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光的脚步声逐渐消失,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仍如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盛知意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垂着头。
地上那滩混合着茶叶与尘土的污浊水渍,像极了她此刻泥泞不堪的心境。脖颈上被掐握的痛感隐隐残留,呼吸间还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哽咽。
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痛楚和铁锈味刺激着神经,她的目光投向季扶光远去的方向,眼眸之中燃烧着勃勃怒意。
然而即使怀着强烈的愤恨,眼底的泪意却还是漫了上来。
不能哭。
哭了,就真的输了。
盛知意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拾起那些冰冷的白玉瓷片碎片。
指尖触碰到污浊的茶汤,让她想起水牢里那种无所不在的窒息。
一片,两片……她机械地捡着,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屈辱吗?
刻骨铭心。
愤怒吗?
烧灼五脏六腑。
但然后呢?像刚才一样失控地叫喊,换来更直接地碾压和威胁?除了宣泄情绪,毫无用处。
季扶光说的对,蜉蝣撼树,徒劳无功。
她将最后一片碎瓷捏在掌心,尖锐的棱角刺痛了皮肤,一丝鲜红渗出,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骤然清晰起来。
水牢距离这里不过一柱香脚程,而她想要继续周旋,则要花费无数心血。
求死易,求生难。
尤其是在魔尊季扶光的手底下求生。
但她必须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总有一日,要将今日,将往昔所受的一切,尽数奉还。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边黑暗里燃起的一簇星火,瞬间照亮了她几乎要沉沦的意识。
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被这簇火苗腾地燃尽,沉入心底最深处,血肉凝固,变得坚硬。
她的眼神不再是破碎彷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漠然,只是在这漠然之下,翻滚着汹涌的暗流和决绝的恨意。
“小姐……”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盛知意抬眸,看见唤绿端着一盆清水和布巾,站在门口,眼中满是担忧。
她迅速收敛了眼底所有情绪,恢复了平静表情,低声道:“进来吧。”
“小姐,您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唤绿蹲下身,手脚麻利地开始擦拭地面。
她没去看盛知意,更没有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动作更快了些。
盛知意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刚才……谢谢你没进来。”
唤绿的动作一顿,她摇摇头:“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盛知意的心沉了一下,季扶光的积威之深,可见一斑。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只被季扶光嫌弃的空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状似无意地问道:“陛下他……平日似乎政务繁忙?”
唤绿擦拭地面的手猛地一紧,轻声道:“小姐,魔尊大人的事,不是奴婢能议论的……”
“我只是随口一问。”盛知意语气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脆弱,“只是觉得,陛下似乎心情欠佳。或许是我又哪里做的不对,惹他烦心了。”
她以退为进,将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位置。
唤绿似乎稍稍放松了些警惕,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姐多虑了……陛下近日,似乎确有心事。听闻昨日修真界大肆集结,几位魔将大人来禀报时,脸色都不太好……”
那日他们从天衍宗匆匆离去,尽管当时并未惊醒其他人,但残留的魔气是遮盖不住的。
季扶光的真面目想来已经暴露无遗。
“是吗?”盛知意垂下眼睫,“希望不会影响到陛下才好。”
她不再多问,转而看着唤绿将地面收拾干净。
在唤绿准备端起水盆离开时,盛知意忽然轻声道:“唤绿。”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明日……陛下命我再为他煮茶。”盛知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般的迟疑,“只是我如今灵力被封,许多茶叶的特性已无法感知……不知魔宫汇总,可有最不容易出错的灵茶?哪怕品阶低些也无妨。”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甚至显得她格外乖顺和识时务。
唤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想了想答道:“库房里好像有些‘露凝草’制成的茶饼,虽是常见,但香气平和,火候容错稍高些……奴婢可以去寻一些来。”
“有劳了。”盛知意微微颔首,露出一抹带着感激的笑意。
唤绿匆匆行礼,端起水盆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脚步顿了一下,像是经历了极其艰难的挣扎,低声极快地说了一句:
“小姐……陛下他昨日吩咐奴婢时,说的是‘仔细看顾,不得有误’……”
说完,她像是意识到自己不该背后妄议,也不看盛知意的反应,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殿门合上,盛知意却因这句话微微一怔。
仔细看顾,不得有误?
这冰冷的语气,确实是魔尊的风格。
这是看到她差点死掉,迟来的紧张吗?那他今日还要泼掉她烹煮的茶汤?
