次,这两人虽长得略有相似,行为举止言谈习惯却毫不相像,再说世上有法术能让人相隔万里却同时出现么?
沈阑吟无法果断否决任一种可能,因为,他对魔教诡术了解甚少。
魔教诡术有多繁杂变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凡能知道多些,也不至于这般思量纠结,斩不断理还乱。
可疑之人,本就不该留在清月派。可他是温秋酿遗孤,上次留在山下时,沈阑吟仍记得温和琬哭得无比凄惨令人动容。
不过是童年日子太辛苦,沈阑吟能想到这是何种难熬,对着温和琬才生出许许多多的犹豫。
即便温和琬真的误入歧途受人指使,只要愿意归降,沈阑吟都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只可惜,沈阑吟如今还要操心炼神剑之事,若不幸殒命便难以顾全温和琬。
为了清月派的安定,若真因炼神剑而死去,那便让温和琬服下忘尘丹,放到山下寄养。
沈阑吟将这想法写进遗诏,清月派下一任掌门见此必然执行。
写完遗诏,沈阑吟继续批阅桌头堆积案卷,处理完后已不知是何时辰,正打算去看看温和琬,桌上金红纸筒悄然夺人目光。
凝想一阵,沈阑吟还是打开了赤翎给的东西,抽出纸筒里卷着的纸张,只见上面工整写着:
“当心身边人。”
纸盒里面还放着条存忆玉石,只要打碎玉石,玉石里存储的画面便可重现于世。
沈阑吟细细揉摸着玉石上的雕刻纹理,蹙着眉,内心隐隐升起一阵不安。
沈阑吟此刻无暇思考,收起玉石,起身离开浮云殿。
阳光温暖的后院里,温和琬正埋头大大小小土坑前,与培林松挖土坑、拔除花根、处理杂草。
生病这几日,铃铛花无人照料全都死光了,温和琬心痛之余又拿出从前留下的花种重新播种。
温和琬挥着小铲子正埋头奋力挖土,见沈阑吟来了,眼光不由一亮,正要扑上前抱沈阑吟,又想起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泥尘,生生半路止步。
脸上仍挂着甜蜜的笑,“阑吟哥哥,你怎么来了呀,是想琬儿了嘛。”
培林面色狰狞地“咦”了一声,“你小子,真会想。”
温和琬仰着灰尘小脸,笑得阳光灿烂。暮雨村村民种种描述顷刻在脑中浮现,沈阑吟心中忽不是滋味,手指轻柔地理了理温和琬额旁凌乱碎发。
“怎么不多找些人来帮你。”
“嘻,我才不要呢,我是给培林哥面子,才叫他来帮我。等土坑挖好了就不用他了,种花养花什么的只能我来,旁人断不能插手。”
“是是是,你老人家面子大的很,能想起找我帮忙,真是小的三生有幸。”
培林在一边拔草一边嚷嚷着,沈阑吟知道是他是因温和琬生病而心有愧疚。
温和琬左右环视,这片荒乱杂地儿只有一处秋千,他努嘴道:“阑吟哥哥,你先坐在秋千上等等我,我手里还有些小活儿,干完就来找你。”
话刚说完,后院小径,一道身影急匆匆敢来。
培林眼睛一亮,丢了铲子欢喜招手,“哟,择云,你病好回来啦。”
择云脸上毫无喜色,径直走向沈阑吟面前。他风尘仆仆,面色纠结,嘴唇颤抖着,“掌门,肃风死了。”
培林一下瞪大眼睛,“什么!”
沈阑吟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择云喉结滚动,望望沈阑吟又望望培林,满是自责,“这事说来话长,也怪我……”
培林摇着择云的肩膀吼道:“怪你什么,你快说啊!”
