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墨回到驾驶座，车内还残留着李唯兮身上极淡的、如同冷泉般的气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王杰的号码。
“老大。”电话那头几乎是秒接，王杰的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显然早已料到这通电话。
“到家了？”杨书墨问。
“楼下呢，估计你得找我，就没上去。”王杰答得干脆。从杨书墨带着李唯兮走进包厢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老大的心思。只是周逸尘的突然现身，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让局面变得扑朔迷离。李唯兮和周逸尘之间以前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难道还没了结？老大这……莫不是要撬人墙角？
“问你点事儿。”杨书墨开门见山，多年的兄弟情谊无需客套。
“他俩高中那会儿，应该好过。”王杰没等他问出口，便竹筒倒豆子般交代起来，“我碰见过一回，举止挺亲密的。后来……周逸尘进去了，李唯兮也休学了。为啥休学我不清楚。大概一个学期吧，她又回来了，留了一级，转去读了文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她上大学后一直没回来过，是不是……也因为他？”这是盘桓在杨书墨心头最大的疑云。
“这我真拿不准。”王杰顿了顿，回忆道，“她回学校后，风言风语就没断过。她整个人……也变了，看着特别颓，后来还剪了个几乎贴头皮的板寸。”那时的李唯兮，清冷依旧，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化不开的阴郁，像被抽走了魂儿。
“知道了，你回家吧。”杨书墨准备挂断。
“老大，”王杰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我有个同学，是李唯兮的闺蜜。之前同学聚会我们聊过几句，她没明说，但提起周逸尘……她用了‘忘恩负义’四个字。”他想为那个看似清冷的女孩多说两句。
“知道了，回吧。”杨书墨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切断了通话。
车厢内归于寂静。杨书墨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今晚包厢里剑拔弩张的对峙、李唯兮瞬间苍白的脸、周逸尘眼中翻涌的痛苦……一幕幕在眼前闪回。王杰的话，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渐渐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沉重的轮廓。答案，似乎已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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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传来忙音。王杰靠在自家楼下冰凉的水泥电线杆上，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点燃。猩红的火点在昏黄的路灯光晕下明灭，青白的烟雾丝丝缕缕升腾、弥散。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王杰与李唯兮高中同级不同班。在此之前，她在大院里像个神秘的影子，无人亲近，也无人了解。
李唯兮通常是周六清晨坐大巴回来，周日下午再乘车返回学校。巧合的是，这个时间点与王杰的行程完全重合。正是从那时起，王杰开始注意到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女孩。
她总是素面朝天，眉眼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冷，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永远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起初，王杰只当是女孩故作清高的把戏，直到那个猝不及防的雨天，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
高一下学期某个周日的车站，王杰又一次与等候回校的李唯兮不期而遇。两人依旧沉默的如同两条平行线。
上车时还是晴空万里，抵达时却已是滂沱大雨。王杰没带伞，望着从车站到学校那二十分钟的雨幕，正咬牙准备冲进去时，身后传来一个清泠的声音：
“没带伞吗？那一起吧。”
话音未落，一把不大的伞已在他头顶撑开一片小小的晴空。
王杰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竟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一路同行，他清晰地感觉到伞面明显地向自己倾斜。细密的雨丝无声地打在李唯兮单薄的肩头，迅速洇湿了她的衣衫。王杰几次想开口提醒，她却只是专注地望着前方湿漉漉的路面，沉默的前行。等终于将王杰送到宿舍楼下，李唯兮半边身子几乎湿透，湿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看着她这副模样，王杰喉头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谢！”直到李唯兮转身要走，他才慌忙挤出两个字。
“嗯。”她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纤细的身影很快被茫茫雨幕吞噬。
那以后，他们在学校或车站偶遇时，李唯兮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可王杰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追随她。
高一下学期，他发现李唯兮和隔壁班两个男生走得颇近。他时常暗自揣测，她是不是恋爱了？对象又是谁？他也发现，李唯兮与他班的徐珊珊关系匪浅，听说她们从小学起就是挚友。
高二文理分科，他和李唯兮都选了理科，可惜未能同班。一次下楼梯，王杰瞥见一个高个子男生正温柔地为李唯兮整理鬓边微乱的发丝。李唯兮微微仰着脸，唇角弯起一抹羞涩的笑意。
那笑容干净纯粹，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让王杰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原来这个清冷的女孩笑起来，竟如此动人心魄。
然而，高二下学期开学不久，那个高个子男生突然从校园里消失了。
紧接着，大约一个月后，李唯兮也消失了。
学校瞬间被各种流言蜚语淹没：怀孕、私奔……各种不堪的揣测甚嚣尘上。王杰也曾四处打听，得到的却只有捕风捉影的碎片，真相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杳无踪迹。
高三开学后一段时间，在熟悉的车站，王杰再次遇见了李唯兮。她瘦得惊人，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曾经清澈的眸子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沧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王杰心头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了上来。后来他特意去问徐珊珊，才知道李唯兮留级了。
高考结束，王杰一头扎进自己的新生活。时光荏苒，再抬眼，竟已是十年光阴。如今重逢，李唯兮外表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似是没变也似是早已物是人非。
想到这里，王杰将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用力碾灭。最后一丝火星在黑暗中挣扎着熄灭。他转身，沉默地走进自家单元楼门洞的阴影里，心中只余下一个朴素的祈愿：但愿那个曾给过他温暖的女孩，往后的日子，能得偿所愿，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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