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漫长,时间虽然已经不早,却依旧未见明亮的晨光。风声裹着寒意,吹得屋檐上的冰凌轻轻相击,叮叮作响。
屋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厚厚的霜气模糊了窗棂,炉火却烧得正旺,松木与桦木噼啪作响,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树脂香。
清晨的冷意透过窗子仍旧渗了进来。屋内的温暖并未真正驱散这份寒冷,只是让人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外头有一场不容回避的告别。
安瑟坐在一楼的小餐厅内,面前的燕麦粥几乎没动。她一夜没睡好,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影。
一罐蜂蜜轻轻落在她的眼前。
安瑟抬眸,是约利安。
她浅金色的发丝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下来,看起来疲惫至极。安瑟从未见过她这般松散的模样,竟有几分脆弱,仿佛一道裂痕出现在一贯冷冽的面具上。那一刻的惊讶甚至让安瑟忘了道谢。
约利安随手放下餐盘,上面只放着两片黑麦面包。她又从橱柜里翻出草莓酱,扔在桌上。
珍珠湾领主府邸的仆役本来就不够充裕,如今大半都被派去要么协助葬礼的布置,要么维持码头的秩序。因而这清晨的餐厅里,只有她们两人。
安瑟抬起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约利安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神情,“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那个……约利……”安瑟低声开口,显得有些怯懦,“昨晚我去见了亚丝翠。对不起,我没能劝住她。“
约利安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说到这里,她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再说了,她是个有主见的女人,我不会奢望任何人改变她的决定。”
“——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地帮你。”安瑟急切地辩解。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需要为这份心意找到解释。
约利安听罢,起身走到安瑟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刻意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安瑟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雪松香味,那种淡雅而略带野性的气息总是让她心安。
约利安伸出手,轻抚安瑟的脸颊,指尖有些凉:“我知道,你总会替我着想。”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炉火声盖过,“可是安妮,你还小,不该被卷进这些沉重的事。”
安瑟感到心口一阵痒意,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在她的掌心中轻蹭:“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约利安的回应近乎呢喃。
她的另一只手慢慢覆上安瑟的手背,亲密的接触让空气似乎都变得稠密,暧昧在静默间蔓延开来。
她缓慢地往后靠去,倚上椅背,和安瑟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可她的冰蓝色眼眸始终锁着安瑟,那眼神太过专注,反倒比触碰更让人心慌。
安瑟凝视着约利安眼中难得显露的脆弱,心中涌起强烈的保护欲。她渴望将她拥入怀中、为她遮风挡雨。
她能猜到约利安不安的源头:维格已死,亚丝翠也决意随之而去。而自己再过不久便要成年,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终将画上句点。珍珠湾领主之家,正一点点走向分崩离析。
她终于屈服于心底的冲动,猛地翻过手掌,与约利安十指紧扣。随即起身,另一只手撑在约利安身后的椅背上,将她几乎笼在怀中。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燃着坚定的光:“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约利安没有推开她,就这么由着她放肆。她的指尖顺着安瑟的脸颊滑下,轻轻划过那条因年岁渐长而愈发清晰的下颌线。
她低声开口,话语里透着一股无奈:“也许……我已经失去你了。待会儿的葬礼上,我不能让你和我的家族一同站在最前排。按照传统,点燃灵船的火箭,必须由逝者的继承人亲手射出。而珍珠湾的继承人,也将是未来的诺森兰公爵。他必须是个诺森兰人。”
——而我不是。安瑟在心里默默接上。
“抱歉,安妮,我知道你一直想送他最后一程。”约利安的手指游回安瑟的耳畔,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
安瑟顿感一阵酸涩。她是谁?珍珠湾的安瑟,还是萨维纳的安瑟?
搞了半天,原来她哪个都不是。
她忽然明白过来,就算自己下定了决心又怎样——真正的选择权,根本不在她的手上。
维格虽然把吊坠给了她,认可了她的品格。可没有温德米尔或瓦尔格森血脉的她,永远成不了诺森兰人。至于萨维纳……那边早已将她视作弃子。她还要感谢菲莉西亚把自己撵出宫,不然以她的性子,在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也活不长。
不能亲手为维格点燃送行的船,不能送他驶向星海,这让安瑟心里有些空落。不过约利安这么摸着她,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舒心,心里那股郁结一下散了不少。
“我没事。”安瑟垂下眼,泄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
约利安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安瑟甚至捕捉到她眼底的犹豫和那一抹未说出口的温柔。但就在此刻,敲门声骤然响起。
约利安神情一变,几乎立刻从安瑟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坐姿也恢复了端正。她又回到了那个冷峻威严的领主皮囊里。
餐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海莉探头进来。她的目光在安瑟与约利安之间停顿了一瞬,却很快收敛,低声而恭敬地开口:“女士,我从禁卫军那儿套出了消息。是关于最近水晶宫内陛下的行程,与利亚姆的报告……一致。”
她说到这里,又犹豫了一下,目光瞥向安瑟,像是在判断该不该继续。
“说吧。”
“行程在重复。”海莉深吸一口气,“从利亚姆的报告到现在,几乎过去了一个月。但如果把这些日程重新排列,会发现它们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可恶!”约利安狠狠砸了一下桌子,“我母亲故意用虚假的行程来糊弄所有盯着皇帝动静的人。”
安瑟愣住,忍不住问:“可是玛丽埃尓大人何必这么做?”
约利安的脸色阴沉,冰蓝色的眸子闪着不安的光。她缓缓吐出那个名字:“菲莉西亚。”
安瑟呼吸一滞。
“一定是菲莉西亚出事了。”约利安咬着牙,声音低沉,“或许她尚有一线生机,所以母亲不敢声张。她要稳住帝国。否则,一旦神明般的皇帝在盛年时却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开,整个萨维纳都会陷入动荡。“
她顿了顿,指尖收紧,仿佛想要攥住那飘渺难寻的真相。
“可是她终究不是菲莉西亚。”约利安目光锐利,声音里透出隐隐的焦灼,“即便她能力超群,也不可能在独揽朝政与照料皇帝之余,还有余力为她不断编织虚假的行程安排。”
约利安思路清晰地分析道:“多亏了你的人证,让我们得知维格的死不是山贼抢劫中的意外,而是谋杀。
“谋杀的三个要素是动机、手段与时机。
“杀死维格的动机有很多。可能是为了掩盖贪污之罪,可能是出于对诺森兰人的敌意,也可能是为了扶持他人上位。对于这些心怀恶意的人而言,手段也并非难事。笼络哈康、收买草寇,并贿赂宪兵,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难事。
“而菲莉西亚的缺位,便是最佳时机。
“我母亲权力的根基是菲莉西亚的军队。倘若菲莉西亚薨逝,新帝即位,维格的死亡便可以轻易掩盖过去。
“这也解释了为何有人要置你于死地——只是为了斩断你成为新帝的那一丝可能性。”
安瑟恍然大悟:“是托瑞!”
约利安迅速抬手示意她噤声,神色暗淡地道:“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有你的一面之词。托瑞只会反咬一口,指控你蓄意中伤。至少今日,先让我们安心与维格道别吧。”
最强猎人的消遣就是把自己包装成可口的猎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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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47 诺森兰低地 珍珠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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