择云咽了咽口水,“我……我们前几日去了魔教,”
回忆往昔,择云依旧惊魂未定,“我之前在封烟派做过卧底,知道魔教宫里数条地道。听说魔教教主开宾设宴,便放心不下想着躲进地道探听消息,肃风听了担心我的安全,一定要同我一起去。”
“我趁立派大典同肃风潜伏进了地道,在那待了三日,听了许多杂乱消息。直到往回走时,一切都还正常,可刚走出地道,眼前突然出现六七个鬼士。像是认识我般,一言不合直接厮打,穷追不舍。”
“我灵根受损,虽有肃风一路相护,可一下子来个十几个鬼士,个个力大无比,肃风为了掩护我,与他们殊死搏斗。结果……结果……”
择云脸上满是纠结痛苦,捂着脑袋,不愿回想道:“他被活活撕成碎片了。”
温和琬站在一边抬头望着交谈的三人,皱皱鼻子,忽而在择云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虽然极为浅淡,可这味道他死都不会忘记。
两簇目光射向择云的肋腔,黑色衣衫隐隐约约渗出水泽,温和琬知道那是灵脉血迹,择云的灵根好像有变化了。
培林正在震惊之余,温和琬忽然插嘴道:“择云哥,你们不是去仙山养病了吗,仙山与魔教相隔甚远,又隔着中原,千百里路程你这么快就到了魔教,也去中原玩了?”
培林嫌弃喝道:“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不玩的。”
择云抿着嘴,看着温和琬目光一暗,静静道:“我是到了中原,还去了趟镕金派。”
“啊?择云你闲着没事儿去镕金派干啥啊?”
择云目光如炬,看着沈阑吟,“掌门,有些事我还没交代。和肃风在仙山养病几日我心情还是闷闷,整日想着镕金派抓住的那几只鬼士,便打算前去套些话来……”
择云的目光不自觉扫了温和琬一眼。
沈阑吟一张脸冷得渗人,“择云,我允许了吗?”
“我不该擅作主张!”择云低头认错,“可已经来不及汇报了,我到了镕金派便让肃风在外等候,翻进监牢一探究竟。可我还没见到鬼士,便被镕金派掌门发现了,还被他察觉出我是清月派的人……”
“掌门,我甘愿受罚。赤翎说他受过清涯子前辈的恩情,只要能说出镕金派潜藏的卧底,便放过我。我、我当时真糊涂也是害怕了…就把师弟的名字说出来了……”
怪不得潜伏镕金派的弟子命灯无故熄灭。
沈阑吟捏紧拳头,冷冷望着择云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语气不带一丝感情,“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没…没……我罪孽深重,永世关押也不足为过,甘愿受罚受刑。”
择云忽地抓住沈阑吟的衣袖,神色痛苦,“我去魔教也是为了将功补过。”
“你在魔教听到什么了。”
温和琬半身隐在花丛之中,不免眸色锐利捏紧衣袖。
“嗯…那个教主,好像在和一群人商量什么事,什么毒之类的……”
温和琬一颗心跳到嗓子眼,斜眼一瞥,见沈阑吟腰上正挂着镕金派的存忆玉石。
他见形势不妙,做势跌倒,猛然往沈阑吟身上一扑,在沈阑吟接住他时小手用力一扯,玉石“噗”得一声砸在地面摔得粉碎。
温和琬捂着嘴惊慌失措,“阑吟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团雾气腾腾上升至半空中,凝聚成一块硕大云板。沈阑吟不及说什么,只见云板上择云的身影幽幽浮现。
画面里是金黄璀璨的镕金派,择云和赤翎正站在一间密室里。
择云目光通亮,自信满满道:“想要清月派的消息当然可以,我能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诉你,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灵根。”
择云不可置信张大嘴巴,“这是哪来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可能说出这种话!”
云板中的赤翎笑了笑,“好啊,可你这么做,还想回清月派吗?那个肃风你打算怎么办?他就在你身边,你这么做不怕他发现?”
择云满脸不屑嘁了一声,“他算什么东西,死了又怎样,清月派有的是人替补他,一会儿他进来我们便杀了他,如何?”
赤翎眼底闪过一丝鄙夷,“杀了他你该如何同沈阑吟解释。”
“这有何难,”择云抱着胳膊转眼珠想了一阵,吐出两字:“魔教。”
“魔教?”
“那个魔教不是神神秘秘的吗,出了什么事推他们身上呗。就说我想去趟魔教,肃风陪我,不小心被群鬼士撕烂了。反正他都死了,没人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云板外,择云青筋暴起,抓起石块扔向云板,“胡说什么啊!这一定是假的!我绝不可能说这种话!”
沈阑吟努力平息怒火,往择云身上甩了个定身术 ,择云顿时安静下来。
赤翎叹了口气,“你计划如此周全,是有备而来?”
“呵,当然,清月派不在乎我的灵根,我自己在乎!力量消失的痛苦谁能知道!谁替我想过!还说我疯了,呵,我不好过大家都别好过。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回我的灵根!我只要我的灵根!”
