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们在赫尔加斯堡相伴度过的第二个夏天。
也是菲莉西亚身边有了小地精相陪后的第二个季节。
玛丽埃尔渐渐能够推测出小地精何时来访。每当小地精在的时候，小公主总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流连许久。她会频繁地下楼取用甜点，却不许玛丽埃尔为她送茶上楼。
每当这时，玛丽埃尔也乐于为两个孩子留出独处的时光。
八岁多的菲莉西亚与其他孩子大不相同。她天性虽顽皮好奇，却有着超越年龄的克制力。
除非对方先开口，否则她绝不会主动说话。
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中偶尔会闪现兴奋的光芒，但她仍会等待”许可”才敢表现得活泼些。
每当看到这样的菲莉西亚，玛丽埃尔总是心酸不已。这孩子身上满是宋昭的影子。明明只是个孩子，却被塑造得如此压抑。
再说起约利安，玛丽埃尔虽不愿女儿违规冒险前来探望，却也心知肚明：约利安年纪虽小，主见却强。她既然能一次次从家中溜走，偷偷来此寻找菲莉西亚，便说明再多教训也是徒劳。
另一方面，她确实觉得摄政大臣做得过分。他将菲莉西亚孤立在北国的城堡废墟中，控制她的社交，对她的成长极为不利。
更令她意外的是，约利安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个平日里只爱在泥雪中打滚的野丫头，接触菲莉西亚后，居然有了静心读书的耐性。
于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份友谊。
今天菲莉西亚下楼得很早。她前几日因魔力反噬而受伤的右臂用绷带固定在胸前，只能用左手小心地抱着心爱的《东方见闻录》。她像往常般在玛丽埃尔的对面坐下，却又与平常有些不同。
菲莉西亚读过几页便会皱眉沉思，但这本书玛丽埃尔已为她读过一遍，她不该对内容感到困惑。
玛丽埃尓正在为菲莉西亚改制几件方便穿脱的衣物，见她困惑的样子，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轻声问道：“菲尔，胳膊还疼吗？小地精今天来过吗？”
菲莉西亚轻轻摇头：“不那么疼了。”她眼光躲闪，却继续平和地陈述道：“她已经走了。她今天很奇怪，起身的时候动作很急，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叫她再陪我玩一会儿。她皱着眉，抿着嘴唇，说’我还有事’，就从窗户爬出去了。“
玛丽埃尔心头一紧。菲莉西亚的描述准确细致，却毫无情感色彩，仿佛她并未参与那场对话，只是个冷眼旁观的记录者。
“在她走之前，你们说了什么吗？”
“我们下了象棋。我赢了她两局。“菲莉西亚顿了顿，接着说道：“她说’是我的运气不好’。我告诉她’你的第五步是一招臭棋，败局从那时就注定了。不是运气的问题，你注定要输给我’。”
玛丽埃尔当即心下了然。
约利安从小在珍珠湾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父亲宠溺她，堂兄维格袒护她，表姐亚丝翠呵护她。即便她做得不够好，也无人会当面指摘。更何况，与大多数粗枝大叶的诺森兰人相比，约利安头脑灵活，向来被人夸赞聪明。
除了她的舅舅，那些连字都写不利落的武夫在棋盘上很少能胜过她。而舅舅偶尔也会故意输给她，博她一笑。
菲莉西亚是约利安第一次遇到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第一个敢于直言她过错的人，第一个比她年幼却比她聪明的人，第一个比她更专注于钻研棋谱、独自对弈练习的人。
更何况……“你注定要输给我”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也许约利安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每日侍奉菲莉西亚的情形，也许她想到了自己尴尬的身世……
显然，约利安是因为又羞又恼，却又抹不开面子在小公主面前发火，才愤而离去。然而，菲莉西亚对此却浑然不觉。这让玛丽埃尔不禁有些担忧。
也对，公主殿下从小在摄政大臣严苛的管教下长大，习惯了绝对的权威和服从。如今碰上了来去自如又不服任何人管教的约利安，两人互不理解，互不相让，正是冤家路窄。
“那……你觉得小地精离开时是什么心情？”
