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山间,一人穿破云雾,踩上青石山阶,抱着胳膊忍不住惆怅叹息。
“唉什么唉,大人不许叹气。”
下层青石阶上,温和琬手里拿着根长长的狗尾草,浑身上下皆是浓郁草药气味。
脸上手上涂满灵药,耳边细小的伤疤还未愈合,脖子到右臂间缠绑着条厚厚布料。
“啧,臭小子,小心胳膊啊,木板都移位了!”培林蹲下身,在温和琬受伤的右臂上仔细整理,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生怕扯着伤口。
昨日温和琬为保护沈阑吟一条右臂当即折断飞出,只因清月派灵药效果极强,医治数个时辰,才不至于残废。
培林皱皱眉,“你再不注意小心,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温和琬是个天生闲不住的人,胳膊一没事儿,死活也不愿闷在床上,“知道了知道了,你走快点挡我道了。”
培林移开空位让温和琬走在前头。山阶没爬几步,培林方正的脸上又重现忧愁。
想起择云培林便久久无法释怀,仰天长叹:“怎会这样,唉!这事儿只有我们仨知道,不找人聊聊我心里堵得慌。”
“堵着。”
培林自顾自比划着,“一个人,好好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大家都知道择云好面子,从不敢在他面前提灵根生病什么的,生怕那句话说不好刺激到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不能好好养病吗,非跑到镕金派做出这种事。幸亏、幸亏镕金派掌门人好,不然……唉!”
培林絮絮叨叨的,温和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温和琬心里也十分意外择云的叛变,存忆玉石不可能作假,这几日魔教清月派来回奔波,也不甚清楚其中来龙去脉。
择云的病已如此严重?上回药下太多了?
数日前在魔教,鬼士若与人起冲突温和琬怎可能不知道,何况撕碎人这种血腥之事。
温和琬趁空闲时又调了镕金派的红眼蛛,红眼蛛中只见到赤翎择云一同进了间密室,其余一概无从捕捉,甚至不知两人是何处出来的。
目前看来,择云应当是鬼迷心窍无法控制自己时叛变了。
想到此温和琬心中不禁升起一阵鄙夷。
培林完全没察觉到温和琬的沉默,皱着眉继续道:“择云这回实在太过分,我还是第一次见掌门生那么大气。按照清月派律法,择云得受完极刑,洗去记忆,再被流放。”
“极刑?清月派还有极刑?”
“你以为啊,清月派的极刑虽然没刀没剑不流血不受伤,绑在柱子上看着好好的,浑身上下跟拿刀剜肉、拿碳烫肉没啥区别,受完刑不死也残废了。”
培林又深深叹了口气,“今年真是多事之秋。”
就算择云关在大牢里不用受刑,择云的状态也已时日无多了,培林心酸梗塞,“择云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他对人都是真实心意的好。”
温和琬面无所谓,“是啊,他也是真心实意想我死啊。托他的福,胳膊断两回咯。”
温和琬走在前头,咬牙阴测测地想,能死在大牢里算择云走运。
不然,他保证会让择云活着比死还难受。
培林盯着温和琬的胳膊,忍不住心疼。这小子哪次受伤不是惊心动魄血肉横飞,大人都受不了的罪,这小毛孩受了好几遍。
“臭小子,总多灾多难自讨苦吃,傻不傻,干嘛总挡在掌门前面。”
培林伸手欲摸温和琬的脑袋,却被温和琬歪头躲过。
温和琬斜眼提防了培林一眼,见培林面露怜惜,连忙嫌弃道:“打住打住,用不着,怪肉麻的,这点伤再来十回我都受得住。”
“你小子一天天的,不说大话难受是不是。还受得住,要不是在清月派,你早就死三五回了。”
温和琬白了培林一眼,不加快速度爬到山顶。山顶山雾散尽,一座压抑沉闷,通体乌黑的殿宇浮现眼前。
温和琬头一歪,“这是哪啊?”