择云胸腔剧烈起伏着,好久才开口冷静道:“镕金派以灵根见长,单凭灵根,赤翎尊上您便能称霸修真界,想必我这灵根,您也一定能治好吧。”
“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赤翎轻笑道:“若我没猜错,镕金派里当有清月派卧底吧,你不怕他们传传息给清月派掌门?
择云哼了一声,“我告诉你是谁,你通通除掉,我回去就说…说我不小心出卖了他们,正好被关押个几百年,几百年过后我的灵根神不知鬼不觉地恢复,到时也不会有人怀疑。”
“我可以替你医治,前提是,说好的条件你要先做到。”
择云忽然不说话了,眼眸阴沉低垂,犹豫很久,末了一狠心,一个时辰内,清月派所知秘密全盘托出。
云板渐渐消失,后院里,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身上法术霎时解开,择云跪坐地上,俊秀脸上冲开两道泪水,绝望摇头道:“这……这不是我,这绝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沈阑吟掐着择云脖子,手掌灵气传进择云的喉咙,顺流而下散入肋腔。
择云体内灵根虽残损依旧,内里却渐渐燃起生机颇有重生之势,不仔细审查根本察觉不出。
沈阑吟一巴掌甩在择云脸上,“解释。”
“我……我……”择云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它什么时候好的,我根本不知道!”
“我再问一遍,肃风怎么死的?”沈阑吟阴沉着脸,周身是极致冰冷,凌厉杀气。
“我亲…亲眼见他、在、在魔教,真的……”
择云眼中含着痛苦的泪水,结巴着说不出话,无论如何解释,都像是为谎言添上更细密的针脚。
难道真丧心病狂地出卖清月派?可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肃风、肃风呢,他在那?他可以为我作证的呀。
啊……头好痛。
仿佛有千百只恶鬼撕扯分食着肉身。这头痛来势汹汹急痛攻心,择云捂着脑袋痛不欲生。
培林看着心急正想上前拉一把。
择云目光忽地清明,连忙手舞足蹈大叫道:“肃风肃风,你没死!你来了!快替我解释!这些事儿我都没干过!”
培林拍了拍择云的脸,皱眉急道:“择云,择云,你好好瞧瞧我是谁。”
“你就是肃风呀,我怎么会看错……”择云语气越来越弱,目光渐渐暗淡,怔怔望着培林,两行泪无声滑落。
幻觉?又是幻觉?难道镕金派里也病发了?真做了对不起清月派的事?
择云悲绝仰望着天空,去到镕金派之前,不是没想过恢复灵根,可……
择云捂着头痛声咆哮,整个人都陷入癫狂状态,心痛到难以呼吸。
择云抬起模糊泪眼,只见沈阑吟面色阴冷杀意暗生,温和琬站在沈阑吟身后,他好像在笑,一会儿低头抿笑,一会儿又忍不住捧腹大笑。
择云脸烧通红,瞪着温和琬大声喝道:“你在笑什么!”
温和琬被吼得浑身一怔不知所措,培林上前紧紧抱住择云,“择云,温和琬他没笑,你犯病了,先冷静下跟我回去。”
啊?又犯病了?哦哦,原来是犯病了。
择云深吸一口气。嗯对,天是蓝的,水是清的,温和琬没有笑,他好像有点害怕,嘁,有什么好怕的,我还能吃了他?
培林要带我去哪?我怎么老出现幻觉,我病得这么严重是快死了吗?
择云鼻头泛酸,他忍不住扭头回看沈阑吟,等等,温和琬要干什么!
模糊视线中,温和琬正提着尖刀轻步走向沈阑吟,那一刀就快刺中要害了,沈阑吟怎么还没发现?!
择云瞳孔骤缩,心都停跳了,这不正是梦中画面!
情急之下,择云挥臂一把甩开培林,一道狠厉灵气飞出手掌直直击向温和琬。
这灵气来势突然,包着必杀的架势,只不过择云目色昏花,情急之中击错方位,灵气直冲沈阑吟胸腹要害而去。
众人皆不料择云突下狠手,温和琬睁大眼睛,就在快要击中沈阑吟之时他飞身一扑挡了上去。
山上之景重现,温和琬护在沈阑吟身前,再一次鲜血喷飞。
大肥章大肥章[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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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浅情人不知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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