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阳光正好。李唯兮和徐珊珊终于在阔别九年后再度相见。徐珊珊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翻来覆去地打量，眼里闪着惊叹的光。
“啧啧，南方的水土真是养人啊！以前就觉得你皮肤底子好，现在更不得了，水灵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再看看我，已婚已育的黄脸婆一个，没法比了，没法比了！”
“胡说什么呢！”李唯兮笑着捶她一下，“我们徐大美女这通身的女人味和风情，我才羡慕不来呢！”
“这话我爱听！不过说真的，”徐珊珊挽住她的胳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看你，打扮得还跟个清纯高中生似的，这哪行？走！姐今天必须带你见见世面，看看这花花世界！”
阳光暖融融地洒满喧嚣的商业街，给琳琅满目的店铺和熙攘的人流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徐珊珊雷厉风行，第一站就不容分说地把李唯兮推进了一家装修时髦的美发店。
几小时后，看着镜子里顶着一头蓬松浪漫羊毛卷的自己，李唯兮还有些不适应。徐珊珊却满意地围着她转圈：“兮兮，我要是有你这张脸，我天天换男朋友！”
“珊珊啊，我是真觉得你该换个脑子了。”
“少来！晚上想吃什么？吃饱了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还是……游乐场？”李唯兮有些茫然。
徐珊珊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哎你看那边，”她忽然兴奋地指向不远处一家ins风的美甲店，“那家店最近爆火，我好不容易约到今天做新款。”
李唯兮从善如流地点头，嘴角噙着宠溺的笑：“行，你去吧，我对美甲实在提不起劲。我去买奶茶，一会儿去找你。”
李唯兮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奶茶店，声音清脆：“一杯杨枝甘露，一杯星空葡萄，谢谢。”
提着两杯奶茶踏出店门，李唯兮下意识抬眼，目光瞬间定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漏跳了一拍——对面咖啡店内，靠窗的位置，坐着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周逸尘。
李唯兮心乱如麻，下意识就想转身避开。可还没等她挪动脚步，眼前的一幕便让她血液几乎凝固——
一个打扮精致、穿着高跟鞋的女生正走向周逸尘的座位，不知怎的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惊呼着就直直朝周逸尘扑了过去。周逸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身，伸手扶住了对方的腰，将人稳住。
这看似绅士无比的举手之劳，落在李唯兮眼中却无比刺眼，瞬间撕裂了尘封的记忆。她眼前猛地闪过许多年前，在那个灯光昏暗、音乐震耳的酒吧，周逸尘和那个画着浓重烟熏妆的“杀马特”女孩激烈拥吻的画面……
“龌龊！”她低声骂了一句，胃里一阵翻涌，猛地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
几乎是同时，周逸尘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道仓惶逃离的熟悉侧影。他脸色一变，迅速而抱歉地对面前惊魂未定的女生说了句什么，不顾对方错愕的眼神，立刻起身追了出来。
“李唯兮！等等！”他的声音穿透商场嘈杂的背景音，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等什么？”李唯兮头也不回，低声嘟囔，脚步更快，“看你们表演你侬我侬的真人秀？”她只觉得自己的逃离狼狈又难堪。
还好转角就是直达电梯。她快步冲过去，手指有些发颤地同时按亮了上行和下行键。
幸运的是，电梯很快抵达，“叮”的一声打开门，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李唯兮迅速挤了进去，紧紧贴着冰冷的轿厢内壁。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她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懈下来。大理石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她慌忙低下头，让新烫的羊毛卷垂落，遮掩住所有情绪。
“抱歉！”
就在电梯门即将完全闭合的那一刹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伸了进来，硬生生挡住了门！男人急促的声音擦着她的耳畔掠过。随即，一道熟悉的身影带着微凉的空气和一丝淡淡的咖啡香气，强势地闯入了这个密闭的空间。
是周逸尘。
终究……还是没能躲掉。
李唯兮僵在原地，呼吸窒住。电梯平稳上升，她眼睁睁看着电梯明亮的镜面里，自己白色的袖口不知何时竟缠绕上了他墨色的领带末端，黑白交织，宛如两条注定纠缠不休的蛇。
她本能地向后退缩，手腕却“咚”的一声撞上身旁冰凉的金属扶手。周逸尘却顺势欺身逼近，在电梯运行带来的微弱失重感中，他周身的气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电梯不断停靠，乘客上上下下。李唯兮被不断迫近的周逸尘逼得一步步退到了最角落。他双手撑在她头顶两侧的轿厢壁上，熨帖的西装袖口偶尔擦过她蓬松的卷发。距离近得能听见他压抑的呼吸，能看清他眼尾不知何时添上的、细小的纹路。
如果说前两次的“偶遇”她还可以装聋作哑、视而不见，那么此刻，近在咫尺的距离，无所遁形。
“叮——”
又一层楼到了，电梯门再次打开。李唯兮抓住这瞬间的空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面前的人！周逸尘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李唯兮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冲出了电梯，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慌乱而急促的节奏。