盛知意在心中冷笑一声,季扶光前后言行不一,充满微妙的割裂,她如今却再也无心去揣测他的想法。
正常人不要去试图理解精神病的逻辑。
只是唤绿为何要特意告诉她这个,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暗示什么?
这个侍女,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仅仅是一个恐惧魔尊的普通奴婢。
盛知意回忆起之前她的表情,当时只以为是畏惧,如今想来,或许别有深意。
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永远布满繁星的天空。
魔族动荡……这是一个信息,季扶光并非高枕无忧,魔族在修真界人人喊打,即使他们渗透能力极强,但一时半会,还不可能入侵到高层,季扶光也有他自己的麻烦和困扰。
或许……这能成为可以利用的变数。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然后,回到床上,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尝试内视。
经脉依旧如同被玄冰封锁,死寂沉沉,感受不到丝毫灵力的流动,季扶光下的封印,霸道无比。
但她没有放弃,她回忆着在天衍宗时学到的引气法诀。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功法,只是让初学者感受天地灵气存在的入门心法,稍有建树的弟子都不会选择修习,只有他们这些底层杂役,才会从这门粗糙微弱的心法开始入门。
她一遍又一遍,以强大的意志力驱动着几乎无法感应的神念,如同用最钝的刀子,一点点地去磨那块封堵在经脉入口的禁锢。
过程痛苦而漫长,神识消耗巨大,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个时辰过去,依旧毫无反应。
就在她几乎要力竭放弃时,忽然,在那死寂的黑暗深处,似乎极其遥远的地方,有那么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脉动,极其微弱地跳了一下。
微弱得像是错觉。
“砰砰!”敲门声传来,唤绿的声音响起:“小姐,我回来了。”
盛知意连忙起身下床,在桌边坐好,淡淡道:“进来。”
唤绿将手中几个纸包放在桌上,“小姐,这是‘露凝草’制成的茶饼,还有其它几种不同的,你都可以试试。”
盛知意打开纸包,清新的草木香扑面而来。
想来也是,魔尊用的茶饼,岂非凡品。
她没心思多看,将纸包放了回去。如今唤绿在房中,她做不了其他,温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库房距离此处很远么?”
唤绿见她表情平和,一开始目睹两人争执的惧意逐渐散去,点头道:“确实有些远,丹阳宫是魔宫最中央的位置,库房则在边缘之处,一来一回,便要走上许久。”
几乎是立刻,盛知意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最中央”三个字。
季扶光竟然将她关在如此紧要之处。
这样一来,想要离开,更是难如登天。
暂时按下心思,盛知意又想了一遍这句话,走上许久……
她惊愕抬眸:“唤绿,你是凡人?”
————
与此同时,季扶光高坐在王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下方,一名浑身缭绕着血腥煞气的魔将正单膝跪地,声音沉浑:“陛下,修真界几大门派近日多有异动,彼此来往频繁。而且,近期几大门派均有弟子下山,搜寻我族族人,当场格杀,致使我族损失不小。”
季扶光面色无波,狭长凤眼微眯,看不出情绪:“那些低阶魔族,死了也就死了。”
如此冷漠残忍之言,全场却无一人异议。
魔尊一向如此,他们早已习惯。
“几大门派怕是准备联合起来,绞杀魔族。”季扶光单手支颐,淡淡道。
魔将们忍不住抬头,“陛下……”
“无需惊惶。”季扶光的语气透着一丝嘲讽,“一半人担心寿元将近还迟迟不能突破,以致身死道消,无心此战。一半人则在意排场礼节,非要在彼此之间分个尊卑高下。不折腾大半年,迟迟成不了事。”
“你们盯紧魔宫周边,若敢越界,即刻处决。”
“遵命!”
魔将退下后,大殿重归寂静。
季扶光靠在王座上,殿内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
他的唇角还残留着一丝细微的嘲弄。
修真界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他却心知肚明,那些人看起来仙风道骨,心中盘算计量与寻常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还更计较些,谁敢说自己毫无私心?
这么多年,表里不一之人他见得多了。
他抬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茶水的温热。
唯独她,或许算得上表里如一……的愚蠢。
想起她最后那崩溃又憎恨的眼神,那句“你就那么高兴吗”,还有她僵硬煮茶的模样……
他心底那丝莫名的躁郁感又隐约浮现。
蹙蹙眉头,他传来宫人。
“命令下去,明日举行宫宴,魔宫上下皆需都要参加,包括……丹阳宫那位。”
他倒要看看,明日她要烹出何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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