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绿小心地将发簪插入,微微后退一步,笑道:“小姐,已经梳妆好了。”
自从盛知意得知她身为凡人,短暂的惊愕之后,两人之间隐隐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偌大的魔宫之中,来往皆是强大的魔族,只有她们二人,一个经脉被封,一个卑微凡俗,如同蝼蚁,孱弱无助,只能被迫服从其他人的命令。
盛知意看向铜镜之中的身影。
一袭水青软烟罗裙,袖口和衣摆处用银线暗绣着缠枝莲纹。腰间坠一枚和田玉坠,行动时叮铃作响,如碎玉鸣泉。
发丝轻绾,斜插一枝金丝青雀衔珠步摇,雀口垂下的东珠正映着光洁额心一点朱砂花钿。黛眉细长入鬓,远山含翠。唇上胭脂鲜艳欲滴,衬得肌肤如初雪覆玉。
确实清丽美艳,处处精致,衣裙也意外的合身,仿佛量身定制。
但是……这是她吗?
“小姐,您哪里不满意吗?宴席已开,陛下命您过去……”唤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盛知意摇摇头,“没有,我们走吧。”
唤绿小心地打开门,低声道:“小姐,今日宴上宾客众多……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忍耐。”
忍耐……她除了忍耐,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瞬间,盛知意理解了唤绿的谨小慎微,毫无本钱之人,只能苟且偷生罢了。
她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是唤绿的一片好意,她心领了。
踏入宴会正殿,喧闹声浪混合着浓郁酒香扑面而来。殿内穹顶高阔,黑石砌成的墙壁上燃烧着烛火,映照下方的身影光怪陆离。
魔族将领们觥筹交错,目光触及走进来的盛知意时,顺便变得表情各异。好奇、审视、轻蔑、贪婪……如同打量一件新奇的战利品。
季扶光高坐于最上方的王座之上,一袭玄衣,墨发披散,指尖随意地搭在扶手一侧。他并未看向她,正听着下首一位魔将的禀报,神情淡漠,仿佛下方的喧嚣与他无关。
领路的侍从将她引至王座左下方的位置,那里设有一张较小的桌案,极其醒目,几乎是置于所有目光的焦点之下。
盛知意垂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毫不掩饰的视线在她身上刮过,如同实质般令人不适。
她刚坐下,季扶光的声音便淡淡传来,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茶。”
一个字,命令清晰,不容置疑。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盛知意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她感到喉咙发紧,指尖冰凉。众目睽睽下,昨日的屈辱被无限放大,公开处刑。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唤绿早将茶具和露凝草茶饼备在一旁。她提起火炉上小巧的茶壶,热水注入白玉茶盏,蒸汽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瞬间苍白的脸。
取茶、冲泡、滤茶……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极其缓慢,试图借此平复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指尖。
她能感觉到季扶光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冰冷而具有穿透力,仿佛在欣赏她无声的挣扎。
终于,一杯清茶砌好。盛知意双手捧起,走到王座前,垂首奉上。
“陛下,请用茶。”
季扶光并未立刻去接,他微微侧过头,狭长的凤眼扫过茶杯,又缓缓抬眸,看向她低垂的脸庞,脆弱颈线暴露在空气中。
时间仿佛凝固,殿内的乐声似乎都低沉下去,所有魔族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幕。
半响,他才伸出手,掠过她的指尖,接住茶杯。他的触碰冰凉,激得盛知意几乎要缩回手。
季扶光将茶盏置于鼻尖,轻轻一嗅,随即抿了一口。
“火候过了,涩口。”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看来这众目睽睽,让小师妹心绪不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她的所有隐忍踩得粉碎,窃笑声从下方隐约传来。
盛知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低声道:“……是我愚钝。”
“无妨。”季扶光似乎并不在意,挥了挥手,“就在一旁侍酒吧。”
一句话,将她彻底定在了“侍女”的位置上,殿内魔族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了然,原以为陛下特意带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接下来的时间,对盛知意而言如同漫长的酷刑。她站在季扶光身侧,在他酒杯空时为他斟满。他时而与下属交谈,时而漠然地听着歌舞,仿佛她不存在。
一位浑身酒气的魔将端着酒杯走上前,恭敬地对季扶光行礼。盛知意垂眼听着,这人似乎刚刚率众反杀了仙门追捕,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季扶光神色淡然,并未多加犒赏,只是赐他一杯酒。
那人听闻,视线越过一众宫娥,目光浑浊地打量盛知意。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季扶光甚至没有抬眸,只是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
“砰!”
