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斐坐在沙发上化妆,拿眉梳梳理出眉型,用眉笔松松地勾了一个轮廓,先后固定眉头、眉尾和眉峰。喻和早早地站在门关处换鞋时,她正对着镜子一笔一笔地在勾出的眉型里填充上笔画。
“等一下,妈妈和你一起出门。”
喻和换好了鞋站在门框前等她,许文斐很快地化完眉毛,最后用眉梳把眉头画重了一些的地方梳淡,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新的口红装进包里,起身道:“走吧。”她今天的妆很淡,仅仅起一个遮掩气色的作用。
“今天我要去一趟你们学校。”等红绿灯的时间许文斐见缝插针地涂口红,有一个路口绿灯亮了两三秒她还没发动汽车,后面的车主一个劲地摁喇叭。其实他们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但许文斐执意要开车。
喻和垂着眼帮她把那管新口红装回她的包里:“是有什么手续没办完吗?”许文斐打灯变向:“去找你们班主任。”
喻和的手顿了顿:“陈老师?”
“对。”许文斐平视着前方,“我之前和徐校长沟通了一下,你还是继续学竞赛。学校有额外在周末开设的竞赛班,教练就是你们陈老师。”
“......不了吧,”喻和慢慢地说,“我好久没碰过了,而且五月就要预赛,时间太赶了些。”
“为什么不?你有底子,预赛对你来说算什么?当时你也学得那么好,这是最好的捷径。笔记本没扔吧?从今天开始拿出来好好温习,找一找感觉。”
喻和没吭声,转过头看道路两旁向后掠去的树木。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校门口,许文斐找了合适的位置停车,下车前对着后视镜再三确定自己的唇妆化得完美无瑕。
陈望南翻阅着喻和去年一整年的成绩,边点头边听面前着装精致谈吐得体的女人侃侃而谈。
喻和的妈妈一心想让他考清华。
外省转来的学生,接受过强度非常高的训练,也出过相当漂亮的成绩,虽然休学过一年,但底子摆在那里,追上来不过十天半月的事,压根不是什么大问题。正常情况下对喻和来说,考清华基本上属于囊中探物。
学生有这个实力陈望南当然支持,他班上有个姓江的女生也是以竞赛生的身份从外省转过来的,几次模考成绩都非常靠前。那家的母亲也是望子成龙的类型,为了保送的概率更大,甚至坚持让女儿参加压力相对更小的女赛。
“小喻同学的情况我也了解了,平时生活啊学习啊,有能帮上的忙我肯定会尽力帮,相信小喻最后肯定能取得很好的成绩的。”
“有陈老师这话我就放心了,喻和这孩子有时候倔,您一定要多担待担待。”
喻和妈妈不知从哪得知陈望南本科就是竞赛进的清华,连连说他年轻有为,把夸奖的话说得天花乱坠又让人听了舒服,末了几乎是画龙点睛地提了一嘴希望喻和也通过竞赛考到清华去,到时候拿了录取通知书必定要好好感谢小陈老师。
陈望南毕竟比许文斐少吃了几十年米饭,被夸得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好不容易才定下神婉拒了许文斐顺势硬要塞来的一盒安溪铁观音,微笑着起身亲自把她送出门,坐回来后忍不住又翻了翻喻和的成绩单。不可否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份很出色的履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因为生病而休学了一年。喻和的妈妈对此避而不谈,只推说是儿子身体当时出了些小问题,陈望南当然不可能刨根问底,很得体地不再追问。
在喻和到班上课之前,徐校长就给陈望南打过招呼,满脸堆笑地说请陈老师多多关照喻和同学,跟当时江莱转过来时他给陈望南打电话的口气一模一样,陈望南一听就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知道徐校长从哪里挖过来的“市指标”。徐校长说是自己高中同学的儿子,长得好又听话,省心,家长别的不求,就希望孩子能考个好学校。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就是想让陈望南给人孩子好好教,教不到北大也要教去清华,回头学校门口宣传栏换个新,红榜金字老远看着就有种锣鼓喧天的喜庆。
陈望南把思绪收回来,又想到就是不知道喻和现在状态如何,等到这周末带竞赛时正好能考个试摸下底,顺便敲打一下班上几个最近有点冒皮皮的毛小子。