菲莉西亚的睫毛轻颤，仿佛玛丽埃尔的这个问题比古书还要晦涩难懂，比象棋残局还要难解。
“她……我、我不知道。“菲莉西亚诚实地承认道，声音中透着一丝困惑与无措，“……我做错了吗，玛丽埃尔？”。
“菲尔，你觉得小地精来这里见你容易吗？”
菲莉西亚皱眉，她不明白玛丽埃尓的问题引向何处，却乖乖地配合摇头：“不容易吧，毕竟外面有守卫。亨托斯爷爷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她的。”
“对，她一定很喜欢你，才会克服困难，背着她的父母，屡次来这里陪你。她从没有离开得那么早过，这次又怎么会费了很大力气才来到这，却会突然有别的事？她为什么会对你说谎？”
菲莉西亚的叹了一口气，她的小脑瓜里还是转不过来这个弯。
“那你觉得小地精愚笨吗？”
菲莉西亚继续摇头道：“她不笨。她比亨托斯爷爷的孙子聪明多了。”
玛丽埃尔微笑着，轻轻抚过她黑色细密的发丝：“对。她聪明得很，她怎么会看不出自己的失误呢？但她嘴上却还要说‘运气不好’。你觉得，她是为了什么呢？”
菲莉西亚抬起眼睛，眼神像小兽般依恋而迷惑，随即又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我、我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这个孩子……有时对自己的言行出奇的敏感。
玛丽埃尔抬手，掌心覆在她的脸颊上，温声道：“你从不让我为难，菲尔。只是有些东西，书里教不来。”
她缓缓弯下身，目光与她齐平，语气轻得几乎像叹息：“小地精一开始说‘运气不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有点像我给你讲睡前故事时，你明明困得睁不开眼，却会逞强告诉我你不累。”
菲莉西亚面颊微红，低低“嗯”了一声，一头钻进玛丽埃尔的怀里。玛丽埃尔怕碰到她受伤的手臂，轻轻调了个姿势，护得更妥帖。
“她皱眉抿唇是被你戳到了痛处。她心里本来就担心你瞧不起她，你却偏偏不给她退路。她怕在你面前失态，才会急着离开。”
菲莉西亚闷声问：“我都赢了，为什么还要管她的心情？”
玛丽埃尔看着她，耐心地解释：“因为你希望她还会回来找你。因为这就是朋友之间，姐妹之间该做的事。”
菲莉西亚抬起头，眼神依旧不解。
玛丽埃尔决定用一个更形象的比喻：“就像你喜欢的那些机械玩具一样。你给玩具的齿轮上油，让它们转得顺、配合得好，玩具才能达成你想要的动作。体谅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润滑油，它能让你更容易达成自己的目标。”
她停了一下，又轻声补了一句：“我不是要你收起胜负心。赢下一盘棋容易，让她愿意再来同你下棋才难。做事也是一样，能让人心甘情愿陪在你身边，比眼前的输赢更重要。”
“那你愿意陪在我身边，是因为我母亲体谅过你吗？”
玛丽埃尔怔了怔。
她原以为自己心里早有答案——因为宋昭生前的嘱托，因为对摄政党的忠诚……这些理由她已在心里默念过千百遍。可这两年一点一滴的相处里，她愈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忍受小公主带来的负担，而是在享受她的陪伴。
诚然，菲莉西亚体弱多病，性情乖僻，有时会因魔力失控而毁坏物品，甚至烫伤自己。
但她眼中那份全然的依赖与信任，却让玛丽埃尔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她不必时刻顾虑身份，也不必迎合旁人的期望。
在这个孩子面前，她不是谁的女儿、妻子、母亲或臣属，而只是“玛丽埃尔”。
她伸手替菲莉西亚理顺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唇角弯起，声音低柔：“不是因为她……只是因为你。”
写点甜的。
菲莉西亚和约利安从小就需要玛丽埃尓介入调解[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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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玛丽埃尓与菲莉西亚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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