潜伏数月,温和琬早已摸清清月派山峰地形,却不知这儿还藏着座殿宇,想来里头东西极为重要,非常人能进。
只听培林打了个响指,再睁眼,便身处间黑黢黢的瓦房。
瓦房不大,上上下下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铜炉,铜炉咯咯吱吱,磨牙般难听。
温和琬扫视四周,忽然察觉一丝属于血瞳珠的残留气息。
几乎是片刻之间,温和琬便反应过来这儿是清月派的煅兵房,专门铸炼各种各样的法器兵甲。
凭借着残留的血瞳珠气息,温和琬大概清楚神剑应当已经炼好了,过不了几日,沈阑吟便将召唤剑灵。
温和琬心中冷笑,降服剑灵凶险无比,实力巧合缺一不可,稍有不慎便浑身爆破而死,修真界上次炼出神剑早就是千百年前的事儿了。
灭世计划推进不足十分之一,一个门派没灭掉,温和琬就得全身溃烂腐蚀惨死。
所以无论如何,清月派需亡,沈阑吟得死,就算沈阑吟真能获得神剑,温和琬也得制造些意外。
培林此刻正守在铜炉前,只听一声轻响,炉门打开,培林兴致勃勃从烈火中取出东西,冲温和琬招手笑道:“小子,快过来试试。”
温和琬不明所以走上前,培林手里火红的物什渐渐化成银白小衣甲,挥开一披,套进温和琬身上。
培林蹲下身为温和琬扣好衣扣,衣甲贴巧合适银白闪亮,衬得温和琬圆圆小脸愈发纯真无害,仿佛从天而来不谙世事的懵懂孩童。
“诶呦,没想到尺寸还挺合适的。这衣服轻的很,你穿在里面,下次没人能伤害你了,连我都不能,你瞧。”
培林各个方向施掌重击,凝聚的灵力碰到衣甲便四处溃散,衣甲护着肉身仍旧完好无初。
温和琬低头望望,面色不惊,“哦。”
“哦什么哦,嫌弃呀?虽然这是掌门吩咐的,但我之前就打算给你做了,最近刚忙完手里的活,熬了几个晚上可算做好了。”
听了培林口中“掌门”两字,温和琬弯眼一笑,手指搓磨着衣甲顿时宝贝起来,“阑吟哥哥对我真好。”
培林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抓着温和琬的手,“走走走,臭小子,小白眼狼。”
夜风吹进偏殿窗户,平添凉意。
床帘下,温和琬小手乖巧搭在肚子上,两只乌黑大眼睛却睁得浑圆,如何也睡不着。
温和琬抿着嘴,面色幽怨。唔…沈阑吟怎么还不来看我……
昨日受了重伤大脑一片空白,朦朦胧胧意识不清,沈阑吟好像陪了很久说了很多话。
醒来,人便不见了,现在也没出现。
温和琬小手猛地一锤被子,那把破剑比我还重要吗!
力道使大了,连带着右边胳膊猛地刺痛,提醒温和琬前日情形。
如果有人说温和琬笨,温和琬一定会据理力争拼命反驳,列举各种反例逼着那人收回这话,再冷嘲热讽一番才肯罢休。
可今日培林说他笨的时候,温和琬张张嘴终究是无言。
明知沈阑吟灵力深厚根本用不着保护,反倒是自己,前几日魔教清月派一身两分灵体大损,起码得隐藏自己再静养三五个月才恢复过来。
如今被择云这一伤,更是雪上加霜。
在沈阑吟疑心不减的时刻丧失意识,无异于从水里跳上案桌,但凭运气决定生死。
万一被沈阑吟察觉身体里的诡术法力呢,沈阑吟一定趁他昏迷试了无数次。
温和琬无比庆幸自己诡术大成,可回过头来想想还是有些后怕,但凡被察觉出一点,都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温和琬蜷着身子抱着被褥,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不知深浅自找死路,在清月派待傻了?