那名魔将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倒飞出去,狠狠砸在远处的石柱上,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霎那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季扶光这才缓缓抬眼,扫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碍眼的东西,拖下去。”
他甚至没有解释一句。
瞬间的死寂后,乐声再次响起,交谈声继续,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所有投向盛知意的目光里,都多了一丝清晰的恐惧和忌惮。
盛知意站在季扶光身侧,心脏狂跳,背后渗出冷汗。
他不是在保护她,他是在宣示所有权。
她在他的领地,是他的所有物,除了他,任何人连觊觎的资格都没有。这种极致的控制欲,比纯粹的恶意更令人窒息。
似乎察觉了她的情绪,季扶光掀起眼,瞥了一眼盛知意身侧的唤绿。
唤绿立刻凑过来,扶住盛知意的胳膊,低声问:“小姐,您还好吗,是否受到了惊吓?”
她确实受到了惊吓,但并非源于那名魔将,而是震惊于魔族对于季扶光的无条件服从。
魔族若是对季扶光如此敬畏,那她准备进行的离间之计,是否还能奏效?
盛知意摇摇头,轻声道:“无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盛知意看到了右下方的元浪。他与其他或狂热或畏惧的魔族不同,刚刚一瞬间,他快速看向倒地不起的魔将,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像是物伤其类的忌惮。
有机可乘!
宴会仍在继续,喧嚣仿佛永无止境,盛知意心中暗自谋划,袖口却被人轻轻拉扯。她转过头,唤绿示意她看向王座。酒杯里面已经变空,她连忙上前,去给季扶光添酒。
她不想当众受罚,脚下动作便有些急切,膝盖狠狠撞在桌脚,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中的酒壶险些脱手坠落!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迎来又一轮嘲笑和惩罚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如铁钳般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惊愕抬头,正对上季扶光转过来的视线。他脸上依旧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和嫌弃。
“站都站不稳了?”他冷嗤一声,语调带着淡淡嘲讽。
然而,盛知意却清晰地感觉到,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而且,他的速度太快了,仿佛身体在她摇晃的瞬间就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季扶光嫌恶地收回了手,盛知意踉跄一步站稳,手腕上还残留着冰冷和疼痛的触感,她看着季扶光转回去的侧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为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反应和事后刻意的距离,形成了一种巨大而扭曲的割裂感。
一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这种冰冷又疼痛的触感,她之前已经体会过一次。
昏迷时,那个散发着梨花香味的怀抱,那道声音……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停止深想。
神经病的行为逻辑不能细究,否则,先疯掉的会是自己。
宴会终于在一片混沌中结束。
季扶光率先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在一众跪拜中漠然离去。
唤绿扶着盛知意回去,途中,盛知意忽然开口:“今日撞到桌角,腰间玉坠似乎掉落了,这套衣服是陛下亲赐,若有遗失,怕是会惹他不满……”
听到这话,唤绿立刻道:“小姐,那我送你回丹阳宫,就立刻到大殿寻找。”
“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花费许久,大殿之中人多眼杂,唤绿,你现在就去。”
唤绿犹豫了一下,看到盛知意手腕上的红痕,终究点点头,“好。”
等到唤绿离去,盛知意在角落中站了片刻,看到一道身影出现,立刻走了过去。
“元将军。”
元浪见到她,立刻停下脚步。
旁人不知,他接到消息急忙赶到水牢时,可是见到陛下亲自将盛知意抱出来,面色冰寒地径直送入丹阳宫,之后许久未曾出来。
他不敢有所怠慢,对她行了一礼,“盛姑娘,有何要事?”
盛知意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
“元将军不必多礼。”
“方才殿上之事,令人心惊。陛下……出手果断,全然不顾那位将军立下的功劳。”
她停顿一瞬,观察元浪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道:
“我只是忽然想到,今日是他,明日……又会是谁呢?”
在陛下眼中,我等性命,或许与蝼蚁并无不同。”
她的声音更低,几乎是气声。
“毕竟,陛下可是曾经亲手杀了寻他的魔族十数人!”
说完,她不等元浪反应,立刻微微颌首,语气恢复如常:
“抱歉,是我失言了。今日受了惊吓,胡言乱语,将军勿怪。今日宫宴,我的玉坠遗失不见,有劳将军代为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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