江莱把答案册翻开看,十一道一试模拟题全对。一列勾刷刷刷地打下来,左手上残存的痛意似乎都缓解了大半。她放下笔无声地吁了口气,打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视线不自禁地移向前方。喻和一上午都在前面看他那个半旧不新的笔记本,一直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江莱瞄了一眼,感觉不像是高考题。
她左手上的擦伤已经结痂了,还有一点余痛,但更多会有些痒。被烟头烫了一下的地方很幸运地没有起水疱,也没有留疤。江莱本来以为喻和会问自己手上怎么又添了新伤,结果他俩这几天压根儿就没说过几句话。不过说起来,他们也并没有熟捻到可以随口询问伤处的地步。
有些出乎江莱意料的是,喻和身边还没有一起走的朋友。江莱在这个学校也是独来独往,但那是因为没几个人会冒着被冉寂她们针对的风险来亲近她,而喻和是自愿的。有很多人往他身边凑,男生女生都有,喻和的态度始终很温和也很疏离,有问必答,但不会主动延续话题,等到最开始那阵新鲜劲儿一过,就没什么人再来主动找他搭话了。江莱观察了几次,发现只有体育课的时候喻和面对班上男生的邀约会比较主动,在阳光里勾着球上篮,下球场时抬起衣袖毫不顾形象地抹一把汗。跟他勾肩搭背的其中一个男生叫程羡好,性格有些张扬,笑得特别开朗。
江莱不确定自己记忆有没有出现偏差,她记得周听晨有段时间跟程羡好走得有点近,也许程羡好会知道周听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突然想起来那天冉寂听到“周听晨”三个字的时候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那又是因为什么?
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向程羡好打听周听晨的事情呢?
江莱的手机在兜里震了震。她扫了一眼周围,悄悄地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袁近岸给她发的消息,说自己这周末要回来一趟,还问她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江莱抿着唇熄掉屏幕,点开静音模式,把手机推到抽屉最深处。
本来该去参加女赛的人是周听晨,而不是江莱。模拟考试的名次她没有江莱高,参加国赛确实有些吃力。但当时徐校长到江莱家,袁近岸的条件就是要保证江莱参加的是全国女子竞赛而不是全国竞赛。女赛的难度比国赛要小,单独排名,适合那种走了竞赛这条路的、有点能力但不多、又想要上一个很好的大学的女生。但是并不是所有女生都可以参加女赛。女赛的名额很有限,一个学校只分到一个或者两个名额是常有的事,参赛的学生得靠学校推荐。
坦白说,江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参加女赛,她没那么弱。几次模考的成绩她都很靠前,参加国赛不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她跟袁近岸也是这么说的,但袁近岸让她别管。当时徐校长来到她们家时胳膊弯里挎了一只果篮,江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在她们家楼下买的。这种东西一般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包装得光鲜亮丽,放最外面的苹果葡萄有多怡红快绿,内里的香蕉石榴就有多**烂熟。
徐校长满脸堆笑,一进门就送给江莱一本精装的厚厚的《万古江河》,放在一个包装精良的盒子里,拿在手上有些沉。“小江妈妈,这是清华推荐给新生看的书,”徐校长说,“送给小江提前看看,反正早晚都是要进清华的嘛。”袁近岸立刻推脱:“徐校长您太客气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哪里就清华了。”她竭力想要保持谦虚,却暴露出了两排今早特意起来刷得雪白的牙齿。她让江莱进屋去看书,江莱把房间门虚掩住,坐在书桌前拆开那只盒子。其实这书江莱早就看过,她随手翻了两页,看见扉页上徐校长龙飞凤舞的字迹——“赠江莱同学:祝文理兼备,年少有为!”江莱把书拿起来想要收进柜子,突然在盒子底部看到了一只大信封,掂着有点厚有点重,打开一看,是一叠粉红色的现钞。
袁近岸招呼校长他们坐下来喝茶。茶叶是江明诚不知道哪年拿回来的便宜货,袁近岸舍不得喝,一直留到现在,江莱早就觉得过期了。徐校长端起纸杯喝了一口就没有再喝了,却一直没有放下杯子,指腹时而蹭一下杯身。
“北方这风吹着真是冷,屋里面有暖气还好,一出门就恨不得连眼睛都埋到羽绒服里去。听说小江每天都走好远去上学,娃娃真是太辛苦了。”徐校长说。