难道是因为爱?!
这念头刚一冒出便忍不住牙齿打颤,随即便是嫌恶。
爱情这个字眼在温和琬心里宛如腐臭烂泥,沾上一点便觉得无比恶心。
温和琬拍着心口安慰自己,沈阑吟长得太美了,只是想睡罢了,没睡够才会想才会惦记。
哪天睡够了看腻了立马就扔,哪会像现在这般犹豫。
再说了,沈阑吟这个大美人再过几日就要死了,谁能不可惜。
温和琬侧着身,看着床边清雅白纱飘飘晃动,浑身上下仿佛有千千万个蚂蚁啮咬,心如乱麻烦躁至极。
想了一阵倏地想通:确实是看上沈阑吟了,既然如此,沈阑吟就是自己的,冲上前无非是看不惯别人弄坏自己的东西。
嗯,就是这样!
温和琬翻过身,心情顿时舒畅。可惜啦,等完成了灭世任务,应该会偶尔想起沈阑吟吧。
不过,到时候有了天下,不愁找不到更好看的。
想着想着便听见五里外轻若柔风的脚步声。
沈阑吟走进寝殿,悄然掀开床幔,青竹白纱下,温和琬砸吧砸吧嘴,七仰八叉正睡得香甜,一只小脚还伸到被子外。
沈阑吟为温和琬盖好被子,转身欲走,不料温和琬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揉着眼起身一笑,“阑吟哥哥,你终于来啦,琬儿好想你。”
温和琬一如既往贴了上来,沈阑吟拍着他小小肩头内心一软,炼剑之事生死未卜成败不定,这也许是最后一面。
沈阑吟柔声嘱托着,温和琬“嗯嗯”应着,脑袋小猫似的蹭着沈阑吟的胸膛,扁嘴道:“我一直很听你话,阑吟哥哥你不知道么?”
“你才不是。”沈阑吟盯着温和琬伤残的右臂,语气忽地严厉,“我说过,不用保护我。”
温和琬被凶了也不辩解,倒进沈阑吟怀里,良久,闷闷又坚定道:“就要永远保护你。”
沈阑吟心中叹息,这世上本没什么永远,可惜温和琬并不会懂。
他拍了拍温和琬的背,“好了,早点休息,这几日好好养伤,我一有空便来看你好吗。”
温和琬幸福点头,甜甜一笑,“我最乖啦,我永远听阑吟哥哥的话。”
沈阑吟心中稍安,正起身欲走却被温和琬猛地抓住袖子,温和琬提着眉,目光警惕,“等等,你要去干嘛?什么时候回来?还回来吗!”
温和琬跳下床,小胳膊如同铁锁般,紧紧抱住沈阑吟的大腿,瞪圆了眼,“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察觉出温和琬好像知道些什么,沈阑吟忽地疑道:“我只是离开几日,为何怕我走?”
温和琬咽了咽口水,“不是……你、你的眼神有些奇怪,我娘每次临走前就是这样!”
黑溜溜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沈阑吟,“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你是不是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
本以为沈阑吟召剑灵还需个几日,见沈阑吟目光不对,不曾想沈阑吟这么快便将赴死,温和琬还没准备好,绝不允许沈阑吟擅自做主。
沈阑吟无法回答,只见温和琬两行泪直线落下,“我不要你走,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温和琬泪水翻涌浑身颤抖,“哼,你个大骗子,呜呜还说要替父母照顾我,你又要丢下我了!你就是世上最坏的人,我讨厌你!!”
沈阑吟手足无措,心中隐隐生出丝愧疚不舍,见温和琬撒泼大哭,却说不出安哄的话。
“呜呜我不许你死,我不要你死,啊啊你不能抛下我!”
“琬儿,别闹了。”召剑时辰将至,沈阑吟狠下心,掌间一股昏迷灵力拍向温和琬脑袋。
温和琬却拿出一把小刀抵在脖间,“哼,你要走,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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