美甲店明亮的灯光近在眼前，像安全的港湾。徐珊珊正站在门口，悠闲地涂抹着护手霜。李唯兮像是看到了救星，急急喊道：“珊珊！”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住！
周逸尘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灼烧般传来。他几乎是半强制地、不容反抗地将她拖进了旁边昏暗安静的消防通道。
“砰”的一声轻响，防火门在他们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应急灯投下幽绿的光晕，将他的眼睛映得亮得骇人，像两簇在暗夜里跳动的、执拗的鬼火。
“放手！”李唯兮用力挣扎，却听见自己声音里无法抑制的颤抖。
周逸尘的拇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轻轻摩挲着她腕间剧烈搏动的血管，仿佛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勺儿。”
暗哑的声线，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尘封十年的记忆棺椁。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顶，带着一种她曾无比熟悉、此刻却令她心惊的温柔。
李唯兮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十年了。这个男人还记得她最深藏的小名，却好像完全忘了，她此生最恨、最无法原谅的，就是被他那样轻易地抛下。
“我说，放手！”她的声音里淬入了明显的愤怒，消防栓那冰冷的红色玻璃上映出两人纠缠扭曲的倒影。
周逸尘却猛地用力，将她更深地抵在冰凉粗糙的墙壁上，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声音破碎不堪：“那年……我出来之后，去找过你……我连着去了三天……每一天，你都坐在教室里，那么平静，那么用功地在刷题……”
他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痛苦：“我那时候就想，我已经毁了……我不能再毁了你……我不能……”
“呵，所以呢？”李唯兮冷笑一声，心口却像被冰锥刺穿，“所以你转头就能去喜欢别人了？周总，你这番解释，真是感人肺腑，听得我都快信了。”
十年的自我放逐，十年的故作坚强，都在听到那一声“勺儿”之后，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我没有！”周逸尘低吼着抗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捏得她腕骨生疼。
“没有什么？没有喜欢别人吗？周逸尘，事到如今你还狡辩，真是渣得明明白白！”李唯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从来都没有！”周逸尘突然失控般地低吼出来，感应灯被他拔高的声音惊得闪烁了两下，骤然熄灭的刹那，李唯兮清晰地看到了他瞬间泛红的眼眶和里面深切的痛苦。“李唯兮！你不能否定我对你的感情！你不能！”
黑暗中，李唯兮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冷静：“周逸尘，带着你的风流韵事，离我远一点！我嫌恶心！”想起那晚酒吧刺眼的一幕，胃里再次翻江倒海。
“吱呀——”
消防通道的铁门忽然被一阵过堂风吹开一道缝隙，冷白的光线如利刃般切入昏暗。周逸尘浓密的睫毛在他颧骨上投下鸦羽般的阴影。李唯兮趁他晃神的瞬间，猛地挣脱了他的桎梏！
“勺儿！”周逸尘的声音混着急促的风声，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慌乱的祈求。
“别再叫我的那个名字！那个人十年前就死了！”李唯兮猛地转身，瞳孔里炸开淬毒的冰冷星火，狠狠地瞪着他。
周逸尘下意识向前追了半步，又怕彻底惊走她般猛地僵在原地，声音里带着近乎卑微的乞求：“我们……就不能好好聊聊吗？就一次，行吗？”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泛红的眼眶。
“不能！”李唯兮几乎是尖叫着拒绝，本能地又后退一步，后腰猛地撞上冰冷的消防栓箱。金属坚硬的触感让她吃痛，却也让她愈发清醒和愤怒，“我警告你，周逸尘，离我远点！不然我不介意做一做当年想做却没做成的事！”
那些被背叛、被抛弃的夜晚，那些独自舔舐伤口的痛苦，此刻都化作眼中蚀骨的寒意，狠狠射向他。
周逸尘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声音像是从被撕裂的胸腔里挤出来的一样：“勺儿，你想要我的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随时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你不能否定我对你的感情！你不能！”
“你的感情？”李唯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充满了十年的苦涩和荒诞，“周逸尘，你的感情，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彻头彻尾的恶心！”旧日的伤疤被狠狠揭开，剧烈的疼痛再次开始啃噬她的心脏。
“李唯兮！”周逸尘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近乎绝望地嘶吼出她的全名，眼中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伤痕累累的兽。
李唯兮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消防通道，将那个绝望的身影和那声嘶吼彻底抛在身后。
可一路狂奔，心脏的抽痛却丝毫未减。年少时，他也是这样，总是带着点无奈、带着点宠溺，又或者像刚才那样气急败坏地连名带姓叫她“李唯兮”……
那些被她强行封存的美好与伤痛，原来从未真正离去，只需他一个眼神、一声呼唤，便足以卷土重来，将她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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