袁近岸起身把暖气开到最大:“没关系,我们这儿都这样,她早就习惯了。小孩子火气旺,多磨炼两下也不是坏事。”
“家里的情况学校也了解,是这样的小江妈妈,过去之后呢,小江学习啊参加比赛啊等等的费用学校都可以承担,我们就是觉得小江这样的人才难得,希望能交给我们好好培养。我们那边虽然不是大城市,但是四季如春,阳光空气可是全国出名的好,您知道的,这两年转来我们这边的同学也挺多。”
“不瞒您说,我老家就是那边的,我大前年才带江莱回去过一次呢。您说的那些费用都不是问题,我去外面赁工,别的谈不上,供她读书还是能应付过来。只是孩子转学过去,我想让她参加女赛,不参加国赛。”
徐校长愣了一下。
“小江这么优秀,还怕参加国赛?依我看,我们学校竞赛班的几个男孩子都未必是她对手呢,参加国赛很有希望的啊。”
“徐校长,说实话,国赛在我们这边一样可以参加,孩子上个月才拿了省上的一等奖,这边的老师也很看重她。但是我们一个朋友的孩子之前就是省一等奖参加的国赛,结果国赛压力太大了,没考好,最后只录到个青黄不接的学校。”她说了一个大学的名字,坐在徐校长身边一起来招生的老师一听名字,忍不住地说:“您说的这个大学也挺厉害......还是985呢......”
“那怎么能一样呢?”袁近岸笃定地说,面上的神色跟她在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时一模一样,不让人把零头抹了决不罢休。“985怎么了,比c9比不过,比那些厉害的211又比不上,高不成低不就,分再降也没几个学生报。这不,我们朋友家那孩子,开学没个几天就退学复读去了,您说说,那多遗憾啊不是?这给孩子的心理打击就不提了,大好时光被浪费了啊!参加女赛不一样啊,稳妥得多,我这做家长的,也要放心些。”
“您是不知道,”袁近岸抬起手指了指墙上江明诚的黑白遗照,眼圈适时地红了,“我们家已经出过一次意外了,不能再出第二次了。要是不能稳稳当当地,我们宁可不过去。要是孩子再有什么闪失,我可怎么向她爸交代啊!”
徐校长的目光顺着袁近岸的手指延伸向那张遗照,神色不由得有些动容。
其实江明诚的遗照是徐校长他们来的前一个小时才被放上去的,那个地方原本属于一只挂钟。江莱有点想笑,细细一算,这大概是江明诚生前身后为她和她妈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喻和故意慢悠悠地收东西,然后假装特别自然地跟江莱说:“哎,你家住在哪边啊?一起回家吗?”
江莱把桌子上的卷子一一收好,从喻和的角度可以看见她根根垂落的格外纤长的眼睫。
她抬起头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梨新巷,梨康路那边。顺路吗?”
“顺路啊,我们走吧。”喻和说。
于是他们一起踩着夜色回家。
最近冉寂一心不知道扑在什么上,来找江莱麻烦的次数屈指可数。时间久了,江莱有点怕冉寂一时心血来潮又在哪里堵她,正好能跟喻和一起走的话,冉寂总不可能当着喻和的面揍她。
喻和似乎几天都没睡好,白皙的眼下有些青黑,江莱借着路边不算明亮的灯光都看得见。
“作业写到很晚吗?”江莱瞥了眼喻和看上去压根没装几本书的书包,“我妈说睡好了其他才会好。睡不好的话还会掉很多头发哦,不过你头发还挺多,掉几根也没什么。”喻和扒拉两下自己的发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之前已经掉了很多了。”
“那你头发长得很快啰。”
“遗传的事也没办法,我妈头发就很多。”
“这么听起来让人好想打你啊。”
“我明明是真心的好不好。”喻和有些狡黠地笑起来,“其实我知道他们在背后总说我是假清高。”
江莱不由得惊异:“你听得懂他们说话?”
喻和点点头又摇摇头:“会听,但不会讲。”
他们已经走进了巷子里,喻和正好站在光线和夜色的交界处,江莱落后他几步,喻和转过来等她。他的脸一半被笼在暗黄色的灯光下,一半界限分明地隐在暗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江莱鬼使神差地问他:“那你能看见他们说的那只鸟吗?”
或许是学竞赛学疯后的产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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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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